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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擂台 ...

  •   3
      她揉了揉肩,一时兴起就又上去了。
      动作幅度略大,拉伸过度,浑身肌肉酸胀感尚未消退。尤其是腰肌一周,下腰时用力过猛,现在只能勉强撑着小推车,穿行在高大的书架间。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A到Z……她在心里哼起自编的歌。
      录入、归放,再把序号混乱的书推到下一个既定的位置。
      她想象自己在铁皮画定的格子间跳房子,从国际政治蹦到地下工程,又从《现代麻醉学》跃过《疯癫与文明》,暂时降落到《奇点的临近》。
      正当她准备突破《幻想的瘟疫》时,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她没有即刻转身,而是接着上一秒的抬腿动作,继续往前迈步,看似从容地绕过书架,手掌紧握着小推车把手。
      最后在后方站定,狐疑地探出头。
      今天的丁先生戴着一副双梁的飞行员墨镜,一只手拽进棕色的皮夹克。这一身打扮,让这狭长的书架尽头并非茶水间,而是登机口。
      “抱歉,打搅到您。”他另一只手拿着张便条,耐心地听着小推车的车轮叽叽咕咕地绕着半边书架,来到自己身后。
      待绕场一周的人终于在身后小心地站定,他也才谨慎地转身。
      此情此景,他自觉有趣,像是生怕惊走好不容易现身的书虫精灵。
      又对上那双如星的眼眸,见她恭敬地将便条接下,捧在手心。
      “劳驾,我找这几本书?”他的目光落在腕间那对镯子上,千百年的石头圈住藕色的手臂。
      那对星子闪了闪,关照起便条上密密麻麻的编号。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字有些小,费神了。”
      她点点头,指着小推车内尚未归放到位的书本,又指着便条上的编号,平静的对上他藏在墨镜后的目光。
      “我帮你。”四清六活的丁老师很是上道的开始帮忙整理图书。被各种知识压塌的小推车轱辘很快又支棱了起来。
      她推着小车走出知识的密林,小车发出轻松的吱呀声。丁嶋安不急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电梯口才停下脚步,待确认对方的眼神确实是允许自己跟着上电梯,才迈步站在她身侧。
      她又看了眼便条上的编码,按下鲜有人去的高楼层后,就面向电梯门,没有更多的动作。
      在这空间升高的几秒钟内,两人不发一言。好像情侣赌气一般,下一刻的呼吸就是毁天灭地的争执,可是并没有。他们呼吸的空气碰撞也轻如毫羽。
      这份诡异的宁静让丁嶋安有种“入定”的错觉。
      电梯门缓慢拉开,跳动的光线活跃这四方空间中几乎凝固的空气,出电梯前,他下意识的做了收功的调息。
      她拽着丁嶋安的皮夹克,伸长食指,指向房间最远端的那排书架,非常肯定地点点头,然后退回到电梯里,留下丁嶋安一人享受不被外人打搅的静音楼层。
      “谢谢?”
      电梯门合上前,她看见戴墨镜的丁先生竖起右手拇指,有节奏的弯曲。那是手语的“谢谢”。
      她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许多手势,可着实想不起如何回复,索性用相同的手势应付过去。
      回到前台,看到被消息填满还在不断跳闪的屏幕,她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手机。
      消息来自同一个人,先是几个简单直接的惊叹号,再是三四段情绪激动的文字,再打了两个语音通讯未果后,就是一连串的语音留言。
      她戴好耳机,将音量调制最低,语音条后的红点像是一粒粒散落的石榴籽,鲜红、生机,诱人去捡拾。
      她不急不躁地点开。
      “行呀!大妹子,可真有你的,开了大盘不给姐讲!”
      “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你那些小动作,姐可看的一清二楚。”
      “小沈把现场转给我看了。嗨,怎么还把人打得嗷嗷叫呢?”
      “对对对!还把我们的大明星给揍得梨花带雨的哈哈哈。”
      ……
      “你个小娘们真不够义气。”
      “行吧,你先忙吧。留言可得给听全乎喽。”
      极富感染力的东北口音裹挟着爽朗的笑从语音框中蹦出。
      待她把这些红点前的语音条一个不剩的消化干净后,她额头已汵出汗来,仿佛内心深处的自己已经愉悦地换上了红绿大袄,一屁墩坐在炕上,围着猪肉白菜炖粉条,看单人表演的二人转……深感方言感染力的强悍之强。
      语音最后两条是相当豪爽地邀请。她反复播放,思忖着是否要为了那坛陈年佳酿而出赴约。
      “后天晚上你可必须来啊!姐开的盘子,你必须来把场子给姐撑住了。到时候我把二妹拽进来给你开个直播!老头酒窖里的那些酒,我给你挑一坛子。”
      新的语音又闪了过来。
      “刘汀,你听见没?听完了回个话哈,姐们儿等着你。”
      “嗯,我来,我一定来。”她回复道。

      4
      若你和丁嶋安谈“静”,他能泡上一壶好茶,口若悬河地与你促膝而谈三天三夜。
      有段时间,他钻研入定的最佳方法,从中外各类文献中寻找最佳的姿势与心态。有关人性的断绝与隔阂的“埃阿斯式沉默”,到极度惊惧后生理本能产生的静默……他把全世界的“静”都摸索了一遍,最后还是回到了“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
      那如虎揣着把淘来的老紫砂壶,拎上一尾鲙鱼,打乱丁嶋安的入定时间。他捏着不比自己拳头大多少的瓷盘,看着袅袅蒸汽收进抽油烟机,瞟了眼冰箱上贴着的《基础手语教程》,心想这家伙怕不是要“走火入魔”,在五感尽失的状态下去静心观止吧……
      待丁老师发表一通长篇大论,老那指了冰箱上贴着的手语手势,换来漫不经心的回答:“最近做志愿者,学着玩。”
      好友勤奋好学,那如虎见怪不怪,不假思索就接受了这敷衍的回复,迫不及待地看着炉灶,捧着盘子,评价起丁老师的“学术心得”:丁老师啊,您这是随了辜鸿铭的路。
      “那是忠于华夏传统。”
      丁嶋安看着友人的表情,心想这家伙笑起来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笑面虎。揭开锅盖,蒸气铺面,鲜味四溢,随后满意地添上几根嫩白的葱白丝丝。他又端起那把紫砂壶,看那壶嘴出水爽利,水流如柱,一时啧啧称奇,随后抱怨起那如虎又提高了他的茶叶开销。
      那如虎避开蒸汽,夹走鱼肚里的去腥提味的葱根:“Be water ,my friends。”
      “我还差得远呢……”丁嶋安摘掉腰间的围裙,从橱柜里摸出一瓶贵州大曲:“拿去拿去!前段时间去见了位恩师。看到他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自己,我就放心了。”
      “你不去那里待着,避世修行?”那如虎咽下一大块鱼肉,捧着酒瓶看了一圈,猜着这瓶90年的市值。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这个身份,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丁嶋安开了两罐啤酒,拦下正要拧瓶塞的那如虎,“急什么,留给您的,带回去细品。”
      “麻烦吗?我觉得你乐在其中呀。”那如虎二话不说,喝掉那两罐啤酒,坚持拧开瓶塞。一时酒香扑鼻,二人也都眯醉起眼。
      那如虎轻车熟路地从碗柜中寻到两盏陶土碗,洗净后,樽好,推给正在挑鱼的丁嶋安。
      “作为你的练搭子,我提个要求啊,别让我当着外人的面,和你动手。”他端着酒瓶,神色严肃,犹如天王。
      “到时候,我就不会别手下留情了。”丁嶋安闷下一口酒,瞬间红霞铺面。他喝酒上头,这是基因遗传,后天修行也改变不了。但他又爱酒,家中存了各种佳酿。如今成了好友的备用酒窖。
      那如虎收好白酒,喃喃道:“你这人是一根筋。但不犟,见好就收,人也谦逊,暂时si不了。”
      丁嶋安抬头,用乡音俚语回了练搭子的抱怨:“我只是打断手骨,颠倒勇嘛。”
      那如虎勉强辨出字音,猜到大概的意思:“行,说您是扛头,脑袋里有哏丘。满意了吧?”
      二人相视一笑,把剥离整齐的鱼骨剔到盘外。

      5
      四周暗了下来,人声更为嘈杂。
      丁嶋安端端正正地站在擂台中心,如同一名乐队指挥,引导乐组进行演出前的调音。他双臂舒展,仿佛切断一个电源,瞬间的安静。无声的黑暗悬停在他四周,由他开起的遁光成为空间里唯一的光亮。
      静默的黑暗让他回忆起先前脱口而出的开场白: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丁嶋安 ,承蒙诸位厚爱,不惑之年赚得一个豪杰的虚名。今夜前来本是想向请教杨老师父,但看来几场下来,自己也有些技痒,现在看大家游兴未尽,我就成人之美。来,就让来见识一下,个人心中那只耐不住的兽吧。”
      一个战前宣言有必要说的怎么文绉绉吗?
      丁嶋安后知后觉,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维持目前端正的态度。至少,自己认真和谦和的姿态能让对手感受到真诚,从而全力以赴与自己切磋。
      “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单纯的想碰一碰天下第二。”丁嶋安内心继续吐槽道。他发现自己心思极为不定,就在心中啐了一口那如虎。觉得定是受了这天津人的影响,看过几场相声后,开始让琐碎话不落地……
      “太兴奋了。”他看着人群狂热的目光,让自己冷静,于是从众人怔怔的眼瞳倒映中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继续发言道:“诸位都太兴奋了。让我看看其他更为有趣的东西吧。”当他邀请台下与他同台竞技时,人群收紧,却还是万马齐喑,无人敢做闯将。这些人以渴求的眼神打量着他,如同饥不择食的狼群围猎一头依水而居的驼鹿。
      若背着顶光,台上站着的宽厚的项背投射下一尊普度众生的佛影。可绕到正面,越过压肩叠背的人群来观,擂台之上,却是站着一位沉渐刚克伏虎罗汉。
      这哪里是以身饲虎,分明是金刚力士来鞭打贱骨头……
      众人也不再管俱乐部的规矩,蜂拥而上后,乒乒乓乓,拖鞋、眼镜、钥匙等随身物一齐乱飞。
      喧闹之后,台上又只剩丁嶋安落落寡合的背影……
      此时的丁嶋安收了回忆,或者方才切磋过程有些许相似。
      意料之中,截至目前无败记。以至于令他自以为穿越回三天前,一切一如既往的毫无悬念。
      地上爬着的,是刚被自己撂倒的对手。五体投地,屁股撅起的击败姿势。他摸摸自己尚未消肿而不得不戴墨镜遮蔽的眉弓,扭头望着台下,声音很轻,但就够所有人听见:“那晚搭手的小兄弟,可上台一见?”
      人头攒动,却无人应答。他提高嗓门:“我今晚已连续击败9位对手,你要再等下去,是等我体力耗尽,想胜之不武?”
      “哈哈哈哈,可以啊,这身板,啧啧啧!”
      一串爽朗的笑声炸开躁动的人群。
      一位穿貂皮大衣的女子出现在经理办公室门前,身后洞开的办公室立着几根粗壮的管道,电线井然有序的束在墙上,似乎有机器在呼呼运转,天花板上悬着一枚硕大的白炽灯,仿佛一颗小太阳。
      室内,沈河正拿着一叠文件,惊讶地看向许久不对外开放的门。
      女子后脚跟一提,门啪的一声被带上。
      太阳瞬间消失,黑暗转眼而来,地下俱乐部再次陷入昏沉的狂欢氛围。
      尽管习炁多年,若是没对眼部进行专门训练,少有人抗下刚才骤然出现的光亮。
      丁嶋安在听到笑声时,下意识地开启遁光,只见台下多人纷纷捂眼,一位衣着华贵、光彩照人的女子,穿过因弯腰护眼而中部自然分出道路的人群,向着擂台款款而来。
      女子拉住护栏,拥住貂皮大衣,轻盈一跃就上了台。
      丁嶋安见她招式随人,毫不拖泥带水,又是从那间办公室出来,就收了防御,恭敬地抱拳行礼。
      女子还礼,乐呵呵地说:“丁老师,久仰大名。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免贵姓高。”
      “啊,她就是那个高家的大姑娘。”
      台下窃窃私语,目光也从盯着丁嶋安,换成在这二人间徘徊,最后落在穿貂女子的身上。
      俊男靓女,甚是般配。
      “笑话,”高大小姐似乎听到台下有人乱点鸳鸯谱,居高临下瞥过去。几位操家伙什的自知坏了这里的规矩,连忙收拾,退到人群外围。
      之见高大小姐双手叉腰,对着四周,提高音量:“怎么?自己技不如人就想趁姑奶奶我来狐假虎威?可想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要不是丁先生还有数,没下狠手,你们这帮输不起的瘪烂茄子不得闹到总部去?刚才冲上台的,还有上次参与的,自觉去前台补报名费。敢偷跑的,你们也知道俺们东北在公司的主营方向。呵呵,这都什么刀枪棍棒斧岳钩叉,烧饼油条包子麻花,我看你们啊就像一个纯种大傻瓜。”
      丁嶋安站在她身侧,听着她伶俐的口条,耳里开始莫名的鸣叫。
      高大小姐拉正肩上的裘皮,一改方才气势凌人的架势,笑呵呵地在丁嶋安身侧踱步。
      但她移动至他身后时,身经百战的丁老师忽感一阵古怪的炙热。高大小姐回到他视线范围内,却见她嘴角挂起一种刚吃掉涂满黄油面包的满足。
      “是真的不错哈,难怪您最近女粉涨得那么快哈。”
      丁嶋安一头雾水,高大小姐吐吐舌头,收起话头,不再继续调侃,斜靠在擂台一角,懒懒地说:“哎,要不你从全性退出来?我让老头请您当这里的陪练。那收益,绝对咔咔翻几番!”
      “杨老师那边的事情,目前还在调解,公司让他回家休息,不便出门。丁老师您这次又空跑了。这样吧,你也连战数场,我们也不趁人之危,就让新招的小朋友和您过上几招,如何?”
      不等男人开口,女子半身探出护栏,从人群中拔出一个纤细的人影。那人好似没有重量,像枝杈顶端半枯的秋叶,被高大小姐粗暴地拽了上来。
      大小姐一边拽,一边嚷:“嗨,你还使力?害什么羞啊?给姐上来!”
      一旁的丁嶋安清楚,那片轻薄的秋叶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从暴盲中恢复视力的观众缓过神来,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以为时间倒转,昨日重现。
      丁嶋安行礼后,脚下一闪,猛地靠近对面的蒙面少年,出拳迅疾如雨点,丝毫不在意对方弱不禁风的形体。
      少年也不怯战,敏捷地应对,忽然俯身钻向丁嶋安腰部,向出其不意地结束对决。
      丁已察觉他的动作,推掌格挡,翻身绕开少年抱摔的起手式。少年也顺势向前一翻,躲开丁的劈掌。
      “是我的错,不该以貌取人。”丁老师为此前的轻敌诚恳地忏悔,身形降低,前脚一点,迅如雷霆地挥动出一套查拳,忽地伏虎罗汉化身金身猛虎,紧咬着贴地躲闪的少年。
      台下观众无不感叹,说丁打出的拳法颇有杨师父当年的风范。也暗自可惜起,没能看到杨师父和丁的切磋。
      正当众人自战局一定,就听见高大小姐在擂台边用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量评价道:“这次可别让丁老师琢磨清楚了!”
      少年闪躲的风声中似乎回应了一声“好”,瞬间就被丁嶋安的拳头轰散。
      丁看着身前疲于躲避自己招数的对手,越发自责起那晚因轻敌而被猛地抱摔倒地的下场。
      “行了,全当是我……”正当他准备上脚撩翻对手时,忽觉脚下一空,下盘被带起,紧接着鼻腔一热。
      下
      “……刚愎……”
      众人的惊呼中,丁老师再一次被蒙面的无名少年击倒。

      6
      事后,高大小姐为自己新招的手下不知轻重的下手,赔礼道歉。
      送来的许多补品和珍贵法器又被丁嶋安原封不动的原路寄回。当然,这一批批被婉拒、退回的礼品,皆是到付。
      这可苦了沈河,他看着自己申请的公费运单第五次被所在地负责人无理由驳回后,万般无奈下,只得拿着审批结果,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
      “高姐,四哥那边一直卡着,不让过啊?”
      未等他说完缘由,高大小姐就拨通华北负责人办公室的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就对着那头一顿好骂。
      一秒后,沈河手机屏亮起,审核通过。
      待大小姐挂断电话,他感激涕零地举起打火机,开始汇报起近日蒸蒸日上的业绩:“俱乐部注册会员数据回弹,线下场次也卖得很好。杨老师父这次是把人的牙给打掉了,对方要个说法,总之是想讹笔钱。我看,要么找人给治了,要么请律师帮忙……”
      “请呀,还能咋地?把人给办了?嗯……也不是不行。”高大小姐点起着烟,浅浅一口,吞云吐雾间,叹息道:“你说,最近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欠抽抽?”
      沈河连忙收声,抛出“领导英明、感谢领导出马、麻烦领导”等一轱辘场面话,一溜烟地消失在走廊外。
      高大小姐默默地抽烟,对着天花板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她掸掉烟灰,拿开桌上印着丁嶋安名字的牛皮纸袋,翻阅起《乱谈》“赛博修仙”的专栏,凭空喊了声:“老妹儿,整点音乐,嗨一嗨!”
      总经理办公室陡然响起阵阵天籁: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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