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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辐射病 ...

  •   【嘀——偏差已记录。】

      只有发癔症的人会像他这样穿防护服,每个看见楼景深的人都得说一声他疯了。

      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甚至连冲出大门那刻听到的声音也顾不得。

      TA沉寂许久,久的楼景深以为自己已经痊愈,这一刻突然出现可能预示着某种不祥。

      他没有扣好防护服就撒开腿狂奔,奔跑的每一步都让他懊悔之前拒绝了唐洺提供轨道车这事。

      他一直努力避免接受他非必要的好意,总担心引出更多纠葛,他不想占那人太多便宜——因为他不喜欢他。

      他不喜欢他——

      【嘀,偏差已记录。】

      可他不要命了,他在毫无遮掩的地下广场狂奔,那敞阔的空间里有致命的危险,而他只有一件次等防护服。

      也许唐洺当时找他也是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脚下生风,足心滚烫,活像刚偷了哪吒的风火轮又没有避火的手段的妖怪。

      整一出就叫自找和活该。

      一双双幽暗的眼睛在边缘注视他的奔波,他们既不好奇他的目的地,也不关心他的动机,他们只觉得这傻缺暴殄天物。

      他们是地下社会特有的“无业游民”,无业意味着毫无防护,意味着他们只能这么枯坐着等死。

      但总有不甘心的一两个人,他们冲上去拦住那个傻缺。

      不坐轨道车,也不走规定路线的人就是自寻死路,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既然他不想活,就得把有用的东西留给想活的人。

      他回家的路被截断,气喘吁吁地拿眼瞪面前衣衫褴褛的地底生物,他们凶神恶煞,咧出黑黄的牙喝道:

      “脱衣服。”

      楼景深知道自己应该奋起反击,这些人饱受饥饿和疾病的困扰,不见得是他这个健康人的对手。

      可却像被某种神秘力量操纵了一样,他利落地解开领口,扯下防护服的外套,拽下裤子,摘下头罩,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中,一件一件扔到他们身上:

      “让开。”

      那些人也没想到竟然怎么轻易,捧着这笔天降横财不知所措了几分钟,才冲着楼景深跑远的背影大喊:

      “傻子!蠢货!白痴!白痴啊!!!”

      好像这样才可以把被狂喜和愤怒灌满的胸腔倒腾干净,他们说不清为什么如愿以偿后会生气,好像楼景深的洒脱在嘲笑他们的苟且偷生。

      身处人类价值链的最底层,身边的每块石头,每个路过的眼神都在质问他们为何偷生——只是不如他这样干脆。

      他不知道什么叫辐射吗?不知道辐射病是怎么死的吗?还活在异变初年,对世界的变化抱有某种浪漫而玄妙的幻想吗?那种家伙如今正在与草木虫鸟的尸体共朽,在尘埃里抱怨世界的莫名,怎么可能生龙活虎地在地底奔跑?

      死人,正在死的,和即将死去的,这个世界只有这两种存在。凭什么会有第三种?

      没了防护服的阻碍,楼景深的速度更快,唐洺的小屋逐渐出现在视线里——

      其实说那是个小屋都抬举它,只是一个灰突突的石包,由开凿城市的废料堆砌而成,有了简单的格局,给人简单的庇佑。

      他撕开矮门,窄小的空间被他巨大的喘息充斥,然后他看到了唐洺,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世界没了动静。

      检测区的门闭锁,不祥的红光拢着他,他倒在检测区人事不知,防护服散落在清洁区——楼景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咚!咚!咚咚咚!

      恰此时,红光停止闪烁,晨鸡报晓一样的尖锐警报刺破死寂——

      “哔——警告,辐射值超过...”

      他动了,不是脑子指使的,他冲过去把唐洺从检测区换出来,来了个偷天换日,然后飞快搓了搓指腹,那里还残留着人体的高温,警报声停下,沉寂良久,再次响起——

      “错误警报,错误警报,错误警报——现重新开启大门,欢迎0829号屋主回家。”

      检测区的红光冷下去,楼景深才有再活过来的感觉。

      他的胸腔快给心脏撞碎了,或者心脏快撞碎在胸腔上,他不知道,只能听着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在一片混乱中把视线移向唐洺。

      他开始想象被抓去隔离区是什么场面。

      他错过了老陈被带走的情境。

      老陈在那最不该醒的关头清醒过来,醒了就发疯,歇斯底里地咒骂图书馆的每个人,用近乎怨毒的眼神瞪小方,一遍一遍指责他:

      明明答应帮他瞒好的,明明答应帮他的!

      他从喉咙里生出各种怨毒的诅咒和哀求,凄厉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实验室那边,那些个在完美温箱里过得好好的学者大师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不要送我去隔离区,我不要去隔离区。”

      那是加速毁掉一个人的最好去处,人会像被扎进充满乙烯口袋的果子一样快速烂掉。

      没人想去隔离区,哪怕只能在外游荡,哪怕葬身野兽的肚子,也好过这人间已知的,最痛苦的死法。

      无知的人还相信隔离区里的人都接受了良好的治疗,治疗无果也能得到无痛的死亡。

      谎言出自图书馆隔壁的建筑,小方和老陈无法无知,哪怕假装,也时时在被提醒真相。

      这些事端楼景深虽然一无所知,但不能让唐洺被带到隔离区去的念头越发清晰,他的呼吸缓和下来,再抬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捡起散落的防护服将它们逐一穿在唐洺身上,确定他裹得严严实实以后抱他进屋里——警报没有响,他心神稍定。

      “热...”唐洺却开始毫无意识地挣扎,在他怀里扭着身子,最终无力地攀住他的手:“好热...”

      岂止他热,楼景深也觉得他身上烫手,但现在不是脱衣服的时候,他安抚他:

      “很快就好,很快...”说着,把他放在卧室,他开始自己的工程。

      先是找到一件新防护服,那是唐洺留给他备用的。

      然后将衣服剪成碎布口袋用以蒙蔽探测器。

      接着排查家里每个角落,把每个不比拳头大的仪器捆扎好。

      最后是检测,他从屋外带回几块辐射值超标的石头,屋内探测器没有反应——

      至此,大功告成。

      这才敢帮唐洺解开防护服。

      防护服阻碍了散热,唐洺在里面咳嗽,表情痛苦的在自己汗水形成的蒸笼里挣扎,热气在楼景深解开衣领的瞬间化成白雾,旁边的盖革计数器红灯闪烁,楼景深赶紧把它塞到床下。

      他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拧成一绺一绺,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他一刻不停地呢喃,求救,想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楼景深凑近听,发现他说的是:

      【好热,要水...水...】

      他尽心尽力,听从唐洺梦呓般的指令,快步冲到厨房接了两大壶凉水,顺便拿来一瓶稳定剂。

      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居然睁开了眼睛,一脸虚弱疲惫地看向自己,还问:

      “你在做什么?”

      这话把楼景深问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心底某个角落其实知道这只是徒劳,稳定剂已经失效了。

      “给你倒水,来把药吃了。”但他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很淡定一样,稳稳地把水壶放桌上,给他倒一杯递过去。

      唐洺的手却颤抖的厉害,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楼景深握住他:

      “我喂你。”

      唐洺眨了眨眼,开始发现屋里的异样,记忆渐渐回来,他的眼睛睁大,一脸恍然,继而交替过伤感和难过——他看着楼景深,拉过才被脱下来的防护服穿上,往床的另一边缩了缩:

      “这是违法的。”

      “不用穿,你的数值还没那么高。”楼景深凑过去要替他脱下来,唐洺躲开,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楼景深默然,只得放纵他闪躲。

      “如果有人发现了,你要说这是我干的。”唐洺叮嘱道,楼景深却不理:

      “你流太多汗了,多喝点水,把药吃了。”

      唐洺笑了笑,用抖得厉害的手去接水杯,楼景深伸手替他拿,然后问:“吃几粒?”

      “还剩多少,全部倒出来。”

      楼景深顿了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唐洺的目光却很笃定:

      “全部。”

      “会吃死人的!”

      “...不会的。”他一笑,眼里有了些奇异的神采,就这么看着楼景深,仿佛有些开心又有些伤心。

      楼景深不信,于是他们僵持住了。

      “那去把‘世界’拿来。”唐洺似乎妥协了。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我以后会有很长的时间休息,现在不用。”唐洺好像满不在乎,但其实他在乎,他在梦里哀求谁来救救他。

      楼景深听见了,于是必须克制愤怒才能看他继续演绎自己蹩脚的谎言,唐洺躲开他的眼神:

      “快去,有要紧事...”

      楼景深不为所动,他只得妥协:

      “办完就休息。”

      “骗子。”

      骗子先生打了个寒噤,小声说:“我时间不多了……”

      楼景深整个人被定在那,良久,他才听见自己用如梦似幻的声音答应他:

      “办完就休息。”

      他于是用好几根延长线把“世界”的接口从客厅一角接到唐洺的房间,回来却发现他在床上蜷成一个球,汗水浸湿身下所有织物,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背部有些起伏,他被这状况吓到了:

      “怎么了?!”他放下“世界”冲过去,把他的脸从被子枕头里剥出来,连声问:

      “怎么了这是?疼?哪疼?”他的声音在抖,连同手一起颤抖,上下摸索他的全身,试图找到那个藏在身体里的病灶。

      唐洺抓住他的手,依旧哆嗦的厉害,缓了半天才摇头:

      “没..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楼景深瞥见床头桌上的水渍还有空了的药瓶,心瞬间沉到深处:

      “你全吃了。”

      唐洺缓过来了些,点点头没搭话。

      他找到被丢在床底的计数器,那上面红灯终于不闪了,他舒了口气,指着“世界”,还制止了打算一同上线的楼景深:

      “你不用去,我很快就好。”

      “你要干嘛?”

      “机密。”唐洺笑的莫测高深,那张脸仍白的像鬼,但只要还能笑,生的希望就涌现出来。

      狗屁机密——楼景深差点想砸了手上的登录器,他知道唐洺要干什么,但他知道又如何?

      他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拧着他的心脏,搅碎他的肚肠,但他能做什么?他问自己。

      小方尚可肆无忌惮地宣泄他的兔死狐悲。

      可他有什么资格?

      他早在他们之间画好了利益和情感的楚河汉界,可那浅浅的,他预留给朋友和同事的情绪池子根本装不了此时正像洪水一样泛滥的东西。

      唐洺似乎感到了什么,看了看楼景深,莫名问了句:

      “景深,你伤心了?”

      说着他又不太相信地摇摇头,戴上登录器,留楼景深在外面干瞪眼。

      他开始伤心了吗?

      他还不够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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