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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女若白蝶 ...

  •   数百年后,清明节简化为了只有扫墓的行动。但在数百年前,也就是上之盟所在的年代里,这是一个空前盛大的重要节日,不仅仅要扫墓祭祖,还有诸多热闹的活动,踏青、蹴鞠、打马球、斗鸡、射柳、蚕花会、荡秋千、放纸鸢、种树插柳……
      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之一,上之盟从小就喜欢在清明节乱跑,参加各种儿童活动,叫李浓华每次到清明节都如临大敌,会派人严加看管,拉着她各种嘱咐,阿盟也没有少在这一天被骂个狗血淋头。有次她在鞠城比赛比得火热,结果忘记了回家,使得上府错过了祭祖的日子,于是阿盟被罚跪祠堂三天三夜。
      祭祀的地点并不在云月城附近,这座城是二十年前才兴建的,此前不过只是一片良田,没什么风水可言。上家的祖坟在五百里之外的关雎城西南郊外。这里风水很好,被连片的开辟为坟茔,贫民分不到这样的地方,下面埋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先人。
      上家祖坟所占的面积挺大的,但是基本都是提前建好的空坟,里面没有埋人,而是准备给现在还活着的人的。唯一不是空坟的,只有三个,上云月之父上青云,上云月之母柳氏,上云月之妻宋君然。
      大将军上云月出生草莽,其父不过是个走江湖的无名剑客,母亲更是普通女子。御剑江湖,身如浮萍,他们都早早就故去了。二老原本被埋在云月城某块荒土之下,后来上云月发达了,就将迁坟至此。而更早以前的先人,则早不知其尸骨所在,连衣冠冢都建立不起来。
      打扫坟墓、清除杂草这些事情,是仆人们代劳的,他们将猪肉、鹅肉、糕点、水果等祭祀食品摆在二老坟前,内容丰盛。
      寒食禁火,所以没有焚烧活动。李浓华亲自将纸钱挂在松柏茔树上,挂了很多,树上都是黄底绿圆黑字彩纹的纸幡,在风里鬼魅鲜艳地飘着。
      李浓华领着孩子们,在二老的坟前跪下,诵念祖训族规,以尽思时之敬。上之盟念得直打哈欠,觉得这什么“为善小,聚点滴。绝恶小,灭星欲。”一大串儿的,有点苍白,有点狗屁不通。
      如此冗长,却汇聚儒家精髓的三字经,其实是贤妻善女宋君然所写的。她在世的时候,觉得这上家的祖训实在是不像话,念出来只怕要遭人诟病,所以才做了这么件好事儿。使得这几个孩子能够用郎朗的童音,念出祖训。
      上家真正的祖训其实是:
      “一、宁负天下人,绝不负自己。
      “二、要自由,不要命。
      “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地命运不为我网。”
      无论是上青云,上云月,还是上之鹤,上之盟,他们都无意中将这三条融于自己的生命,这祖训似乎业经镌刻在了上氏族人的血脉里。
      如此霸道的信条,自然有好也有坏,它使得上家人天生就不畏天地,敢作敢为,也为所欲为。所以天下将会改姓为“上”,所以百年后会毁灭在子孙手里。雲朝后主,雲开帝笃行道教,一生只追道家仙法,不理朝政,不顾风云,使得一代浩荡王朝,终究被断送。
      这些结束了之后,便要“簪柳”,称为“驱香九娘”。俗话说:“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这习俗是祝愿生者青春长寿。
      仆人们去采摘柳叶,这空档,跪得膝盖麻的上之盟,又不安分,说了句“我也去帮忙!”就跑了,李浓华阻止不及,熏儿看着姐姐野性的背影,眸子里有些羡慕和不甘。
      柳树种植在这片坟地的边缘,阿盟虽然矮,但是会轻功啊,跳上跳下的,真的跟只猴子似的。她采完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人帮着簪柳了,满头都是乱七八糟的叶儿。
      她在高处向下看,惊奇地发现宋君然坟前放着一个正在燃烧的纸包裹。
      一片碑林茫茫,主母宋君然的坟墓却在角落里。听闻还是从二品怀化将军的上云月,对这个妻子并不满意,娶了之后相敬如“冰”,但开始时出于对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岳父的尊敬,并未将之束之高阁,所以才有了长子上之鹤。宋君然难产而死,这时上云月也已经借着老将军女婿这一跳板,得到了更高的位置,所以她的坟墓按照他的意思,被安排在很远的位置上。
      这里临近荒野,一颗柳树垂下枝条儿在其碑上。
      阿盟下来一看,见纸包上面印着自己看不懂的文字,那是梵文版的《往生咒》,中间画着莲花座,花心里写着“我妻宋君然”,墨浓笔劲,入木三分,像一个人悲戚的面孔。火焰已经烧到了“妻”字,黑字烧成红灰,熊熊燃烧,分外凄厉。
      这是北方的习俗,叫做“烧包袱”,阿盟听皮影戏大伯说起过。难道父亲来了……阿盟心头震惊。  她心里父亲一直都是个混蛋,几百年都不见一次,见了也不给儿子眼神,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在清明节是时候,特地赶过来,给前妻烧东西,缅怀她!她这番惊讶的程度,简直是发现红豆嫂子跟人纠缠不清!黄狗旺喜欢上了她家兔子!
      阿盟惊讶得挪不了脚,蹲在那荒凉的坟前,久久不走。这叫看不到儿子的李浓华着急,对仆从说:“你去那边找找,看看少爷是不是在哪儿,将他带回来!”仆人领命,武舒也随之。
      李浓华喃喃:“虽然梦儿武艺高强,但是若是遇到了这山下来的群匪,可就……”
      熏儿看大家都走了,心里痒痒的,也不像无聊地呆在原地了。
      她最近越发觉得母亲不公平,凭什么她要被关在闺中不说,还有那么多规矩训诫要受,总是要乖巧淑女,举手投足都被规定好了,哥哥却完全不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找,别说一个小屋子能够关住她了,好像整个天地都不行。若不知道哥哥是女孩儿还好,一知道,就越发不觉得不公平。究竟母亲是怎么决定双生子之间,谁做姑娘家的?是容貌吗?
      熏儿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李浓华生孩子已经筋疲力竭了,做这决定完全是信口,在前一刻她还想将女儿换成儿子呢,这也是造化弄人了。
      “母亲……”她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也去看看?”
      本来熏儿以为母亲会拒绝的,但不想后者却说:“也好,你去吧,你哥哥听你劝,让她不要再野了,回来吃青团儿了。”
      熏儿一喜,面上却不动神色,淡淡地微笑,“是,母亲。”转身去了那坟茔的边缘。
      熏儿有点不想见哥哥,也没有真的去找她,而是自顾自地走远了。过了柳树林,就见一片长满野花的草野,尤以鸢尾为盛。
      鸢尾花蓝得忧郁,好像无法解开的心结,凝聚过多而呈现莹蓝的眼泪。鸢尾花高高地伸出绿色的草群,仰望着清透的蓝天,迷恋一般,久久地望着。
      这自然是失意人眼里的了,熏儿倒是不解这般风情,她尚小,只觉得这花儿开得着实好,虽然形状不如牡丹端庄,气度不如兰花清贵,但的确美,美得如诗如画,美得让人觉得伤心。
      于是她不再去看那花儿,而是跑入草野之中,试图像哥哥一样自由。她抬着头仰望天空,张开手臂,旋转身体,蓝色绿色彩色涡旋在一起,卷入她有些空白的瞳孔里,融化为美景跟愉悦。
      “呵呵呵……”少女的笑声如银如铃,串串响起,声动四野,百鸟相应。
      草丛里的男人,被这声音从睡梦中牵出来,睁开了醉眼,感觉身下濡湿,不用看也知道是酒水从葫芦里洒出来了。男人不去在意湿裳,而是支起脑袋,往那边看去。
      清明缟素,少女白色的衣袂飞舞成飘飘的雪絮,快乐的白影笼着光芒,似一只白蝴蝶,若一个朦胧的梦境。
      草丛里的醉人呆呆地少女,颤抖着苍白的薄唇道:“君儿……”
      虽然这声音不响,但是熏儿担心自己这般放纵姿态本人看到,所以一只竖起耳朵,故这一声在她耳里如同雷鸣,她浑身毛悚,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一霎那就怪异地将身体矫正到最佳状态。
      上之熏提心吊胆地往那边的草丛里望去……
      那是个苍白而落魄的男人,绚烂的蓝紫色绽放在他身边,却无法将他渲染得艳烈,他就如同素胚的陶瓷,丹青的轮廓,像个半成品,少了精魄,但不可否认,这是个清俊的男子。
      男人一双清澈又含醉的眼睛遥遥地望着少女,里面盛放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是你回来了吗?过来好么?”他朝熏儿招招手。
      熏儿已经知道闺阁女子需要回避男子了,更何况这还是个陌生大男人,但是禁不住他眼底似琉璃般脆弱的希冀,她缓缓靠过去,“公子是怎么了?”她好心地蹲下来问,长发落在了他瞳前。
      男人眼里是只有自己铭记着的容颜,他不知道将熏儿看作了谁,忽的将她搂住,颤抖温柔而难掩激动地说:“太好了,你是君儿……我的君儿……你回来了,终于回来找我了,你还没有死……”
      熏儿被这个怀抱吓坏了,以至于没有听清是君儿还是熏儿,她虽震惊却没有感到害怕,男人满是酒之清香的暖和怀抱,笼罩着她,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对天赐珍宝的珍惜,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温柔珍爱。
      这是熏儿第一次被什么人这么对待,猝不及防间动了芳心。最初即最贵,无论多少年后,上之熏都会记得在这个晴好的日子里,她有了美丽的邂逅,然后初开情窦。后来,有那么多人将她奉为明珠,珍之重之,恨不得为她出死入生肝脑涂地,她依旧没有这一刻的砰然心动。
      男人的头发很长很软,她空落的手碰到了那铺散在草丛上的头发,脸忽然羞红。
      就在这浪漫的时刻,忽闻一怒极反笑的声音,“君、抱着我妹妹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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