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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开 ...

  •   这一段时间,班里学习数学的氛围简直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课间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数学题,大家恨不得上厕所都拿着数学卷子,连甜橙都没有拿出化学书一次,糯糯也把物理书扔在了窗台的角落。事实证明,当大家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而不是为了虚无的所谓“将来”时,学习效率会蹭蹭上涨。不少同学表现出了惊人的数学天赋,我经常在给别人讲题时反被人教,这让我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原来这帮人根本不是学不好,是之前没好好学。
      所以,当祝总拿着一张被阳姐她们画得五彩斑斓的“战书”找到张平时,张平那永远处变不惊、睥睨群雄、坚信“老子最强”的执着眼神终于动摇了,露出了一丝犹豫和退缩。祝总抓住机会刺激他道:“就看你们敢不敢应战吧!”
      “行啊。试题呢?”
      “试题让你们班家长找,已经联系好了。考试当天再发,老鲁也不能提前知道试题,这样对两个班都公平。”
      “OK。”张平接下战书,我们欢呼起来,仿佛已经赢了。
      “听说你们要跟八班pK啊?而且是为了我?”周一的班会课上,老鲁故作平静地提了一句,虽然脸上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挂上了一抹笑容,但他嘴上就是一个怂:“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别把这次考试看成比赛,就是一次普通的周测。毕竟八班是我们的兄弟班级,伤了和气不好。”
      底下响起一片嘘声,向林飞嘟囔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老鲁这是要把我们都带成狗熊。”
      大家对老鲁的态度有点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能指望一个饱受社会摧残的大龄男青年还跟我们一样中二。但我没想到,老鲁接下来的话才是令我头皮发麻的。
      “不过一码归一码,学校最近通报批评,有同学夜不归宿。咱们班有一个,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我已经私聊了,这位同学也认识到了自己错误的严重性,我希望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发生。另外,在这里我必须要提醒这位同学的室友,包庇犯罪等同犯罪,这次先放过你们,如果再有下次,跟夜不归宿的同学一样记过。”
      听老鲁说着,我背上的冷汗都已经下来了,甜橙回过头来看我和糯糯,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惊恐。我跟糯糯对视了一眼,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我又转身偷偷看了看乔哥,这位大神抱着胳膊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心理素质我也是服气。
      我们五个人一直忐忑到晚上,谁也不敢问被批评的究竟是不是乔哥。讨论来讨论去,这事又落到了我的头上。用糯糯的话说,反正我跟乔哥的关系已经不好了,索性破罐破摔,我真谢谢她。十点半,乔哥没事人一样推门进来,我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刚准备开口跟她提这件事,她却先开口道:
      “那个,谢了啊。”
      “什么?”阿绫下意识问道。
      “谢谢你们帮我打掩护,我没被发现。”
      “被通报批评的人不是你?”楠哥又惊又喜。
      “不是我。”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惊喜之余还是会心有余悸。她又在收拾书包,看样子今晚还要出去,照这样下去,早晚都会被发现。
      “我之前都不知道还会查寝,今天老鲁说了才知道。你们继续帮我打掩护,我改天请你们吃饭。”
      我们愣了一下,跟乔哥相处了两三个月,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顺耳的话,我们都不太适应。这算是关系缓和了吗?“啊不用不用……”我们七嘴八舌地说,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法想象跟乔哥一起吃饭的画面。
      “没跟你们客气。欠你们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乔哥单肩背上书包,像个侠客。
      “……那今晚能不能不出去了?”甜橙可怜巴巴地恳求。
      “不能。”她潇洒地关门,第一次留下一个微笑,还留下了一屋子在原地凌乱的我们。
      乔哥继续她的夜生活去了,留下我们几个乖乖女继续担惊受怕。不过,这时的我们还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已经继续不了多久了。
      在那场万众瞩目的周测之前,海仔每天去八班探听情报。一开始海仔每次都大摇大摆地回来,说八班还在忙着做英语题呢,根本没把这次小测放在眼里。转折出现在张平接下战书之后,那天海仔着急忙慌地冲进门,一边喊道:“八班认真起来了,兄弟们给我加油学!”我们一开始还没有当回事,可是当看到八班在课间操的时候还交头接耳地讨论数学题,全班顿时如临大敌。其实站在八班的角度很好理解,如果他们轻易地输了,不就意味着他们承认自己一直比我们班差吗?大家都是为了班级的荣誉,谁也不想被别的班比下去。
      如此这般,每个人都赌上了自己的尊严,而老鲁的清白什么的渐渐被我们抛之脑后。当老鲁又在晚自习上嘟囔什么“你们为了我也不用这么拼”的时候,我们也懒得理他了。
      周四下午,这场意义非凡的小测拉开序幕。每个人都提前拿出了对待高考的架势,向林飞甚至做了个“必胜”的布条围在脑门上,给卤煮、明朗他们都围上了,还试图给我和糯糯也围上,被我们白眼拒绝。工夫不负有心人,小测结束后,大家纷纷表示这是自己上高中以来考得最有把握的一次,以前各个初中班级里的老大又站起来了。成绩出来,我只错了一道填空,向林飞破天荒地上了130,连糯糯都上了110。当老鲁喜气洋洋地宣布我们班的平均分比八班实打实地高了1.5分时,全班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如果我们是热血动漫的主角,这时候就该说:“只要付出努力,没有什么做不到!”
      但是,与此同时,隔壁却静悄悄的。第二天跑操的时候,我们路过八班的队伍,每个人都趾高气昂,自带一种优越感。但是八班集体用冷冰冰的眼神回敬我们,盯得我背上一阵发毛。人的荣誉感和仇恨感通常都会在集体中无限放大。偏偏在这时候,不长眼色的海仔还对他们做了个鬼脸,八班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信的炸弹,轰地一声开始议论纷纷。张平喊道:“有本事再来一次!”引起了八班的一阵欢呼。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中二少年,考试前张平一定也像祝总一样向全班喊出“必胜”的口号,他们付出的努力也不一定比我们少,但是这次他们失败了。努力一定会有结果这种话,究竟是谁说出来的呢?
      广播里播音员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诵“有志者事竟成”,宝强听到骚动跑过来,狠狠地扣了八班的纪律分,还让他们罚跑一圈。至此,这件事以八班的全方位惨败结束,而我们之间的竞争却才刚刚开始。
      就这样,当我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逃脱惩罚的侥幸以及对未来的迷惘之中时,恍然间时间已经过去。期末考试的脚步临近,每天的学习时间也更加紧凑。每天10点结束的自习完全不够用了,大家纷纷开始在宿舍里挑灯夜读。刚开始负责查宿的老师见到亮光之后还会敲敲门,后来干脆不管了,估计整栋宿舍楼都是亮光。每天熬到12点迷迷糊糊地勉强配平最后一道方程式,胡乱写几个英语选择,语文阅读就当睡前小说看了。7点钟,早自习准时开始,祝总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教室一通巡视,少了一个人。
      “老大,你们宿舍王乔呢?”祝总敲敲我的桌子。
      “啊?”我把早读的英语课文挡在脸前,正在下面狂补今天要交的政治作业,被他吓了一跳。
      祝总盯着我的政治作业,疲惫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丝神采:
      “……这个我也没写完,能不能一会儿借我抄抄啊?”
      高一几乎没人会积极学政史地,尤其是早早打算选理科的学生。一中的政史地老师也非常通情达理,自觉让路,作业一般一周交一次,ddl是上课之前,大家基本上都是利用早读或者其他课的时间完成,拆了东墙补西墙。我有点无语,拉回话题道:
      “你说乔哥?我也不知道——早上就没看见她。”我差点说成“昨晚就没看见她”,虽然祝总应该是自己人,但也难保他不会铁面无私地说漏嘴。
      “失踪了?”祝总摸着他的脑袋满脸迷惑,这恐怕将是他上任以来接手最大的迷案。
      政治课代表璇子是个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女生,根本镇不住场,踮着脚喊了三声“交作业了”喊得脖子都红了,全班置若罔闻,只有一片笔尖带起的风声。而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几位班委这时也只顾埋头苦干,团支书阳姐和纪律委员祥神都放下了尖子生的身段,拿着某位笔头快的仁兄的作业狂抄;而学习委员刘醒正在指导别人抄他的作业。璇子一脸沮丧,眼看就要委屈哭了,这时教室后排响起一个不算洪亮但坚定又磁性的声音:“赶快交作业了,没听见吗?”
      发言的是文哥,这哥们留着一撇小胡子,年龄比大部分人大一岁,据说在男生宿舍颇有威望。此话一出,向林飞也开始起哄:“大哥(文哥在男生中的外号)发话了!交作业了!”于是大家终于开始窸窸窣窣地把作业交上来,璇子的脸更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高兴的。
      前一秒还在依依不舍地补政治作业的诸位在政治老师踏进教室的一刻立马改头换面,纷纷从桌洞里掏出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的诸多卷子和教辅书,政治书像盾牌似的一本本立在桌前。好不容易熬过政治课,我们正准备去食堂,却突然接到一个噩耗:老鲁喊315宿舍全体成员去他办公室报到。
      我们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意外:王乔失踪了。
      “你们要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王乔已经失踪半天了,打电话给她父母也找不到。我们谁也不希望王乔出事,是不是?所以你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顾虑。”老鲁面色凝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这么严肃。
      “……鲁老师,她昨晚下了晚自习就没有回来了。没有告诉您是我们不对,我这个舍长应该负主要责任……”我底气不足地说道。
      “不是,是我不让她们告诉老师的,要罚就罚我。”楠哥挺身而出,我心头一酸。
      “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有没有跟你们透露过她去了哪里?”老鲁又问。
      “没有……”我们纷纷摇头。
      “不过……”甜橙突然说,“她每次出去都会背着她的书包,包特别鼓,应该是放了很多东西,我感觉应该是……衣服什么的。”
      “对对对,我也感觉可能是衣服。”阿绫说,“她自己带了很多奇怪的衣服,就是特别潮的那种,平时塞在柜子里,我也是偶然看到的。她会不会把那些衣服带出去穿啊?”
      “你再详细说说是什么样的衣服?”
      “有很多亮片的那种,很闪的,还有花里胡哨的……我感觉应该是演出穿的。”阿绫形容道。
      “演出……”老鲁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我再问问她的父母。你们先回去吧,如果有事还会再找你们。”
      于是我们忐忑地去吃午饭,一整个午休都在讨论乔哥去哪了,以及老鲁会不会给我们整个宿舍通报批评。还好老天没有让我们不安太久,下午课间操的时候就传来消息,乔哥找到了,跟我们猜的大差不差,她在某个酒吧驻唱,昨晚喝多了,睡了一天。
      这件事在我们班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因为乔哥跟任何人都不熟,甚至我怀疑除了我们宿舍、祝总和海仔等几个特别能八卦的人以外,大多数人都没发现她失踪了一天。但可想而知,乔哥的生活发生了地震。我们不清楚她受到了怎样的惩罚,但没想到的是,当我们五个傍晚下了课嘻嘻哈哈地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的门开着,乔哥在里面。
      我们顿时闭了嘴,静默地鱼贯而入,像自动充电的扫地机器人一样各自回到床位整理东西,准备立马离开去上晚自习。乔哥也在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很缓慢,好像在仔细地思考着什么,跟她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大相径庭。她的毛寸长长了一点,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一些,但瘦削的下颌上还是写满了倔强。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故事,我们很想揭开,却不知如何下手。作为室友,道义上我们也应该安慰她几句,可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正当气氛尴尬到极点之时,乔哥却突然开口:“我请你们吃饭吧。”
      这句话让气氛更加尴尬,我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吱声。于是乔哥继续说:“我说过要请你们吃饭的啊。我要走了,再不请就来不及了。”
      “啊?你要走?你要去哪啊?”甜橙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要退学了。”乔哥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我。如果你们想听,我可以给你们讲讲这些天我都在干什么。”
      于是,在饭桌上,就着乔哥帮我们点的豪华版盖浇饭,我们终于听到了乔哥的故事。在当事人面前,谣言像气球一样一个一个被戳破。原来乔哥并不是分数不够走后门进来的,也不是什么社会不良青年,她的叛逆也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源于父母对她理想的不认同。她从小喜欢音乐,但她爸妈不支持她考艺校。她还有一个相恋两年的对象,两人原本一起约定报考三中的艺术班,但分数出来后,她父母发现分数达到了一中线,愣是发挥了巨大的能量帮她把志愿改成了一中。为此,她哭闹、发疯、离家出走,闹得正凶的时候,她对象那边却传来消息——人家花钱上了二中,根本没想跟她一起走艺术道路。她万念俱灰,于是也不得不接受了家里的安排。但是她始终无法适应一中的生活,也始终无法放弃她爱的音乐。于是她常常去酒吧驻唱,去KTV通宵,去找她的朋友组乐队。对她来说,那些夜晚是生命唯一的出口。
      “我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你们是怎么忍受这种坐牢一样的生活的?每天一睁眼就是学习,学到睡前还要死命学,每天做的都是别人要求你做的事,一点主观意志都没有。人活着不就是要自由快乐吗?感受不到快乐,无法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沉默了,不知该怎么样回答她。
      “归根结底,我们不是一路人。”最后她总结道。
      吃完饭,我们五个人回教室,而乔哥继续回宿舍收拾她的东西去了。她没有跟我们道别,只是扬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双手插兜,独自一人逆着残阳走去。
      这个人短暂地出现在了我们的生命里,然后匆匆地离开了,从此她会怎么样,我们再也无法感同身受。对于当年的我们来说,退学无异于天塌了。可对于乔哥来说,退学意味着她的天空终于放晴了吧。
      而我们的天空放晴,是在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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