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杜小草

18、诸神黄昏

　　阳光洒满宿舍，我醒过来，又是充实的一天。
　　日子一天一天度过，堆满书本和试卷的教室看似一成不变，又好像变了很多。最后一个学期，时间已经熬成沸腾的白汤，我们在里面翻滚挣扎，一秒也不敢停歇。所幸，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一张张疲惫但是生动的脸，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但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大家都开始有些癫狂。
　　首当其冲的是龙母。我很奇怪，她都带了那么多次高三了，为什么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每天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上，脸色灰得像打了石膏做的棺材板，两只眼睛像黑洞洞的枪口，但凡有个人抬头，就成了她要命眼神的活靶子。我们班再也没拿过卫生和纪律的后十名，因为不然她就会在班会课上发半个小时疯。只要有人干一点出格的事，她就要不停地叨叨叨“你们这些孩子，都什么时候了，真是让我急死”不拉不拉不拉。只要有她盯着，我们就一刻也不能放松。
　　在她的影响下，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只炸药桶，我们以为自己随时可能被点燃，但憋着憋着，居然就此麻木了。可也不能硬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出口。
　　楠哥每天都去操场跑步。她说：“小学初中的时候，我以为跑八百米就是最痛苦的事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跟精神上的痛苦相比，□□上的反而会好受一些。”
　　阿绫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褪黑素。因为失眠，她已经不敢半夜看动漫了，只能不停地翻来覆去。可有一次我凌晨五点醒来，居然看到她的被窝里亮着光，早上一问她，她说一宿没睡，最后索性破罐破摔了。我也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她连觉都不睡是怎么活下来的。
　　最可怜的是糯糯。她不知何时染上了自残的毛病，还是我偶然间发现的，因为高三下学期开学后，糯糯就一直找各种理由不跟我们一起洗澡。一模时糯糯的物理又考砸了，下了晚自习，我想着去安慰她，却到处找她找不到，最后在我们晚上一起呆过的楼梯间找到了她，她正就着月光，把一个小刀片往胳膊上划。我赶紧跑过去制止她，她看见我眼泪就止不住了，最后演变成了我俩抱头痛哭。还好这时她刚染上这个恶习不久，被我发现以后，就没见她再这样过了。又过了一个月，她重新出现在澡堂。
　　一模时我的成绩也有所下滑，我也很痛苦，可是我既不能自残也不能跳楼，只能下了晚自习后在月色里溜达。我想终点看似只有几个月却又仿佛遥遥无期，我真的能熬过去吗？如果二模、三模我的成绩继续下滑，我还挺不挺得住？就算撑过了高考，未来真的如老师们所说会变得更好吗？千里之外的向林飞，现在又怎么样了呢？原来失去挚友的日子是这么孤独，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该如何排解？
　　溜达溜达着，猛一抬头，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人。
　　只见那位曾经帮甜橙解过化学题的名不见经传的学神穿着短袖背着手站在花坛边，遗世独立，飘飘欲仙。
　　我差点给他跪一个喊一声“大师”，但极力压制住了这种冲动，走上去打招呼道：
　　“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他懒洋洋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道：“嗯。”
　　这时我却愣住了，我应该说什么好？“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还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听上去全都像是会被人当成中二癌晚期病人抓起来。
　　但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说：“你是不是在找我？”
　　我感动涕零，没想到他真的记这么清楚。还没等我回话，他便又说道：“你是学信息竞赛的吗，有没有看今年的真题？能不能告诉我，第7题怎么解呢？”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小眼睛，登时一头雾水。
　　“你也不知道吗？唉，怎么没人知道呢……”他一边摇头一边背着手走进楼里，楼上是早已熄灯的竞赛教室。
　　我愣了几秒钟，吓得落荒而逃。
　　二模考试结束后，我在跑操的时候碰到了厌厌，又跟她聊起来。她已经获得了北大的加分，整个人意气风发，跟我讲了好多八卦，什么张志南已经保送清华了，周神省赛金牌，双胞胎双双拿到了加分，坑神物理竞赛败北又转战数学竞赛拿了银牌，等等等等。我也就我所知的一点可怜的消息跟她交换了情报，在我身边只有老白拿到了化学竞赛铜牌，张平的竞赛跟我一样都失败了，开始转战自主招生。最后，我又一次问她知不知道那个神仙是什么人。这次她说：
　　“信息竞赛？嗨，学信息竞赛的都是一帮疯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往往已经放弃大部分主科了，把一切都押在信息竞赛上。今年的信息竞赛已经结束了，听说咱们学校的成绩不太好，有好几个人别说保送了连加分都没拿到，哎，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办……”
　　我打了个寒战，心里希望再也不要遇到这个神仙了。

　　两个月后，6月7日，这个神圣的日子终于到来。
　　出发去考场前，我们排着队在教学楼前面誓师，我看着面前这幢生活了三年的四四四方方的大楼，回忆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对每一个奋斗了三年的人来说，高考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太多。
　　而于我而言，高考还意味着新的故事即将开启，一个旧的故事就要结束了。正如三年前，我和来福在路灯下告别，当我在考场上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命运的堤坝再次开闸放洪，大江奔流。

　　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老鲁难得来了，他刚生了二胎，和刚当上爸爸的向林飞热火朝天地交流育儿经验，我才发现他原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回首当年，没有人提高考，大家记得的都是日常相处时的趣事，你一言我一语，都被当年青涩幼稚的自己逗得前仰后合。
　　不知谁拿出一张当年的毕业合影，老鲁借着酒劲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点，点到最后，竟真的一个也没忘。大家都夸老鲁记性好，气氛一热，又灌了他两瓶。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希望河水倒流的，只是我这样心怀痴念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