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听见你啦》啥子规

3、春雨

　　虽然萧泽川及时赶上了祭祀，但结局却并不怎么美妙。

　　兴旺按照流程叩拜之后，用酒水祭了小侯爷的戾刀，然后捧到了他面前。萧泽川却迟迟没有接过来——他在走神。

　　他满脑子都是差点被自己一脚踹下江去的小瞎子，和他那天真诚挚、却不能视物的灰色眼睛。

　　兴旺嗓子都快咳破了，才把这位爷的神给拉回祭祀大典上来。

　　萧泽川接过戾刀，连平日里练习得最为熟练都祀刀舞都差点忘了个干净，凭借着肌肉记忆浑浑噩噩地糊弄完了全程。

　　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简直是有气无力，有形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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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得老侯爷指着他的鼻尖，直接当场骂出了粗鄙的话来。

　　“简直就是一坨狗屎！”

　　也许是受到小侯爷的影响，余下的仪式也都被众人浑水摸鱼的糊弄过去了。

　　侯爵府大祀铩羽而归。等萧泽川再次回到城里时，已几近了傍晚。

　　阴云笼罩了天空，看来是又要下雨了。

　　一人来向他禀报，说“狗殿下”找到了，在六扇门那边由人暂管着。于是他一个人调转了马头脱离队伍，让兴旺给老侯爷带句话，说他去接小畜牲。

　　兴旺苦笑：“我哪儿敢在这时去触老侯爷的霉头啊……”

　　萧泽川可不管。

　　京城被宽阔的秦淮江环绕着，作了天然的护城河。部分水渠则被引入城内，作百姓们的生活水源。

　　他又路过了今日早晨的石桥，看着那危险的桥头，心里暗自盘算着，一定要给工部写份文书，修建一下围栏，别让玩闹的小孩儿落水了。

　　六扇门在京城中央的位置，距离这儿有些脚程。这次再路过中煌大街时，萧泽川居然难得下了马，牵引着马匹缓缓前行。

　　他还没到衙门，就下起了雨。

　　起了点儿风，把冰凉的雨滴吹进了萧泽川的衣领间，冷得他一瑟缩，便忽然想起自己的披风还在那小瞎子身上。

　　也不知道他安全回家了没有。

　　“小侯爷！”一位在六扇门前准备交接巡逻的护卫见了萧泽川，连忙热情地上前喊道，“下雨了怎么不打把伞就过来了？”

　　“来得有些急。”萧泽川笑了笑，将马匹绑在了六扇门的马槽内。

　　马儿跟着他奔波一天了，早就又饿又渴，甩着尾巴欢快的吨起水来，还偷偷蹭了几口旁边马匹的草料。

　　气得六扇门的马匹直打鼻响。

　　“我家‘狗殿下’呢？”他掸掸肩上的水珠，大摇大摆地走进堂内，问正在写今日巡逻文书的提督。

　　提督正烦呢，小侯爷早上将春日大集闹得鸡飞狗跳的，要不是莫瑜年代为做了口供记录，就快息不了众怒，传到上头的耳里了。

　　这事儿上报不好，不上报也不好。他正抓耳挠腮左右为难时，就见萧泽川进来了。

　　提督这老狐狸立刻换了张笑脸迎了上去：“小侯爷来了，‘狗殿下’正被瑜年照顾着呢——今日祭祀还顺利吗？”

　　提督本意是拉个关系问候一句，谁知直接踩了雷区，让萧泽川脸色一沉。

　　小侯爷右手轻轻一握，将桌案上的毛笔折断一支，以表示自己心情不太好，看得提督抖了又抖。

　　好在萧泽川被“瑜年”二字吸引了注意力，没有进一步发作，转而问：“瑜年？”

　　“噢，原来你们不认识啊。”提督心疼地看了那支断笔一眼，解释道，“就是那少年，叫莫瑜年的。”

　　萧泽川挑了挑眉，心头的不悦一点一点地消融了下去。他将笔杆随意一丢：“他人呢？”

　　“怕他受寒了，在里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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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殿下蜷缩在少年的怀里，被他身上的披风盖住了身子，只露出个脑袋来，睡得正香。

　　少年左手端着一本特制的书册，右手从上至下、从左到右地一点一点抚摸过书页，时而紧皱眉头，又时而舒展开来，读得津津有味。

　　六扇门傍晚时里间有些暗，也没点蜡烛，但对盲眼少年而言，没啥影响，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萧泽川掀了帘子弯腰进屋时，就借着暮光瞥见了这一宁静和谐的场景。

　　他肚子里文墨不多，只装了些兵书战阵，一时间竟想不出话来感慨这番场景。

　　莫瑜年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脸，一个笑容就在脸上绽开来。

　　萧泽川笑了笑，好奇地问：“都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你就笑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颚：“笑总归是不会错的嘛……”

　　萧泽川不置可否。

　　他点上烛台，走至少年身前缓缓蹲下身，纤长的手指覆上了白狐露出来的脑袋：“怎么这么黏你？真是吃里扒外的小畜牲。”

　　狗殿下被他摸醒了，狐眼里含嗔，斜斜的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对他说别来打扰。

　　萧泽川撇撇嘴，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愉年？是‘平安喜乐，岁岁年年’的那个吗？”他手肘撑在茶桌上托住脸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问。

　　莫瑜年放下书，认真的说：“是美玉的‘瑜’，美玉无瑕……”

　　说到一半儿他停了下来，叹了声气。

　　萧泽川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也的确，本该如美玉一般光洁温润的少年，却不幸患得眼疾，人生终究是不能避免地落下些遗憾。

　　但萧泽川并不觉得这完全是坏事。

　　“世上腌臜的事情不少，眼不见的才为好。”他安慰少年道。

　　莫瑜年乖巧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小侯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正了。”

　　少年抱着白狐，“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萧泽川生怕他摔着自己，伸手虚虚的扶了一下，见他站稳当了，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得回家了。”莫瑜年说。

　　萧泽川：“外面下雨了。”

　　“嗯，我听见啦。”他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有些羞腆地恳求道，“所以我想再借一下小侯爷的披风……”

　　“我送你回去。”萧泽川打断了他的话，不容商榷地引着他调转了方向，往外边儿走去。

　　“可是可是小侯爷，外面下雨啦！”

　　你会淋湿的。

　　莫瑜年想停下脚步和他商量商量，刚一放慢速度，后背便措不及防地贴上了身后人的胸脯。

　　萧泽川的身量比他高大不少，已经渐渐长宽的胸膛背腹让人觉得无比安全。一道特殊的气息钻进了莫瑜年的鼻翼，他仔细分辨了下，似乎是月麟香。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朝前又走了一步。

　　萧泽川这么一碰他，才知道“消瘦”两个字怎么写的，更觉得自己那一脚实在是太该死了，总得做点什么弥补他。

　　就纡尊降贵地送他回家吧，之后一笔勾销，再不相欠。

　　莫瑜年没听见动静，就抬起头等着他回话，只听见萧泽川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沉沉地道：“嗯，我听见了。你家住哪儿？”

　　说着又伸手给他盖上了披风帽子，理了理领口，看样子是铁了心就要送人。

　　莫瑜年见他学自己说话，以为他拿自己打趣呢，鼓起腮帮子“哼”了一声，摸了一把“狗殿下”的绒毛，回答道：“在小雁塔东北侧那段。”

　　萧泽川给他掀起门帘，小心地引着他来到马厩，一拍那骏马的屁股，让它微微俯下身来。

　　将莫瑜年放上去后，小侯爷就牵着缰绳走在一侧。

　　“别乱动，害怕就抓住它的鬃毛。”萧泽川叮嘱了一声。

　　莫瑜年应了一声。

　　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萧泽川引着马走得太稳当了，莫瑜年都快怀疑他还坐在六扇门里，只是哒哒的马蹄和细细的春雨否定了他的想法。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也没瞧见巡逻护卫差点被绷住叫出来的惊诧神情。

　　他们很快停在一座小院儿的屋檐下，莫瑜年被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恋恋不舍地交还了“狗殿下”。

　　萧泽川拿回自己的披风，又给少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见他那舍不得的样儿，笑着说：“你要喜欢，可以来侯府看它。”

　　莫瑜年弯了眼笑着：“好。小侯爷，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要是小侯爷今后遇见我，可不可以主动找我说话？”莫瑜年微微红着脸，怯生生地说。

　　“嗯？”萧泽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不太记得你的脚步声，怕认不出你来……小侯爷人很好，我想和你交朋友。”

　　少年不知道他自己说这话时，灰色的眼睛有多亮多好看，让本不想再掺和他生活的萧泽川云里雾里地应了下来。

　　算了，当他欠这小瞎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