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滢滢如语

11、端倪

　　隔天一早，樱井奈刚从朦胧的美梦中醒来，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邱旭祺。
　　她睡眠十分浅，昨晚却沉沉睡到了天亮，甚至都没听见有人推门的动静。
　　樱井奈暗自打量着，邱旭祺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只穿了最简单的白衬衫。晨光洒在他身上，竟像一幅晕染过的风景画，甚是好看。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不禁纳闷起来：这人本来生了一张白净的面庞，还颇有几分书生气质，却不知为何，每天穿着花花绿绿的西装，还要喷各种刺鼻的香水。
　　若不是平日的招摇作态，其实他并不惹人讨厌。此刻沉静下来，反倒显得温柔可靠。
　　感受到她的视线，邱旭祺忽然转过身，眼中满是惊喜，“长官，您醒啦？”
　　樱井奈这才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小笼包还散发着氤氲的热气，一看就是新鲜出炉。
　　他将筷子递给樱井奈，又盛上一碗白粥。真是奇怪，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邱旭祺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这么会照顾人，怎么不去做保姆？”
　　樱井奈忍不住打趣，邱旭祺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嘻嘻地答道，“实不相瞒，我在国外也打过这份工的哦。”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樱井奈才不信，又开始冷嘲热讽，“祺少爷，莫非是去国外体验生活了？怎么什么都做过，偏偏没听说你好好读书呢。”
　　邱旭祺脸上闪过被拆穿的窘迫，赶忙示弱，“您可别告诉邱振虎，不然，那老不死的又要嫌我不务正业。”
　　“一言为定，但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樱井奈好奇不已，邱旭祺倒也不避讳，语气里反而有几分自豪，“我就是喜欢体验不同行业，多积攒点社会经验，才能混得好嘛。”
　　敢情是在国外做了不少兼职，什么人都见过，才练就了这套油嘴滑舌的本领。樱井奈暗暗思忖，这家伙虽然胆小了点，还好不算太掉链子，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想到昨天的任务，她心情一好，又给邱旭祺夹了两个小笼包，“看来，我得好好犒劳一下这位功臣。”
　　“哪里哪里，小的不敢当……”
　　邱旭祺嘴上谦让着，接过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很快便干掉了整整一屉。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正要伸懒腰，樱井奈却忽然起身，“我的外套呢？”
　　邱旭祺赶忙将外套递给她，还是十分不解，“长官，您要外套做什么？”
　　“收拾一下，跟我回情报局。”
　　樱井奈利落地系上扣子，整整衣领就要出门，邱旭祺顿时瞠目结舌，“您的伤还没好，不用这么拼命，还是多休养几天吧？”
　　“交易失败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在这装病。”
　　樱井奈并不听劝，径直走出了病房，身后的邱旭祺却面色凝重。
　　她哪里有装病？
　　那晚樱井奈失血过多，都快要昏倒，还在强撑着，她是真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眼前的女孩脊背挺得笔直，步伐从容坚定，若不是脖颈上的冷汗，丝毫看不出前一天受过重伤。这份意志让邱旭祺敬佩，却更让他心疼。
　　樱井奈从来都是随时待命的状态，其实他多希望，长官可以放松一点。偶尔，也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呢……
　　但邱旭祺又十分理解，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自己何尝不是被仇恨折磨，每日行走在生死边缘？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此刻，邱旭祺宁愿做回那个不靠谱的下属。哪怕挨几句骂，能让她笑出来也好。
　　邱旭祺强忍着鼻酸的冲动，跟在樱井奈身后大喊，“您慢点，等等我……”
　　医院门口拥挤不堪，一不小心，樱井奈就被人撞到肩膀。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邱旭祺却面露愠色，向来人呵斥道，“居然敢撞我们长官，走路不长眼睛吗？”
　　女孩本来要道歉，听到他这番话，忽然火冒三丈，“我是不小心，你会不会讲话？”
　　这声音过于熟悉，樱井奈定睛一看，居然是邱旭冉！只不过，她并未认出那晚蒙面的自己，眼中尽是陌生的戒备。
　　邱旭冉很快也反应过来，瞥了眼樱井奈身上的制服，话里尽是嘲讽，“邱旭祺，怪不得你这样发疯，是为了护着你的日本主子吧？”
　　樱井奈既不愿惹人注意，更不想伤害邱旭冉。只是，碍于自己眼下的身份，她们必定是站在对立面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她赶紧息事宁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拉起邱旭祺就要走。
　　“站住！”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邱旭冉身后，樱井奈心中一紧，暗叫不好。
　　陈玮拨开人群走上前，揪住邱旭祺的衣领，差点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旭冉可是你妹妹，放尊重点！”
　　邱旭祺指指脸上还未淡下去的淤青，仍旧叫嚣着，“找死啊，上次把我打成这样，还没跟你算账！”
　　陈玮更是恼火，直接撸起袖子，将一把钥匙递给邱旭冉，“你先走，我待会就过去。”
　　邱旭冉没有犹豫，狠狠剜了邱旭祺一眼，便疾步走开，似乎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邱旭祺也学陈玮，转头冲樱井奈喊了一句，“您在这等我，今天不出这口气，我是不会走的！”
　　樱井奈忍不住扶额叹息，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单挑，不怕被陈玮揍死吗？
　　这回邱旭祺居然主动出击，一拳挥过来，却像是砸在了棉花上。陈玮顺势钳住他，两人扭打着，转进了楼梯间。
　　陈玮关上门，瞅了瞅四下无人，立马放开邱旭祺，顺手帮他把捏皱的衣领抚平。
　　“臭小子，来医院干嘛？”
　　邱旭祺语气虽然凶了点，话里却是满满的关心，陈玮连忙解释，“旭冉受了点风寒，我来陪她拿药。”
　　邱旭祺眉间隐上一片担忧，又拍拍陈玮的肩膀，“替我照顾好小妹，也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在医院看到你们。”
　　陈玮点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疑惑道，“哥，那你又来做什么？”
　　“来……”
　　邱旭祺一下子愣住，吞吞吐吐了半天，只得不好意思地承认，“来照顾我长官。”
　　“你昨晚那么急着走，就是为了她？”
　　陈玮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情报局装装样子就够了，何必真的替她做事？”
　　“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以后会解释的。”
　　不等陈玮刨根问底，邱旭祺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左顾右盼，却发现樱井奈并不在原来的位置，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邱旭祺不顾一切地在人群中奔跑，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无助地蹲坐在地上。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找我吗？”
　　“光顾着打架，连长官都能抛下，我心情可不太好。”
　　樱井奈绕到邱旭祺身前，俯视着他，轻描淡写道，“要不然，这个月的薪水扣你一半吧。”
　　邱旭祺一听，更是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又开始施展无赖的本领，“哎哟，长官别这么绝情呀！我也是为您做牛做马，没了薪水，还怎么去舞厅啊？”
　　看见他哭丧着脸，樱井奈不免觉得好笑，却还是故作严肃，“天天就想着玩，工作怎么不见你上心！”
　　她把邱旭祺揪起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现在跟我回情报局，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樱井奈虽然受了伤，力气却还是大得惊人。邱旭祺被硬生生拖出去好几步，挣扎了两下，只得作罢，眼巴巴地望着她，“长官，那我的薪水……”
　　“发多少薪水，全凭我心情。你要是再磨叽，只扣一半恐怕是不够了。”
　　樱井奈的警告果然奏效，邱旭祺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识相地应和着，“您说得对，我们快回情报局！”
　　邱旭祺拽住樱井奈的袖子，小鸟依人一般，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走出医院大门，樱井奈忽然感觉到，他的手紧了一下。
　　她顺着邱旭祺的目光看去，居然发现邱旭冉被拦在了墙角。那两人樱井奈再熟悉不过，正是前来探望她的武川和邱振虎。
　　樱井奈下意识攥紧拳头，往旁边瞥了一眼。邱旭祺却一脸淡定，还故意偏过头，吹了个口哨，“长官，怎么了？”
　　“那个，不是你妹妹吗？”
　　樱井奈指指墙角，已经心急如焚，可邱旭祺好像满不在乎，“她都跟邱家断绝往来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才懒得管你妹妹，只是，武川先生和你叔叔都在，难道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樱井奈掩饰住自己的愤慨，随意找了个借口。她本不想插手，却无法眼睁睁看着邱旭冉遭殃，心一横，还是走过去，“武川先生！”
　　武川闻言转过身，看到樱井奈，瞬间惊诧不已，“樱井小姐，你怎么出院了？”
　　“小伤而已，已经没有大碍了，感谢您的关心。”
　　樱井奈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邱旭祺也凑上前，用流利的日语寒暄着，“武川先生，真巧啊，我们正打算回情报局，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邱旭冉虽然听不懂日语，看着邱旭祺点头哈腰的模样，眼中还是迸发出鄙视的怒火。
　　这一抹视线很快就被邱旭祺察觉，气急败坏地吼道，“臭丫头，想找死啊？”
　　“我看你给日本人做狗，还真是乐在其中。”
　　邱旭冉丝毫不惧，目光里透着犀利，反倒让邱旭祺一阵心虚。
　　像是要掩盖自己的无能，他居然抬起手，扇了邱旭冉一巴掌。但她并未躲闪，只是瞪着邱旭祺，眼眶憋得通红，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嘶……”
　　邱旭祺忍不住甩甩手，似乎被自己的力道震得发麻，又威胁道，“给我滚，别脏了老子的眼！”
　　“旭祺，怎么这么没风度？旭冉毕竟也是你妹妹，别为难她。”
　　邱振虎居然当起了和事佬，上前拉开他，为邱旭冉让出一条路，“请吧。”
　　邱旭祺仍旧骂骂咧咧，怎么也不肯罢休，“叔，您看这死丫头，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吗？胆敢冲撞您和武川先生，真是不想活了！”
　　他嘴里又蹦出一串污言秽语，甚至都不带重样的，就连樱井奈都难以忍受。更是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妹妹这么恶劣？
　　邱旭冉护着手中的布包，低头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回头喊道，“狗汉奸，不得好死！”
　　“你！”
　　邱旭祺刚想追过去，却被樱井奈狠狠拧住，“邱先生说得对，没必要跟孩子计较，更何况是你妹妹。”
　　这场小风波终于顺利解决，樱井奈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仍旧沉重不已。
　　小丫头已经足够勇敢，面对侵略者的无赖行径，却还是只能忍气吞声，这种局面何时才能改变？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樱井小姐，我们也要顺路回情报局，一起如何？”
　　邱振虎走过来建议，樱井奈从善如流，笑着应道，“好啊，那就多谢邱先生了。”
　　“叔，哪里轮得着您出力，我来开吧。”
　　邱旭祺立马接过车钥匙，主动揽下了这桩护送的差事。
　　还没等所有人坐稳，邱旭祺便一脚油门冲出老远，着实把樱井奈吓了一跳，他不是晕车的吗？
　　“慢点，我的伤还没好。”
　　樱井奈幽怨的目光扫了过去，邱旭祺赶紧放慢车速，“对不起，刚才被那死丫头气得不行，差点冲昏了头脑……”
　　汽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樱井奈的心绪也跟着上下起伏。车内氛围异常安静，她这才惊觉，邱旭祺以往总是插科打诨，这次居然沉默不语。
　　樱井奈闭着眼睛假寐，好给自己创造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容她冷静下来慢慢思考。
　　医院的长廊率先涌入脑海，种种细节也逐渐变得清晰。
　　在桂花糕铺子时，樱井奈只顾着注意两人的争执，这次却发现，邱旭祺故意偏向一侧，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两人转进楼梯间，樱井奈赶忙跑到对面窗口，借着窗帘的掩护，竟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邱旭祺一改往日的怂样，陈玮居然任他训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表面那样对立。
　　为什么看到邱旭冉被堵在墙角，邱旭祺下意识捏住自己的衣袖，尽管嘴上说着不在乎，却还是跟她冲了过去？樱井奈明明感觉到，他和她一样，胸中积压了一团怒火。
　　对峙时，不知他是否有意，竟然站在邱振虎和邱旭冉的中间，巧妙隔开了两人。
　　以邱振虎道貌岸然的本性，既然已经拦下邱旭冉，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只是，邱旭祺反而闹得更凶。他害怕出事，这才顺水推舟，掩盖了自己的险恶居心。
　　还有……
　　樱井奈又学着邱旭祺的动作，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明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这只是个假动作而已。
　　邱旭祺眉头紧锁，侧脸也冷硬得像是结了层冰。樱井奈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总觉得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汹涌的情绪。
　　一个猜测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邱旭祺的气愤或许是真的。只不过，他恨的并不是那个“死丫头”，而是这些侵略者和没良心的汉奸。
　　只是，他必须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才能尽情宣泄心中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