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听见你啦》啥子规

10、春日宴

　　东宫正院，花树开了一路，被春风吹得悠悠扬扬地下了好一场花雨。

　　花瓣轻轻柔柔地洒落到一只青玉茶杯里，漾起一圈水纹。平息后，茶水面上倒映出一张俊秀的脸，花瓣恰挡在他的眉心一处。

　　萧泽川颇觉有趣地摇了摇茶杯，让花瓣转了转。

　　“阿川？”齐旻正坐在宴席主位上同他说话，见他竟恍神，停下来多问了一句。

　　萧泽川懒洋洋地抬眼看他：“嗯？”

　　“方才我提议那些新政，你觉得怎么样？”太子试探着问。

　　萧泽川根本没听，皮笑肉不笑地随口应道：“殿下，我一武夫，哪儿懂什么政事，您看着办就好。”

　　齐旻当然听出他话里敷衍的意味，也不挑明，面上依旧只笑着，神情却淡了下来。

　　这时长胜走过来，俯身恭敬道：“殿下，素月姑娘已经收拾妥当，您看把她安排在……”

　　“坐我旁边吧。”齐旻靠向椅背，挥挥手道。

　　萧泽川挑了挑眉：“不留给太子妃吗？”

　　“管那疯女人干嘛。”齐旻皱着眉，有些不满地说。

　　他抬眼见那边儿素净出尘的张素月款款走了过来，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搀扶着她落座到自己身边。

　　萧泽川却因为他的话心里暗自好笑：疯女人不管只会更疯啊。

　　太子妃是赵国公家的女儿赵芊华，本是位花颜月貌、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可惜不知什么原因，三年前嫁入东宫后，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有好些次还闹了朝堂，现在大部分时间被禁足在自己寝殿。

　　萧泽川一直觉得此事蹊跷，可太子这人，看似与他交心交肺的，实则嘴可严实，他曾暗自问询起这事儿，结果被巧妙地拐着弯子绕到另一个话题里去。

　　别人家事，他萧泽川也不是特别好奇，就不多过问了。

　　此刻他觉得自己留在你侬我侬的太子和张素月身边实在是扎眼，行了个礼便告退，挑了个末端席位坐了下来，一双长腿往桌沿一翘，大喇喇地吃着摆得漂漂亮亮的桃花酥。

　　春意正浓时，宫廷琴师开始抚琴了。漫天飞花随着韵律落下，分外美好。

　　萧泽川眯眼一看，席首上那风流太子正捧着张素月的手，不知嘴里在说些什么。素月姑娘一听，脸刹的浮起一抹绯红，怜得太子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耳垂。

　　其余的京城贵家公子小姐都三五成群，或说闲话家常，或吟诗作对，都有自己的事儿忙着。萧泽川一个也融不进去，只靠着椅背撑着头，看他们作消遣。

　　齐婳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她压了压裙摆，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小侯爷身边的位置上。

　　也不知萧泽川此时在想什么，竟没跑，着眼打量了她一番，看得衡阳俏脸一红。

　　“你看什么？”齐婳垂着睫毛，头一次被自己心上人这般盯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看。

　　萧泽川沉吟半晌，忽而开口问：“你以前在华妃宫里待过多久？”

　　郡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着下巴想了想，回答：

　　“一年多吧，直到白姨出事之前……那时我生母病重，我又太小没法自己生活。她只是个不得宠的贵人，好在白姨心善，愿意收留我，我就去了安华宫住着。”

　　她一边回忆一边捏了捏自己脖子上那块玉佛吊坠，不禁浮起一抹笑意：“这还是白姨给我戴上的呢，说是能护我一生一世……”

　　“华妃出事前，是不是有了身孕？”

　　他刚问出口，齐婳就连忙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巴，做了“噤声”手势：“小侯爷，这可不兴问啊！”

　　萧泽川下巴被那玉佛给磕了一下，皱了皱眉，撇开头远离她：“为什么？”

　　“你小时候在关外长大，对这些事有所不知。我也不敢说，太子妃她就是……”

　　她话说了一半，抬头不知看见了什么，神情一变，又强颜欢笑起来，故作高兴地说，

　　“啊呀，皇叔你来啦？这位是？”

　　萧泽川闻言，直接顺势向背后仰去，挂在了椅背上，本只是想随便看一眼。

　　结果看见一个倒转的齐漓和莫瑜年。

　　小瞎子被齐漓牵着，有些羞怯地躲在齐漓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齐叔，是谁呀？我需要打招呼吗？”

　　萧泽川吓得差点压倒椅背摔下来。他迅速用脚尖勾住桌底，这才把后仰的身子给拉了回来，麻溜地跳起身，将齐漓拉至一旁，问道：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齐漓瞥了他一眼：“刚刚去给他沈伯送东西，这孩子说闷，便一块儿带过来了。”

　　“那他叫你齐叔？你告诉他了？”

　　“没，只是让他随便叫叫……”

　　萧泽川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直接叫你爹呢……”

　　“我可不敢。”齐漓笑了笑，见那边手足无措的小瞎子摸索着扶上了萧泽川刚坐的椅子，推了推他，“去，陪陪小孩儿。”

　　“你就溺着他吧……”

　　肯定是把他小青梅的儿子当亲生的了……

　　萧泽川别扭地被他推到莫瑜年身边。

　　齐漓拉起莫瑜年的手搭在了萧泽川胳膊上：“瑜年，你泽川哥哥在呢。”

　　萧泽川被“泽川哥哥”这四个字刺了一样，毛都快炸了，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冲齐漓喊：“谁是他哥了？！”

　　怕吓着小瞎子，他最后一个字音量又不得不掉了下去。

　　齐婳从没见萧泽川囧成这般模样，不由得新奇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还没见过你脸红啊！”

　　萧泽川刀了她一眼。

　　小瞎子手冷不丁换了个支撑物，有些害怕地捏紧了几分。听闻几人对话，耳边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后，心下了然似的松了口气，趁着没人说话了，抬头轻声招呼道：“小侯爷好呀。”

　　他又扭头往齐婳那边看，歪头问：“好像还有个姐姐……”

　　齐漓摸了摸他的脑袋介绍道：“是衡阳郡主。”

　　莫瑜年只凭听声音，不知对方身份尊贵，一声“姐姐”显得他像是要攀皇家关系，连忙解释：“啊对不住，多有冒犯，不知是衡阳郡主……”

　　齐婳见他搀着萧泽川，还很自然，心头有些吃味。但打量了这少年一番，见他眉眼有一丝熟悉，她不禁惊奇地“咦”了一声：“他……”

　　“咳咳……”萧泽川适时打断她的想象，“我带他转转去。王爷，郡主，你们请便。”

　　莫瑜年听小侯爷要带他去玩，脸上虽开心，却依旧担忧地问：“不会耽误你吗？”

　　萧泽川伸出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读书读傻了吗？出来就是玩的，能有什么事。”

　　小侯爷跟他爹一样，下手没轻没重的。莫瑜年吃痛地捂了捂脑袋，嘟囔着：“又敲我……”

　　萧泽川开怀地笑了笑，刚刚心头的烦闷尽数被扫去。他扶着小瞎子慢慢往花树下走，还没忘给他拿了几个桃花酥。

　　莫瑜年走得很慢。小侯爷本是腿长步大的人，见状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等着莫瑜年。

　　小瞎子似乎不愿意拖他后腿，很努力地跟上他，却被那人告知：“不急的，你走你的，我跟着你，别怕。”

　　“嗯……”素衣少年低着脸，看不清神情，但他眼角微微上扬，想必是笑着的。

　　等两人走远些了，齐婳抬头，见嘉裕王一脸笑意，就差把“慈祥”两个字写上了。

　　“皇叔，那孩子究竟是？”她还是对莫瑜年的身份有所疑惑。

　　齐漓勾嘴笑了笑，故弄玄虚地说：“之后你就知道了。”

　　齐婳自讨没趣地瘪瘪嘴，转身坐回宴间，有些不悦地塞了几口甜食。回头问她皇叔要不要吃点什么时，却不知道那人跑哪儿去了。

　　只是来把那盲眼少年丢给萧泽川照看吗？

　　说起来，那少年虽是她头一次见，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齐婳正拿着一块桃花酥，抵在唇上半咬着思考时，张素月竟拖着裙摆旖旖走来。

　　“郡主，何故一人发呆呢？”张素月笑着问。

　　她也的确是好看，跟仙女似的，不着一点胭脂水粉，倒有了几分出尘的温柔。

　　齐婳还气她先前装傻，不为自己作证，只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张素月也不恼：“我看长公主她们也来了，郡主何不去与姐妹一同说说话？”

　　“素月姑娘若是无聊，尽管找他人去吧，别拿本主作消遣了。”齐婳没好气地哼哼道。

　　这张素月，看似无辜天真，实则话里暗自敲打着自己，不过是不受宠的贵人所生的女儿，受了点嘉裕王的照顾才特封了个郡主。

　　就别装着一副脸皮趾高气昂了。

　　齐婳嘴上不说，心头却明白得很。她哼声笑了笑，把手上那块桃花酥往空中一抛，只听“锃”的一声剑吟，那小甜饼便碎成了两半。

　　张素月一惊，几乎向后跌去，被身后的丫鬟扶住才堪堪站稳身子。

　　没想到衡阳郡主的锦绣披肩之下，竟藏了把开了锋的长剑。

　　“衡阳，你要干嘛！”张素月脸色白了白，没能维持住她的仙女风姿，惊叫出声。

　　齐婳没看她，长笑一声，道：

　　“真是人心各异啊……天光不落春日宴，我以我剑庆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