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杜小草

1、再见

　　中考出成绩的第二天，来福跑到我家里来给我道喜。我在刷剧，剧里刚说了一句台词“你这是自取其辱”，来福就进来了。
　　我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因为她的结果不好，而且是很痛心疾首的那种。我们这里的升学规则很简单，最好的学校是一中，其次二中，再次三中，然后就是职业院校和一些到处发宣传单的私立学校了。来福成绩处在边缘地带，成绩出来后刚好卡在去年的二中分数线上，结果今年分数线一出，比去年高了一分。
　　这一分，意味着来福她爸妈这几年给她报的辅导班全打水漂了。我能想象来福攥着成绩单等分数线的场景，她正襟危坐在电脑前一次次刷新页面，每刷一次就给自己的未来掷了一次骰子，像个赌圣。
　　但是我没办法体会她的心情，因为我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从小学开始我的成绩从来没让家人担心过，我顺利以班级第一的名次升入了初中，然后现在又以全市第四名的成绩升入一中。对我来说不存在能不能去哪所学校，只是以第几名的头衔去的问题。
　　所以我没法安慰她，我感觉自己现在说出任何一句话都像讽刺。但是来福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惨痛遭遇侃侃而谈：
　　“我有一道大题算出来结果之后单位忘写了。如果没忘，我估计可以多一分。还有一道英语阅读题我在最后一分钟改错了。如果没改，那我还能多2分呢。这次的作文真特么难。我觉得我应该是跑题了，如果没跑题，语文分也不至于这么低。还有物理……”
　　来福像是在给自己解剖，好几次我想按住她叫她别说了，不疼吗。可是我插不上话，只能尽可能皱紧眉头，做出同情或者说便秘的表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等她说完，我问。
　　“我妈说三中不好，想让我去私立高中。但你也不是不知道私立高中的学费有多贵……”
　　要我说，去三中和去私立中学都是一样的，关键看你好不好好学。但这话不能跟来福说，毕竟多的是愿意花钱买心安的父母，总不能把他们的最后一张遮羞布也抽掉。
　　“没事，你家有钱。”我拍了拍来福的肩膀。她爸爸是个事业单位的小干部，家里没到一掷千金的地步但还是有余粮的。她父母是真舍得花钱，还没出分，新马泰旅游和新手机都先安排上了，她这没心没肺的性格多少也是拜她父母所赐。
　　这天我们晚上去街边吃了初中时代最后一次烤串，来福尝了一罐啤酒，走的时候整个人醉醺醺的。我把她送到她家楼下，她站在路灯下目送我，我一边挥手一边离开。来福满脸洋溢着高兴，她说“路路你苟富贵毋相忘呀”“我要是去了XX高中还是离你很近的，等开学了还是要经常找我玩呀”，但我却知道我离她越来越远了。路灯下的她好像电影里的人，我的脑海里回放着过去的一幕一幕，跟她一起摆平欺负她的女生、因为她抄了我的作业两个人一起被班主任罚站、在夜风习习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11点还不回家。我感到有本书合上了，再也无法改动一字一句；而新的书本即将开启。
　　岁月的长河里，命运的堤坝骤然开闸泄洪，两条河流咆哮着分开了，往往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百川东到海，但在那之前，我们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