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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龃龉 ...

  •   在一个下午的自习课上,灭妈刚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大鹏在黑板上摇头晃脑地写完,然后在一片骂声之中下去了。之后这骂声就演变成了各种小道八卦的讨论,生生不息。祝总选择了打不过就加入,祥神站在讲台上拍了好几次黑板擦,楚楚可怜的几声“别吵了”仿佛泥牛入海。局面僵持许久,祥神脸都快绿了,这时老白一个箭步踏上讲台,把一瓶不明液体拍在桌子上,大吼一声:
      “这是浓度31%的氨水!再吵我就开了!”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讲台上的祥神仰望着老白,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一副被征服的模样。
      老白用他的实际行动向我们传达了知识就是力量的真理,同时也告诉我们能动手不必动嘴的处世哲学,顺便还收获了祥神这个好兄弟。
      单从天赋上来看,我是真的很佩服老白的。他的化学不仅成绩一骑绝尘,而且如上所述,他还很会应用,常常使人闻风丧胆。不过这也导致他多少有点目中无人,尤其看不上跟他一起当课代表的甜橙。他不能忍受一个连乙醇分子式都要背成“碳二氢五欧诶吃”的人跟他一起决定反应式听写的内容,要我说甜橙让他自己包揽就完了,可偏偏甜橙还非要插一脚。“是磊哥让我俩一起定的呀!再说他出的题目太难了,这也不合理呀!”甜橙气鼓鼓地说,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为广大无产阶级身先士卒的革命者。我又觉得她说得也对。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们之间积压的矛盾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那天晚上老白在给全班听写化学方程式,本来一片祥和,“钠与水反应”、“铝跟氢氧化钠反应”……我们听着老白一个一个念,按部就班地写下去,谁知他冷不丁来了一个“铝钠合金与水反应”。全班齐刷刷地抬起头,面面相觑。当时老师并没有讲铝钠合金是什么,更没有讲铝钠合金跟水的反应。事实上这个反应将生成偏铝酸,是一个我们压根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底下开始小声议论,老白则若无其事地站在讲台上看着我们,僵持许久,甜橙突然站起来说:
      “这题超纲了!你不准听写这种题!”
      老白冲她翻了个白眼:“铝学过吗?钠学过吗?那铝钠合金怎么能是超纲呢?”
      底下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显然这间教室的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觉得。甜橙更加正义凛然,直接冲上讲台,一把拽住老白:“就是超纲了!你要是不想好好听写,就换我来!”
      “你——”老白显然有一肚子侮辱的话想说,但又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直说,脸绿得像碱式碳酸铜。最后还是祝总上去把他们两个拉了下来,草草收场。
      第二天,老白就给甜橙下了个战书。战书是一道化学题,要求甜橙在两天之内解出来,解对了就继续当化学课代表,解不对就主动找磊哥辞职。
      “凭什么!”甜橙双手叉腰,瞪着她的一双牛眼。
      “如果你不主动辞职,我就把你抄化学作业的事情告诉磊哥。”老白慢悠悠地说。
      “别啊!”甜橙一下就软了,她答应了老白的要求。
      “不过我猜你两个月也解不出来,这可是大学化学题,你直接去辞职比较容易。”老白说完趾高气昂地走了,只剩甜橙捧着那张烂乎乎的纸原地凌乱。
      中午一回宿舍,甜橙就冲向我:“路路!救命!”
      我瞅了一眼题目,回她四个字:“爱莫能助。”
      这是一道纯粹刁难人的题,一个复杂的有机分子结构式,一堆复杂的取代基,让求不同取代基结构下一共有多少同分异构体。当时我们的有机化学知识仅限于乙醇,就算清楚同分异构体是什么,也得画上好半天,稍有不慎就会乱套。
      甜橙听说我不帮她,急了:“你不是去听过化学竞赛课嘛!应该会的吧!帮帮我吧!求你了!我不想失去磊哥!”
      我说:“……好吧,题目我记下了,我帮你去竞赛班问问吧。”
      “太好了!”甜橙喜笑颜开,“不过别让老白看见呀!”
      “不让老白看见。”我保证道。
      保证是保证,可是老白是化学竞赛班的常住人口,想要绕过他又怎么可能呢?那天我在竞赛教室楼下徘徊良久,跟一只喜鹊一起在花坛前面踱步,像做贼一样打量化学竞赛教室,希望找到一个我认识但又恰巧跟老白不熟的大神。正在我苦于搜索结果始终为空集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干嘛不进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人在下面,这个哥们真够矮的。天气已经凉了,但是他只穿着一件短袖,像老大爷一样背着手,有点佝偻地站在那里。我有一种做贼被人抓现行的尴尬,搪塞道:
      “没事,我只是想找人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想不到他居然送上门来。
      事实上,无论在竞赛班还是荣誉榜上,我绝没见过这个人,不过一中藏龙卧虎,既然他也对化学竞赛感兴趣,我就抱着试试的心态给他看了那道题。题目已经快被甜橙揉烂了,字有点看不清,我读起来都费劲,结果这位老哥瞟了一眼就说:
      “哦,同分异构体啊。”
      我有点惊讶,听他轻松的语气,好像对这玩意儿很熟。我试着问道:
      “你会吗?”
      “我可以试试。”他十分爽快。
      “太好了,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不用,就今晚吧,下了晚自习你还来这里找我。”
      于是决定甜橙命运的一题就这样被一位素不相识神出鬼没的大神拿走了,我一身轻松地回到教室,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这天唯一的一个插曲是向林飞让我去帮他擦黑板,我拒绝了并且一直在和他理论,结果忘了时间,一直到老鲁来上课了黑板还没擦,我们两个又齐刷刷地冲上讲台擦黑板,动作太过整齐划一而引来一阵哄笑。
      晚上下了自习,我如约来到化学竞赛教室楼下的小花坛旁边,那个哥们居然已经在等我了,在萧瑟的晚风中依然只穿着一件短袖,背着手傲然而立。我赶紧跑上前,他把一张纸递给我,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答案,最后的结果共有1420种。我简单扫了一眼,上面还有排列组合的计算,而我记得排列组合是高二才会学的内容。刹那间我肃然起敬,不敢相信同级学生居然有这样的功底,而他的的确确穿着我们年级的校服。我情不自禁地用了尊称:“请问您是哪个班的?”结果他回答道:
      “不重要。校园很小,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他转身离去,我的视线中只留下两根赤条条的背在身后的胳膊,是真不嫌冷。
      回到宿舍把答案交给甜橙,甜橙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差点把我的脖子勒断,接着想用她刚吃完烤串夜宵还沾着甜面酱的嘴给我脸上来一口,我赶紧用惊恐的眼神表示拒绝。尽管我解释了很多次,这题不是我做出来的,甜橙还是把一切功劳都堆在了我头上。第二天一早,甜橙把答案拍在老白面前,老白看了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之色,然后看着甜橙身后的我说:“哎呦,还挺厉害的嘛。”接着继续扫地去了。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怎么他也认为是我做出来的,这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事实上老白最后也没怎么样,他只是想给甜橙一个下马威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鱼死网破。这件事情中真正奇怪的是那个高人,我后来跑操的时候经常肉眼扫描,可是从来没看见过他。我又去问了厌厌,她竟然也不知道,说年级前五十乃至前一百她几乎都认识,不可能有其他的学神存在。可那个人留下了白纸黑字,总不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也不可能是鬼吧。
      这件事情现在想来其实真的很奇怪,可在当时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困扰,因为其他困扰的事情太多了。那段时间乔哥经常夜不归宿,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出去的,又是去了哪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会不定期查寝,如果被发现她不在,我们整个宿舍就完了。在她频繁夜不归宿的那几周,我们的宿舍生活变得很刺激。我们常常需要把被子铺开,里面垫上枕头,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存在风险。有一次刚刚熄灯的时候,老师来宿舍窗口扫视了一圈,张口就问:“一号床的同学在吗?”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我强装镇定道:“老师,她生病了,先睡了。”老师又在门口逡巡了一会儿,终于走了,我们所有人都齐声松了口气。这次算是运气好,那下次呢?
      我每天都在想找机会跟她聊一聊,可是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和臃肿的黑眼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一天我还发现阳台上有新鲜的烟蒂,这时我只觉得厌恶,但之后我就会知道,这些烟蒂中间有怎样的故事。
      事实上,这时我们只认为乔哥是因为受不了一中的学习压力才夜不归宿的。第一个学期过去了四分之三,所有学科的学习都进入了很硬的阶段,大家都已经叫苦不迭了,而一中的风格是,只要逼不死,就往死里逼。最难的学科无疑是数学和物理,虽然老鲁已经很仁慈了,但我每天晚自习依然有一半多的时间都在做数学作业,再加上灭妈的物理作业总是布置得不知天高地厚,剩下的学科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即便是这样,还要占用课外活动的时间每周小测。小测不同于大考,它丝毫没有隐私保护机制,每次的成绩都会赤裸裸地公布在家长群里。如果孩子成绩不好,家长肯定是要红红脸的。家长永远比学生事多,听糯糯说家长群可热闹了,有时一点小事,在学校里雁过无痕,到了家长群能吵出右上角三个点。不过家长和我们终归是两个世界,原本相安无事,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家长之间的战火居然能蔓延到学校里来。
      事情是这样的:老鲁不仅是我们的班主任,还同时是我们班和八班的数学老师。每次小测过后,老鲁都会把成绩分别公布在两个班的家长群里。八班的一位家长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七班的成绩,经过对两个班数据周密的分析对比,她发现:“怎么七班的小测平均分老是比八班的高?”她又去弄到了第一次月考和期中考试的成绩,发现八班的数学平均分总是比我们班低一点。于是她得出结论:“鲁老师肯定是给自己班学生教了什么好东西,没教给八班!”
      这一番严谨细致的推理加上数据佐证被她发到八班的群里,群里立马炸锅,先是被八十个家长聊了二百来条有的没的,基本上人均都有发言,最后终于有一位家长站出来艾特老鲁,要求老师给一个说法。那一天我注意到老鲁上课兴致不高,下课去办公室找他时,发现他正在跟磊哥抱怨这件事。
      老鲁:“我占自习的时候,哪一次不是七班占几节,八班就占几节?我个班主任,七班有大把自习时间可以讲堆积的试题,可是就考虑到八班我没时间讲,所以就都没讲。那次在七班多讲一个题,下一次还专门去给八班补上了。咱就是说家长眼里只有结果,你平常做的这些事、花的这些心思,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磊哥:“是啊,谁能看见你背后的付出呢。”
      老鲁接着抱怨道:“你说现在的家长怎么就能这么狭隘呢?其中考试七班比八班平均分就高了那么0.3,这也揪住不放?再说了,就算真有差距,我是七班班主任,七班学生更重视数学的学习也很正常吧,那要是去查查,说不定八班还每次化学都比七班高呢。”
      磊哥苦笑:“你气归气,别拉我下水啊。”
      这时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但具体细节还是在家长群卧底的海仔告诉我们的。这时老鲁刚好出门,我扒窗户根让老鲁发现了,他看见我之后怔了一下,说:“你都听见了?”
      我只得点了点头,说:“鲁老师,别生气,我们大不了想办法……”我想说大不了想办法自证,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老鲁打断了。
      “没你事!该干嘛干嘛去!”老鲁没好气地说。
      好,没我事,那我把作业搬回教室之后就去竞赛班里上自习了。上课铃已经打响,我独自一人穿过空荡荡的走廊,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好巧不巧,我在楼梯口碰到了宝强的女儿,小姑娘背着个书包吭哧吭哧准备上楼,见到我,瞪着大眼睛问:“上课了吗?”
      我说:“上了。”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问时间,结果听完我的回答,小姑娘学着她爸的样子神气地说:“上课了你怎么还出来乱逛呀?”
      “我错了。”我心想果真是什么样的家长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但此刻我显然没心情跟她一般见识,一摆手,从她身边钻了过去。
      晚上的数学竞赛课连着下午的自习,因为作业太多了,我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翘掉。结果上课铃一响,进来的竟然是满脸苦瓜相的老鲁。
      “那个,你们张老师今天请假了,我代一节竞赛课。”老鲁说,语气仿佛在说学校没给他钱。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老鲁上竞赛课,有种亲爹出息了的感觉,那我必须要听一下了。但老鲁这段时间可能真的不太受老天爷待见,这课讲得也是命途多舛。这节课讲函数的连续性,一开始挺顺利,大家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在认真听,后来老鲁讲了道题,是问一个含有参数的函数在什么条件下不连续。老鲁在黑板上写着“当a>0时,blablabla,当a=0时,blablabla”,写得蛮辛苦,这时台下冒出一个慵懒的声音:“a>0和a=0的情况明明可以合并在一起写,干嘛分开,多此一举。”
      原来是张志南今天没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冤枉了心情不好,老鲁残存的那一点属于年轻人的斗志和属于数学老师的尊严被点燃了,他把作为一名优秀教师的理性和道德束缚短暂地抛之脑后,有点急赤白脸地反驳:“怎么能合并呢?a=0的时候明明就不一样,这位同学你看清楚了再说嘛!”
      张志南二话不说,上黑板写了两行,把老鲁长达六七行的证明步骤碾压了。全班发出啧啧的赞叹,张志南潇洒地扔了粉笔转身离去,留下脸面掉了一地的老鲁。
      我只能同情地看着老鲁,你说你惹他干嘛。不过最后老鲁还是承认了他的写法不如张志南,但同时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后面的课讲得索然无味,大家都没怎么听。我这时突然意识到原来高中老师是高危职业,如果面对的是一屋子天才学生,稍有不慎,自尊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回到教室,我把老鲁的事情跟糯糯和向林飞他们说了,向林飞义愤填膺地拍桌而起:“靠,八班说什么屁话!老鲁就不是这样的人!”
      卤煮看着他连连点头,他又接着说道:“他要是这样的人,至于年年带班都带不到毕业吗!”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噎死。
      “当务之急,我们得想个办法,证明老鲁没有偏心。”我说。
      沉默片刻,这群人七嘴八舌起来,提出了包括但不限于把老鲁上课的监控全都调一遍、让八班把我们做过的所有试题重新做一遍、给八班换一个数学老师等不靠谱的方法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来主持大局——祝总。
      其实老鲁原本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可是由于我的偷听以及其他各种渠道,班上所有人全都知道了。祝总知道这件事后,表示他这十六年来从没让他和他周围的人受到如此污蔑过,不洗清老鲁的冤屈他誓不为人。事实证明祝总的能量非我等闲人所能及,他一声令下,班里的中二热血少年一呼百应。向林飞立马对他鞍前马后、建言献策,虽然除了上蹿下跳以外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海仔在家长群卧底的三个月总算没有白费,他像一根钢钉直直打入敌人内部,带来了最新鲜的情报;卤煮开始鼓动他的金主老爸在群里带节奏;阳姐也发挥了她作为团支书的作用,班里舆论造势造得很好,一群女生成天到晚满腔义愤地叽叽喳喳;最牛的是蛋黄,他把关键聊天记录截取下来并打印了很多份,在同学之间传阅。通过对家长群聊天记录细致的分析,蛋黄发现家长的主要怀疑点在于老鲁是不是提前给我们讲过小测的题型。最后,他们得到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方案:拿一套全新的试题,向八班下战书!如果这样我们的平均分还是超过八班,老鲁的清白就不言而喻了!
      方案一出,全班欢呼雀跃。想象着祝总把战书递给张平,然后全班在教室奋笔疾书的场景,简直就是部现实版的热血动漫。但欢呼了一会儿之后,我们渐渐发觉这事不对。热血动漫的结局都是主角会赢,但是说实在的我们真对自己的数学那么有信心吗?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向林飞看着卤煮,满眼都是怀疑。
      “同志们!为了老鲁的清白,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拼一把!小测的时间就定在下周三,到时候谁拖后腿,主动请全班吃辣条!”关键时刻,还是得祝总坐镇。此话一出,全班立马变狐疑为勇气,一个个又拿出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来。
      于是,我、祥神、刘醒、阳姐,还有勉强算上一个的向林飞,化身成为拉车的驴,开始拉着大家伙向南墙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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