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42、寒风竹亭

　　“娘，我先回去了，你还要挑选下人吧？”上之盟心烦道。
　　她并非若自己所说，就是来看热闹的，实际上月郡王夫妇提前回来了，大概今年新年过后就可以启程，她想提前跟母亲知会一声。但既然母亲忙着，那就稍后在来说吧。
　　李浓华却不允她挣脱，“无碍，叫他们侯着就是了，你好几日不来跟娘请安了，我可有很多话要予你说。”
　　“神马？”上之盟神色恹恹。自从听说他老爹要做那种事情，她对事事的热情反而减缓了很多。
　　“跟风夫子学步姿学得怎么样了？”李浓华问。
　　上之盟不屑地回答：“还不错，‘长门金阙’已经走得很轻松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跟宫女一样学这种东西啊？走那么好看能帮我打赢阿漓么？”
　　“哼，这世道又不全是打打杀杀的场合，你乃名门贵胄，怎么能走路毫无气度？你要尊敬风夫子，人家可是气韵天成，那‘长门金阙’只怕是为了教你，花费心思想出来的。”
　　尊敬那个酒鬼？我看他就是来蹭吃蹭喝的。“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继续练习。”说着从母亲膝头滑下来。
　　李浓华拉住她的手腕，追问：“兵法呢？”
　　上之盟这会变成了鄙薄：“陈老副将太笨了，只会照本宣科，还不如我来得灵活。”
　　“他是真正久经沙场的战士，他宣的科必然是金科玉律，经得起了考验。”
　　“知道了知道了。”要教本少爷，起码得是武易那样的吧？胖子陈只会倚老卖老！武易因为不喜欢住在大宅院里，同时不想被人说闲话，所以三请四请都不愿意来府里。害得她有不懂，只能千里迢迢到绥狐山下找他，可每次他的态度都特别不好，仿佛出现的是一坨碍眼的狗室。
　　“我看你根本没明白，一定又在心里骂人家‘倚老卖老’了。这样好了，罚抄《建木攻术》一百遍，不抄完就吃饭了——红豆，看着你家少爷一点。”已显出老态的红豆福身应和。
　　上之盟无奈了，瘪着嘴暗骂死胖子师傅打小报告。李浓华望着她的眼神又柔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盟儿还小，脸如面团，整天调皮捣蛋，还老是被她骂，跟她关系却很好。
　　可是为什么梦儿要长得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呢，让她越发看不得这种脸，她是多么恨啊，恨得要发疯……李浓华袖子后的丹蔻兰指狠狠掐入掌心。
　　上之盟获准离开这里后，夫人对阿嫣说：“紫嫣，这儿无你事，你跟着少爷去吧。”
　　紫嫣得以在一众羡慕的眼神里离开，她羞涩地低着头而过。红酥的眼神阴暗，看向阿盟的目光，越发的志在必得，说不定将来会有几场春|宫之诱。呵。

　　上之盟走在前，紫嫣亦步亦趋。上之盟丝毫没有照顾身后跌跌撞撞的小丫鬟，运起飘逸轻功，如流风般回到了自己在东厢的院落里，走上红木游廊，入到凉竹所造“击筑亭”里。
　　现在已经是冬季，竹亭四下通风，一看便冷得很，然而少年衣衫单薄，身形精悍，姿态如鹤如鹳，随着风飘入了庭中。
　　紫嫣一便惊叹着“这便是隔壁石头跟她说的‘武功’啊！”石头经常偷懒不干农活，偷偷跑到村口儿“说书乞丐”那儿听说书，回来跟紫嫣倒豆豆。
　　石头曾经说过：“村外有个花花世界，那里的女人比杜鹃花儿美，男人比大水牛有用！”然而等到紫嫣跑着跟进亭子里之后，就觉得石头那话非得改一改，应该是“那里的男人比杜鹃花儿美”。
　　紫嫣一进入这靠近水心的凉亭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抱紧了胳膊，穷人到了冬天也没难以加衣，她没有一件披风可以裹紧。走进去后，她发现——
　　亭子里睡着一位白衣的公子，衣袍薄料而轻透，如云般将他笼在中央，衬得他越发不似真人。长发铺散在翠碧竹桌上，若墨水流泻，垂挂下来。
　　上家公子美在她那风流的气质，那么这位公子美纯粹就在这天赐的容颜，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他睁开眼睛会如何，像玉雕显灵一样么？
　　月漓的容貌太震撼了，紫嫣完全忽略了他身旁还坐着其他人，只觉得画面里只有一玄一雪的身影，缁衣的上之盟给月漓温柔地披上雪毛毯，掖好毯角，垂眸淡笑。这画面温暖美丽得叫人哭泣。
　　月炎，暗亮湖蓝纹兰锦衣，长刘海散落眉前，遮住过分凌厉的眉眼，看起来同样俊帅，可是每次跟这俩货同时出现的时候，他总会被忽略，这叫他非常窝火，凭什么他是输的那个？！
　　一眨眼，紫嫣自己面门极近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其面润如玉，其瞳烈如火，让她又惊又艳，后退一步跪了下来，“我、奴婢……”她不知道该什么说，这少爷明显一副生气的样子。
　　见状，月炎的怒火越盛，大吼：“小爷长得就那么吓人吗？你有没有眼睛！！”
　　横空飞来一把小扇子，本要打在月炎的头上，后者矮身一躲，“啪”的扇子搭在了外边的雕栏上，上之盟冷道：“吵什么，没看到你兄长在这儿睡觉么？——紫嫣，将扇子给我捡回来。”
　　她不是研墨执笔的丫鬟么？虽然这么迷惑着，但紫嫣十分没骨气地跑去捡了，回去之后就见月炎和上之盟额头近乎相抵，目燃燃，牙咯吱，似要咬住对方的喉咙，紫嫣心惊。
　　上之盟先退走，瞥了一眼紫嫣，淡淡道：“去取水，将扇子擦一擦。”紫嫣再次被指使。
　　月炎看不过眼：“你这人有手有脚怎老麻烦别人？没事又乱扔什么扇子！”
　　上之盟撇嘴，“好心的小义弟，要不你去帮她洗？”
　　月炎红了红脸，说不出话，半晌居然真的下了亭子，一把拿起紫嫣手里的扇子，在紫嫣“不行啊，少爷！”的目光里，将上之盟绢面玉骨的扇子“哔！”的扎入水中，涮两下，“哗啦！”的拔出来，甩掉水珠，一秒烘干，扔向上之盟。后者抬手接住，肆意一笑后道谢。
　　显然月炎是中了激将法，但也只有这样做月炎才会舒服点，他对紫嫣说：“你别总是听他的话，那家伙任性得很，很多要求不合理。若他欺负你你就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紫嫣心中一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凶的少爷人这么好。她此前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很坏，有的会骗走丫鬟的身子不负责，有的会变｜态地折磨婢子为乐，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显然相对而言是坏蛋的上之盟，嗤笑道：“‘一言八鼎’的，你又骗取人家的信任，你非我将军府的少爷，哪儿能管那么多！我要欺负就欺负，你奈我何！”摇摇玉扇，果如恶少。
　　月炎气红脖子，“不是府里的又怎么样了，我每周都来，就是要教训你！听说你的‘三十九式’练好了，正好我也练成了‘六十六式’，我们来比过！”
　　上之盟又摇扇子又摇头，“这些年我的武功已经在你上头好几丈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月炎闻言，哪儿有不生气的道理，眼看着就要一掌轰了竹亭之时，一笑意熏人的美音阻住了他，“阿炎，你莫要乱来，这可是全府唯一的竹亭，比金子更宝贵咧～”
　　“熏儿！”月炎喜悦地转身，从火变成水，只花了一瞬。

　　上之熏近笄之年，梳着清甜双平髻，斜饰剔透粉玉芙蓉，底衬冰糯翡翠叶，清新薄荷绿绸缎褥裙，镶雪狐绒紫丁香色云锦兜帽重袍。
　　其人如花，冉冉熏香；其笑如阳，袅袅光雾。一举一动，临烟濯涟；一步一行，分花拂柳。甫一出现，即花晨月夕；所在之处，皆良辰美景。
　　紫嫣想，石头要是在这里，相必有梦想成真之感吧？
　　而上之盟每次看到妹妹，就会在心底无奈感慨：“这才叫“女人”！”然后隐约有一咪咪羡慕。
　　不过，上之盟看看她后面，不满道：“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上之熏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青衣短带，削肩窄身，长发及腰，清面醉容；下盘踉跄，上肢晃动，脑袋打摆，神志不清。
　　先教教你自己怎么走路吧！阿盟黑线。
　　上之熏：“先生听说你快要去翡阳了，所以来检看你的进度，还有，他……喝醉了。”
　　是的，若是平时风夫子对阿盟是避之不及的，但他一旦喝醉，就会变得对谁都很亲近，还会特别欣赏阿盟，说他有什么什么风骨隐现，还非要教他画画，上之盟明显不擅长书画，画得乱七八糟，并将夫子的身上脸上都涂起来。
　　　风夫子的酒品很糟糕，喝醉了有时会哭哭啼啼，会将母的都当成亡妻搂搂抱抱，所以阿盟看到他这样就特别的烦。
　　“翡阳，翡翠太阳，千古风流之地，万年夺目之都。”风清夜摇头晃脑道，“好弟子，你可要好好表现出名流雅士的风范，别给你夫子我，折菊君子，丢脸～”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滚，我不想看到你。”上之盟挥挥手道，风夫子是母亲礼贤的下士，打不起骂不能，她拿他最没办法的，最好眼不见心不烦。
　　可每次喝醉了，他都豪迈得很，跨步走入庭中，撩袍在凳子上一坐，支棱着下巴，傻兮兮地冲上之盟笑，“我徒儿也这么大了啊，嘿嘿，时间真快，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名了，你啊，还差一截。”
　　“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再过１、２，嗯两三年，我就遇上了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人，从此万劫不复，呜呜。呜呜呜呜……万劫不复，君儿啊，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你到底还活着没有……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啊啊……”他长发那么细软美丽，铺散在竹桌上，颤抖得惊心动魄，疯疯癫癫。
　　“紫嫣！”阿盟大声喊道。
　　“在！”新来的丫鬟一惊。
　　“交给你的第一个人物，将这个人扔出去！”阿盟长眉抽筋。
　　“诶？我怎么可能……”将这么大的人给扔出去？而且我不是磨墨丫鬟么？不是要红什么添香的么？
　　“做不到，本公子要你何用！”上之盟拍桌道。
　　紫嫣认识到自己的主人真的不是好货。
　　月炎才是好人，可惜他不是府上的，“喂，扔风夫子的事情不是小厮的工作么？你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听来这种不人道的事情，是家常便饭。
　　“你好心，你去帮忙呗！”上之盟故技重施。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借着下丫头，来支使本少爷！”月炎抱胸不干，这两夏两冬里，他没有少被她当作奴隶还欺负。
　　失去救援的紫嫣，只好自己动手了，她现实试图劝服风夫子，可是后者还只顾着锤桌哭泣，人她在他耳边念叨：“先生请您起来吧，这里冷，会着凉的……求您起来吧，我拖不动您的……夫子大人，求您……”
　　风夫子忽然扭头，直直地盯着紫嫣，紫嫣心头一突，心道这上府莫不是有花神光顾，为何连一个教书的‘老夫子’也又嫩又俊。
　　风夫子张开了双臂，迷醉道：“君儿，你来啦，我好想你……”说着就要抱住紫嫣。
　　紫嫣正心若擂鼓，但他们并未抱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娴雅淑女的二小姐，居然横在了紫嫣前面，代替她被抱住。
　　上之熏温言抚慰：“好了，我回来了，跟不跟我走？”她装成了另一个人，眼神有点伤感。
　　风清夜呵呵笑，“跟，当然跟！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风清夜被熏儿领走了，临走前熏儿扭头对阿盟说：“哥，这次出行，我也想去，你能不能帮我跟娘亲说说？”她语气里有种渴求。
　　紫嫣惊奇，虽然她并不知道上之熏的具体年纪，但是看着在及笄左右了，应该是呆在家里绣花待嫁了，怎么还想着出去？
　　阿盟随意挥手：“行啊，这有何难？”
　　“谢谢哥哥了。”熏儿说得真诚。
　　上之盟羡慕妹妹可以红妆照影，上之熏羡慕姐姐可以轻步凌云。这对姐妹互相羡慕着，但姐姐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比较满意的，而妹妹却是多了些许不甘心。
　　她离开后，阿盟撑着头，摇摇脑袋，“笨蛋妹妹，弄得我们家真的是普通门第似的。整日闷闷不乐，似乎寸步难行。”
　　紫嫣侧耳聆听，心道大家闺秀不都如此，难道这家有什么特别？
　　阿盟自言自语：“说不定你未来就是最自由的女人，男人也可以有无数个，想要风夫子就强娶了，嘿嘿……”Yin浪低笑。
　　紫嫣想不通什么女人能够那么自由，只道这定然是恶少他的胡思乱想。
　　冬日，江南不下雪，但竹亭里太冷了，紫嫣觉得这里比自己家乡还冷，但几个少爷却跟呆在炕头上一般，自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