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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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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川在祠堂里跪了一宿。
他昨天刚一回府,就遇上了拿着家法鞭子,满脸怒气地候在大门旁凉亭里的老侯爷。
狗殿下机灵,一看见老侯爷黑得跟天上乌云似的脸色,当机立断地从萧泽川怀里挣扎出来,跑的远远的躲了起来。
萧泽川一边咬着牙骂着这吃里扒外同甘不共苦的小畜牲,一边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走过去,衣摆一掀,缓缓跪在了凉亭阶前。
冰凉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袂。
老侯爷对萧泽川今日作为颇感气愤——既闹了市集,又乱了大祀,甚至现在还晚归。
气得他爹扬起鞭子,就给了他一顿家法伺候。虽然鞭数不多,但老侯爷从军一辈子了,手上力气大,抽得萧泽川背上血痕狰狞。
萧泽川却一声也不吭,默默忍着。
两爷子也不是第一次闹这么大的矛盾了。萧泽川他母亲去世早,侯府缺个女主人,没人劝得住这俩谁也不肯低头的倔驴。
老侯爷丢下一句“祠堂里跪去”,就气冲冲地走了。
萧泽川平日里是很会偷懒耍滑的,今日不知要做样子给谁看似的,硬是带着皮肉伤,规规矩矩地跪了一整宿。背上血迹干了,黏糊在衣服上,他似是浑然不知。
第二天的晨光刚照进祠堂,兴旺提了早膳盒推门进去,就见那位爷就这么跪坐着,头一点一点地犯着困。
他连忙放下食盒,过去扶住萧泽川,将他放在软垫上坐着把腿神展开,让血液流通:“小侯爷,你这么做,自己遭罪啊……”
萧泽川没睡好,眼皮下黑了半圈,打了个哈欠:“死不了。”
兴旺没说话,把食盒挪了过来。
萧泽川昨天就早些时候吃了一笼包子,到现在一点儿没进食,早就饿得慌了,闻着香味便伸出手,手指轻轻一挑,食盒盖子就飞了出去。
兴旺连忙俯身去捡。
“咱府上现在这么吃紧吗?怎么天天都只能白粥就馒头的,还不如狗殿下吃得好呢。”萧泽川嘴上嫌弃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塞了几口馒头果腹。
同时他的视线转移到盒内不属于早膳这一范畴的东西身上。
兴旺眼尖地捕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衡阳郡主听闻你挨了鞭子,特地送来了红花油,让小的转交给你。”
萧泽川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消息倒是灵通……只怕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呢。”
年轻的家丁一听,心知萧泽川已经猜到了真相,慌忙跪下叩首谢罪:“小侯爷,小的只是担心……”
“担心莺儿姑娘天凉了有没有添衣是吧?”萧泽川拿着那瓶红花油,另一只手撑着头侧躺着,语气淡淡地说。
兴旺的头埋得更低了。
萧泽川“啧”了一声:“不就喜欢个别人屋里的姑娘吗?我又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主子。起来吧。”
兴旺千恩万谢地起了身,便又听见小侯爷补了一句:“下次找点儿别的借口,别老把我的消息往那女人耳朵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烦她。”
兴旺耳尖依旧是红的,一连说了好几个“是”。他知道小侯爷信任他,对他也较为包容。他利用小侯爷的消息去见衡阳郡主身边的莺儿姑娘,确也是他的不对。
“哦对了小侯爷,昨日傍晚太子身边那长胜送了封请柬过来,没寻着你,便让我帮你保管下来了。”兴旺一拍脑袋想起这码事儿来,麻溜的从怀里掏出一封金灿灿的信笺来,递了过去。
萧泽川吃完馒头手也没擦,手指捻起信笺时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手印。他把那封亮的晃眼的请柬随意翻了翻,之后就嫌弃地丢在一边。
“东宫赏花宴,也是齐旻干得出来的事。”他眼神微嘲地笑了笑,道。
兴旺没说话,不敢如萧泽川这般随意指名道姓地点评当朝太子殿下。他默默地收拾着早膳盒,听他家小侯爷继续说到。
“齐旻那太子妃也不管管,东宫一年四季都莺莺燕燕的,成何体统。”
兴旺心里腹诽着,除了不近女色,小侯爷您和太子殿下倒是臭味相投了。
萧泽川腿不麻了,站起身来,负着手踱步到祠堂的神龛牌位前,忽而转言问:“兴旺,你说,大明王朝若是交由齐旻,前路如何?”
兴旺脸上一惊,没想到萧泽川硬是要扯着他议论国事,连忙又“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小的只一介下仆,不敢妄言。”
萧泽川回头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政事什么的,我也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是觉得,大明不该交到齐旻手上。”
“太子曾经虽有些许治国之才,但耽于酒色,不多的才气都被胭脂酒味熏没了。又因是一朝独子,不容置疑的继承人,难免心高气傲,刚愎自用……皇帝真是废物,怎么只生出来一个儿子。”
萧泽川吐槽完,见祠堂的香火快熄了,找来几根香又点上。
香烟摇曳着青云直上,让红衣少年不禁感慨道:“久安必逢乱啊……兴旺,我觉得我应该会战死在沙场上……”
“小侯爷,你一定会安然一生的。”兴旺打断他,有些生气于他对自己前路的妄下定论。
萧泽川垂眸笑了笑。再转过身对着跪着的忠仆时,脸上又换上了那一副不羁的模样。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他把兴旺从地上拉了起来,打笑了一句,“真是没骨气,怎么,膝盖黏地上了?”
兴旺满脸委屈。
“鸡鸣了,能走了。”萧泽川捡起地上的披风,推门走出了祠堂。
狗殿下早就蹲在门前等着了。看见萧泽川终于出来,连忙几步小跑上去蹭他小腿。小侯爷是记隔夜仇的人,轻轻地把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牲踹远了些。
狗殿下叽里咕噜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委屈地“嗷嗷”细声叫着:还是小瞎子温柔些!它要换主人!
“小侯爷今日有什么打算?”兴旺提着食盒瞥了可怜的白狐一眼,跟在他脚后问。
萧泽川沉吟片刻,想了想说:“明日太子殿下不是要办赏花宴嘛,去给他挑点礼物。”
“小侯爷是打算……?”
“随了手信,好有底气提前离席。”
什么狗屁赏花宴,分明是想扩充东宫偏房了。他萧泽川可没那心思陪他挑美人。
兴旺凝视着他背上早已凝固结痂的血迹,朝他的背影喊:“您的伤?”
萧泽川停下脚步,往自己肩头睨了一眼,笑道:“被血弄脏了?那老头儿下手也太重。换身衣服就是了。”
兴旺:我不是让你只换个衣服的意思啊……
侯府里栽种的几株矮山桃开了,花瓣嫩嫩的,把阳刚之气极重的侯府也粉饰得温柔了些。
昨夜下了雨,花瓣被打落了一些,但剩在枝头上的山桃却是更艳更干净地绽放着。
萧泽川难得有兴致走到树下瞧了瞧,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昨日被春雨冻红了脸的小瞎子来。他轻轻哼声一笑,伸手摘下一枝。
“狗殿下!”
他往屋檐底下喊了一句,白狐刚被他踹过,不情不愿的龇着牙走了过来。
萧泽川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将山桃枝插进了它脖子上的项绳间隙里固定好,说:
“给你最喜欢的那个人送去。”
白狐仰起头,细长的狐狸眼瞪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家伙估计没见过桃花,给他摸个新鲜。”
萧泽川笑了笑,把狗殿下抱到了侯府门口,一拍白狐的后背,把它放出去了。白狐按照昨天记下了路线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兴旺一直跟在他身后,惊诧地品味着他眼里噙着的那抹笑意。
小侯爷还头一次会在意一个人。
他摸了摸下巴想,也难怪,身边各怀鬼胎的人见得多了,生活里一下子注入那么一股清流,澄澈如冰底翡翠,谁不想多看一眼,洗涤尘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