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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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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谷盈和裴谦来到了班夫大道最后的一个小画廊。
谷盈看着一篇又一篇的艺术品,从石刻雕塑到油彩绘画,再到波澜壮阔的摄影作品。
画廊艺术展看得断断续续、波澜跌宕的历史观感就像是旋风般席卷着她。
历史往昔,只有在她转身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裴谦,就在她身后,几步之远。
谷盈看着他跟画廊老板说话,总是注意到他的声音,更为柔和、贴心的语调。
裴谦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难忽视的存在。
即使她真的很想。
*
当裴谦的手搭在她肩上时,他的手指正勾着她的围巾流苏。
一位女招待过来正准备将几件较小的艺品包裹好带走。
谷盈下意识地避开。
裴谦:“很紧张?”
心里知道就行了!
谷盈深知她现在还没习惯这样突然的冒犯举动,即便这个人是裴谦。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下那种猛然加快的心跳:“我没看见你在我身后。”
裴谦:“反应很可爱,我都已经看到了你眼睛里的蓝色阴影。”
“……”谷盈:“我是中国人,眼睛是普通棕灰色的。”
她转身过来面对着他,希望看到他一如既往的调笑。
相反,他只是凝视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严肃。
“谷盈,你的眼睛,一点也不平凡。”裴谦喃喃地说。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裴谦就低下头,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
谷盈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臂,陷入。
温柔的暖浪从她的身上滚滚而过。
裴谦的手臂很硬,但是他的嘴唇是那么柔软,那么狡猾,那么善于索取,那么会欺骗她。
他轻轻地拉开了步伐,他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交融缠绵又分开。
谷盈还有点理智,知道他们是站在一家艺术画廊里,但是就在她再次踮起脚亲吻他的时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她渐渐闭上眼睑,裴谦捧住她的脸颊,温柔的爱意是一座藏匿蓄势待发的活火山。
她想哭,过去经年的苦难她都不在乎,她也不会哭泣,但是裴谦珍重温柔的爱怜让她想哭。
她还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到,缺失的那道感情是她心里的无底洞。
曾经她不想要触碰、不想要温柔、也不想要善良,不想要让自己变得脆弱。
现在她仍然不想,但是裴谦用这种方式抚摸她、亲吻她,好像她很珍贵一样,
她更加渴望得到,就像是渴望一场漫长干旱后的绵绵春雨。
久旱逢甘霖、沙漠绿洲、海市蜃楼。
……
一道汽车鸣笛声在街上响起,裴谦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裴谦。”谷盈低声喊他。
她会跟他一起过来是为了监视他的采购,确保他不会再浪费掉一分钱,更是为了确保她在酒店企划里仍然具有发言权。
只是结果,似乎适得其反。
……她对他有感觉。
谷盈脑海里立刻响起了警报,不可以!她不可以对裴谦有感情的!
她必须要平衡好裴谦和菲奥里集团。
最现实的事实,裴谦并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她不是他一贯喜欢猎艳的类型。
她很清楚这一点,谢天谢地,他们两个人中间还是有一个理智、还会动脑子思考的。
然而,谷盈发现自己并不庆幸,知道裴谦对她一点都不感兴趣,这并不能让她开心。
怎么回事?她不想靠近他的,不是吗?
谷盈抬眼,困惑地望着裴谦的眼睛。
她截住裴谦的视线,反馈给她一种感觉,这种直觉让她震惊。
裴谦什么都没说,但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亲吻的影响。
“给您。”女招待拿出两个袋子,她笑得很甜蜜,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其余的将送往酒店。”
谷盈转过身的时候,意识到裴谦就在她身后,他的胳膊搂着她,胸膛像一堵坚实的墙。
他的下巴就放在谷盈头上,抱着她的身体,不知何故,她听见了他的心声。
他们离开了艺术画廊,在班夫大道上徒步走着,摇曳在两家画廊之间。
在裴谦为她把门的时候,她听见他喃喃自语:“虽然是痴心妄想,但还是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吧。”
谷盈走到门口,闻到了香草和薰衣草的味道,逗弄着她的鼻子:“你还想?”
裴谦说:“你是经理,我是老板,让外人看见,形象不好。”
谷盈差点笑了,裴谦关心过外人的看法?
他是可以穿着休闲牛仔裤在菲奥里闲逛的人;他是那个会要求和不对盘下属共进秋日野餐的人;是那个不喜欢传统的人。
每月花花公子的杂志封面上都能看见他和新欢的照片。
谷盈:“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吻了我。”
裴谦:“我认同,你也吻了我。”
过去的几天,让谷盈有了一些改变,她没有退缩,而是抬起了下巴昂首看着他:“这不是现在的重点,对吗?”
裴谦摇头:“菲奥里确实要有自己的形象,罗斯经理。”
谷盈难以置信,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瞪着裴谦:“你到底是谁,把原来那个裴总藏到哪里去了?”
裴谦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
*
谷盈走进画廊,立刻被当地艺术家的作品包围着。
她其实很高兴裴谦会选择展示当地的艺术,这是菲奥里品牌私有化的一部分。
她逐渐懂得,这个地方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一角,过去它的锋芒被掩盖,现在理应要有人来掀开层灰,展示它的光耀。
谷盈沉浸式地欣赏艺术品,就在她发现了一些特别有趣的雕刻,想要抬头看时,却发现裴谦已经走远了。
她在旁边的一户艺术展窥见了他,他在看画,双手插在口袋里。
谷盈叹了一口气,裴谦太过自信了,她意识到这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很性感、珍贵,令人着迷。
多年以前,当他的母亲决定离开他们的时候,他就被塑造成如今的心性。
现在,他已认清了自己是谁,不会再迷茫。
谷盈很羡慕。
她走出来的时候,裴谦并没有看她,只是简单地说:“这里有一些很棒的作品。”
有一瞬间,她想要计算酒店增添原创艺术品的成本,但是很快,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今天完全是为了自己,偶尔自私一次,不需要时时刻刻为生计而担心。
裴谦:“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
谷盈:“你不喜欢艺术吗?”
裴谦停止看画,他转过头来。
那个吻东啮西的瞬间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裴谦:“我从来没想过。”
他又回头去看他面前的那副画。
谷盈找到一张长凳,放下包,裴谦没有说谎,他没有时间去欣赏艺术,她更是。
在最后一户画廊节点,她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比起岁月静好的艺术熏陶,她有更加迫切的需求和担忧,留给她找回自己生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谷盈不断继续前进不是因为恐惧什么,而是一旦她停下来、松懈下精神,曾经的一幕幕就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一直以为她做得很好,她自以为她变好了,直到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几年前告知她杜张平服刑的人,现在他说,杜张平已经刑满释放。
刑满释放,他说杜张平已经还清了对社会的债。
那他欠她的呢?欠谷萍的呢?杜张平现在又在哪里呢?
谷盈现在才幡然醒悟,她一直没有重建自己的生活,她只是逃跑、躲避,像鸵鸟一样假装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妈妈在哪里。
多年来,她一直对自己说,那些人不重要,她已经治愈好过去的伤痛、疤痕。
但是直至杜张平出狱,她所有的精力又不可遏制地回到他身上。
裴谦永远不会理解这件事的,她也无法向他解释。
尽管他们已经建立起了相对亲密的关系,但她绝对不会充分信任他,更不会让他窥见那些肮脏的细节。
裴谦:“你还好吗?”
谷盈:“嗯?”
裴谦离她很近:“谷盈,你的脸色很糟糕,苍白得像个鬼魂。你还好吗?”
“我很好,给我看看你喜欢的画吧。”谷盈不想给杜张平任何权利浪费她的精力生命。
她要像丢弃垃圾那般将杜张平抛在脑后。
裴谦听话地拉着她的手,给她看了他最喜欢的那幅作品。
谷盈一直尽职尽责地点点头,总是恰好地发表合适的评论。
她尽力忽视他眉眼的担忧,尽她所能的,粉饰太平。
谷盈发现裴谦是喜欢一些可爱的画,大多数是风景油画,大差不离都是以落基山脉作为背景,横扫的山景非常普遍。
谷盈:“任何你想要的,你喜欢的都可以。”
裴谦停下脚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有意见?你不打算拿出计算机来向我报告预算吗?”
谷盈掐断了还没说出来的话,她柔和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争论呢?”
“因为这是我们能够相处好的唯一沟通办法。”裴谦回答。
谷盈:“我不想要和你争论,我觉得这些画没有问题,质量很好。”
裴谦走近了一步,脸上有着迷惑不解:“但是它们给你什么感觉呢?”
感觉?
好奢侈的名词。
“裴谦,这只是画布,还有画布上的油彩。”她不想谈论她的感受。
今天,她想要成为她一直羡慕的那种人,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买她想要的、感受她心里所感,没有人会因此惩罚她。
她可以休息一天,没有人会责骂她。她可以在虚荣心上挥霍,可以自我放纵。
但是现实又是一败涂地,她又感到孤独、疲倦、感到狼狈不堪、无法战斗。
在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美好,裴谦会让她忘记过去的苦难。但是幻想之后,会是现实更加沉重的打击。
裴谦:“只是油画,嗯,画布上只是山坡上的一块石头,这连你也知道。”
谷盈:“抱歉,可能因为我不是艺术迷,没有艺术细胞。”
裴谦:“你不必有感觉,谷盈。”
“我当然有感觉!”谷盈有些气恼、羞愧。
她转过身去,肚子里揣着一股气走遍了整个画廊。
一会儿,她看着他的眼睛叹气,一会儿,她又被他吓得喘不过气来。
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裴谦不断向她施压,要求她做些什么,彻底打乱了她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
她无法再去应付她所感受到每一件事情。
裴谦领着她走到一个拐角处。
裴谦:“看看这些,告诉我你的感受。让画和你谈谈,当你看到画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谷盈叹了一口气。
当她变成这样的时候,裴谦并没有被吓到。
眼前的画布都不是风景,画都是不同的,有各种角度的形状、颜色形象怪诞波诡云谲。
谷盈走了过去,感觉没有什么联系。
她想回酒店了,她已经很累了。
这一整天都很特别,但她怀疑裴谦会明白这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一整天都很特别,但她怀疑他会明白这对她有多重要。
她感受到一种东西,基于谎言的碎片。
然后她就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它。
画布上明亮的红色围成一个圈,蓬勃的蓝色从中间飞溅出来。
毫无象征隐喻的一副平庸作品,谷盈走上前去,举起手指,虚空地点了点那副画布。
“谷盈?”
谷盈没有理睬他。
裴谦释放了她内心里的一些东西,东西像光一样跑出来就在那里,穿过油画和帆布,与她静静地对视。
她无法解释究竟是为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要拥有。
裴谦:“你喜欢?”
谷盈点点头,扫视过油彩和帆布:“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明明很普通。”
“但你还是……”裴谦提示道。
谷盈回头看了看:“我没有听到画对我说的话,我也不能准确告诉你我的感受。我只能说,我觉得自己和它有某种联系。”
她扭身回过头看那副画,深深地被画中红色漩涡吸引住。
“我的谷盈,你先感受,再思考,这让我很惊讶。”
裴谦说话,他的呼吸抚摸着她的耳朵,谷盈脊背上立刻泛起一阵酥麻痒痒。
“我的谷盈”,谷盈听到他的称呼时,心里涌上了一股温暖,这让她感到莫大的安全感,好像她有庇护之人,有一种归属感,一种她没有想到的自由。
她还记得他们见面的第一天,裴谦在休息室里描述的景色——自由。
那时她几乎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在她一生中,她也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感觉吗?
天窗开了,光照进来了。
裴谦真的改变了她那么多吗?
他怎么能就那么轻易地闯过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谷盈半转身:“很惊讶?你觉得我没有感情是吗,裴谦?”
她当然有感情,太多的感情,以至于她拒绝向世人展示,让人们窥探她的内心。
思考和等待远远比所谓的感情更可靠。
最近她一直在思考裴谦的事情,尽管仍然持有保留意见,她还是让他一点点走进她的心。
无法自救、无可救药。
“我知道你当然有。”他将谷盈一根娇蛮的头发捋到她耳朵后面,“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挣脱了自由。”
谷盈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是她越来越敢表达自己,也越来越大胆了。
每天都在和一个极度自信的男人打交道,潜移默化中,她自然也学会了。
她已经学会了信任他,而信任是她自我保护的最关键的闸门。
当他对她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时候,她都快被他给逼疯了。但是当他温柔地触碰她的心,仿佛他已经知晓了她所有的秘密。
多年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有人披荆斩棘来破冰,打破囚困她的地窖,这无疑是给予她重生的希望。
谷盈希望裴谦能够再次吻她,就像是前几天晚上,他们在阳台上。
就像几分钟前的他们一样。
谷盈抬起头,第一次大胆炽热又真诚地抓住了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是你呢?”
裴谦看着她,他们的眼神胶着,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她感受到了亲吻的信号,慢慢向他靠拢。
“告诉我为什么画这幅画?”裴谦避开了,他回头看。
谷盈追着他的眼神过去,她的心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幅画,画上根本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是明亮色彩的漩涡。
完全不会让人想起人物、山脉、湖泊或是任何其他。
它只是一个垂着的长方形,黄昏的颜色形成了背景。色调和阴影在蓝海里旋转,或是太极,或是阴阳,一分为二,又被跳跃的红色冲破。
“是希望。”谷盈喃喃地说,向它更走近了一步。
她不假思索地牵住裴谦的手握住,“这是一颗宁和、满足、跳动的心脏。”
当她看着这幅画的时候,她会心痛。画中是她很久之前就放弃的希望。
放弃希望,放弃未来,以至于她每天一直浑浑噩噩地生存着。
裴谦一定觉得这很傻,所以她要主动,挽留下这份希望,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