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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辐射病(2) ...

  •   他当然伤心,没心没肺的是他唐洺!

      唐洺正安然地躺在床上,就用那种死人躺棺材板的姿势,端正又舒适,仿佛已经决定自己要就这么端正地死去一样,而楼景深在一旁看着只能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为力本不属于他,他为什么要经受这些?

      楼景深握着他搭在身前冰冷的手,自嘲地扯了下嘴,终于还是戴上“世界”。

      ——————————

      “阿贝,”唐洺把唐贝叫到主控区,确认只有他一个人上线以后才道:

      “现在启动‘顺位程序’。”

      唐贝还没问他火急火燎地让他上线干嘛,就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不太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什么?”

      唐洺没时间给他反应了:“小世,运行‘顺位程序’,下一任主控员,唐贝。”

      阿贝箭步上前拽过他:“什么‘顺位程序’,为什么更换主控权?”

      唐洺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声音却没有起伏:

      “按照当初设计的那样,‘顺位程序’,你接管主控权。”

      “那个预演是在他妈...”阿贝的声音戛然,面上浮起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正在发生,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唐洺轻声问。

      “不,不不不不,”阿贝放开唐洺自顾自摇头,突然大声道:“我是说怎么会这么突然!”

      突然吗?一点也不,只是他们都选择看不见所有异样,忽视它,漠视它,假装一切向好,岁月安康。唐洺静静看着他,等他冷静下来。

      “是从昨天开始发的烧。”

      见阿贝开始神经病一样原地转圈,唐洺试图解释,却被他打断:

      “你是不是把稳定剂都给那小子吃了?!”他侧过头,眼睛愤怒地大睁,指着他身后质问。

      唐洺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楼景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他愣住了:

      “不是叫你...”不要跟进来吗?

      阿贝却像看见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扑过去,被唐洺按倒:

      “别疯了!他没吃那玩意儿!”

      “那怎么会这样!?”阿贝尖叫,他不信,像愤怒的公牛试图挣脱桎梏,一双圆睁的眼直勾勾盯着楼景深。

      “怎么不会这样啊?啊?!”唐洺在他耳边大吼:

      “他妈交代你的事情还记得吗?”

      阿贝梗着脖子不吭声,唐洺放开他:

      “老子走了以后,你就是队长,这个小队还叫‘唐’...”

      他伸手拍了拍阿贝的脸:“你看他干嘛,我在跟你说话!”

      阿贝纹丝不动,瞪着楼景深就像瞪着造成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那眼神的意思是,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你是该看他,看清楚了,看明白了!接下去换你们拿命护着他了,他在,‘世界’就在,记着,拿命护着啊!”

      楼景深的不同意,他一直不同意这种类比,可他无从争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贝这才扭过脸,把那几个他曾暗暗嚼碎过无数次的字吐出给唐洺:

      “去他的‘世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说唐贝,楼景深都给这一巴掌打蒙了,他眼睁睁看着唐洺愣了几秒后就像被戳中伤口的狼一样扑在唐贝身上,用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力气揍他,唐贝就缩在地上任他打,抻着脖子,青筋一路从脖颈爬向太阳穴,而唐洺打红了眼,只知道抡起拳头猛砸,用一种如果现实中绝对会砸死人的架势砸他的死生兄弟。

      “你他妈再说一遍!”

      唐贝真说,咬牙切齿,无比痛恨地说:

      “滚他丫的‘世界’,操他娘的‘指南计划’。”

      唐洺突然就喘不上气,脚一软,如土委地跌在唐贝身上,只有那拳头仍受惯性驱使,软绵绵地甩到天上又软绵绵地落下去,他眼里忽地跌出泪来,大滴的水珠摔在唐贝身上,好像也摔在楼景深身上。

      这么多年了,他担心的事情总算发生了。

      “你让我歇口气成不成?”

      楼景深听着唐洺,觉得他不是在说话,他在撕扯自己的嗓子,用一种可以撕碎声带的力道说:

      “老子这些年是带队伍吗?老子这些年在带儿子,还带出个废物儿子!能不能争点气,大限没到先忙着不做人了?非赖着我非赖着我,没我你不活了?你他妈鬼上身啊,需要我这具身板给你借尸还魂?老子偏不给,老子待会儿就把自个儿烧了,连骨头渣子也不给你剩.....

      你瞧瞧自己那怂样,活的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再大的地儿你都找不到地方安置你那张屁股!除了会两条腿走路还有哪能证明你是个人啊?我呸!”

      最后他几乎快喷出血,浑身觳觫,抖得像犯了癔症,唐贝原本已经给他骂的魂都在抖,看他这样直接给吓的魂飞魄散。

      楼景深见他抖得像要歪下来,露出和唐贝一样的惊慌失措,抢一步上前扶他,等回神的时候却抱住了他。

      “头儿...”

      唐洺躲开唐贝,揪着楼景深的衣襟把自己焊在他怀里费力地喘气,楼景深圈着他感觉自己正圈着一片风里的叶子,他要被风撕碎了,被唐贝的软弱、逃避、怨恨还有自己无法用言语承载的悲伤撕碎。

      楼景深突然想起自己曾荒唐地以为这人是快乐的,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跟那些被苦难模糊了面容,只能用尖酸凸显自己特点的人比起来,他的“正常”简直触目惊心。

      他以为他神经是铁打的,痛苦像蚂蚁爬在上面,不过是瘙痒痒——可铁也会发锈,在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总,日复一日的蚂蚁侵袭里渐渐锈蚀。

      他给自己上漆,连着日晒和蚁蚀的痕迹一起盖在下面,让人借着他亮光光的表面找着自己的人模人样。

      楼景深低下头,下巴靠着他的脑袋顶,一下一下抚摩他抽搐的脊梁骨,渐渐地,他平静下来,压抑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也把几个嚼碎了还啐了毒的字送给唐贝:

      “唐贝,我瞧不起你。”

      唐贝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愣了很久,眼神那样悲伤而惊惶,分不清是唐洺将死这事让他这样还是这句瞧不起。

      楼景深没工夫梳理他眼里的情绪,他也盛了满心糟乱在心底,乱麻一样的情绪流变四肢百骸,他突然有些瑟缩,怕唐洺心里也藏着一句瞧不起是给自己的。

      于是他试图做些什么以向唐洺证明自己多少是有能为力的。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楼景深轻声说,他抱着唐洺,脑子正被一种奇想占据,这好像是他追进来的目的,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的声音踏实下来:

      “去我的初始区。”

      ————————————————

      楼景深的初始区,唐氏小队一直想见却一直无缘得见,阿贝这次沾光,却没了任何雀跃的心思,他像失去快乐能力的木头,折了枝丫断了树根,空悬在地面上,上不接天下不挨地,了无生气极了。

      这一次来,便不再是一片海。

      “清晨山间水汽重,阳光穿过水汽溶胶发生了散射,这在以前叫丁达尔效应...”楼景深有些罕见的兴奋,指着山头青紫色的光对唐洺说道:

      “那处高空,空气稀薄,紫光和蓝光尚未被完全散射,所以那儿的天是青紫色...”

      唐洺望向青紫的山岭,突然擦出一抹橘亮的暖黄,天空开朗,无数灿金的光从天际射来,晨间的雾,山里的水,暗藏的鸟啼虫鸣通通被照亮——

      他两眼怔怔,猛然想起此情此景在何处相识,楼景深低沉缓慢的嗓音在耳膜爬行:

      “瞧,那有星星。”

      他顺着他的话看向高空,一颗苍白的星星正与日头争辉,亮的璀璨夺目。

      “北斗星?”他问。

      北斗其实是七颗星星,在北半球像勺子一样挂在天上,但楼景深说:

      “是的,北斗星。”

      那颗星星亮的吓人,在还没有太阳的天空里,它就是唯一的王者,照耀着山岭,照耀着山岭下的草原——

      洁白的绵羊团团散落在草面上,迈着散漫悠闲的脚步,嚼着草,偶尔咩一两声,它们才从羊圈出走不久,在它们身后,一幢矮矮的木房伫立在山包上,栏杆稀疏,狗从豁大的栏缝跳进跳出——

      这是梦里也很久没出现的安逸闲适。

      楼景深在兑现他随口许下的承诺:

      “好看吗?”他问。

      唐洺好像得到了一份名为“安乐死”的礼物,哭也一样地笑了:

      “好看。”

      “好看,”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叹息里有了哽咽:“真好看....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楼景深浑身一僵,像作弊被揭穿的小学生一样紧张:

      “这不够真吗?”

      唐洺没有说话,脸上有大梦将醒的痛苦,可还在努力睁开眼睛,他必须睁开眼睛去迎接自己的临头大难,他感谢楼景深,感谢他的山水草原,阳光和星星,他笑着安慰他:

      “很真,已经很真了。”

      这笑容却让楼景深慌乱,自己尽力了吗?还有哪里不够?还有哪里可以更好?唐洺可以骂,甚至像刚刚冲阿贝发飙那样打,但是告诉他,告诉他......

      唐洺把他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亲,然后笑:

      “谢谢。”

      他消失在原地,拒绝了楼景深的礼物。

      ——————

      楼景深追下线。

      下来就看见唐洺试图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起来,他控制不住朝他大吼:

      “你疯了?!”

      “我得走。”

      “哪去?!”

      唐洺比在“世界”里还虚弱,挥开他无果后,很泄气:“去地上。”

      楼景深不反对,但是:“等你好了再去。”

      “我想看着太阳死。”

      “你可以去看太阳,但你不会死。”

      唐洺无心配合他的自欺欺人了,叹了口气,摆出选项让他选:

      “如果被发现,我就走不了了,你知道那下场。”

      “那我陪你。”这话冲口而出,他俩都没想过这发展,唐洺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大笑:

      “小楼啊小楼...”搂住他的脖子靠上去:“有时候真搞不懂你。”

      他也搞不懂自己,但话出口以后心里杂七杂八的心绪就定了:

      “我陪你上去。”

      “上面有辐射,有变异的怪物,很危险。”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有什么不能的?我多大人了,还要你陪?”

      “...不是。”他死死攥住唐洺的衣角,怕他像童话里消失在阳光里的泡沫公主,自己是那个迟钝的王子,不知道去哪寻找阻止悲剧的魔咒。

      “好了好了,别像断奶的娃一样哭哭啼啼的...还有以后阿贝要是针对你,你就揍他丫的。”

      “我...”楼景深的舌头打了结,一个顺溜字也吐不出来。

      “你别说现在喜欢上我,舍不得了。”

      沉默逐渐凝固成水漫开——

      “...是啊。”良久,楼景深说。

      唐洺的笑变得勉强:“别闹了。”

      “你不信?”楼景深急了:“我之前是说过不好的话,但也没怎么刻薄你,阿贝说你喜欢我,我是有点慌...但我...”

      “小楼。”

      他从未这样深情款款地叫过他的名字——

      楼景深愣了,下一瞬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就被扣在床头,被唐洺不知道从哪摸出的绳索捆个结实。

      “唐洺你!”

      唐洺一番动作以后又咳又喘,抬起脸来却一副得意的样子,见他气急败坏还好生安抚:

      “我之前开玩笑的,你不要伤心,不要喜欢我,我这家伙没什么好的。”

      “你他妈混蛋!”

      “是啊是啊,我混蛋,别惦记了。”他撑着床站起来,又冲他笑:

      “这一手可以叫阿贝以后教你,你的体能得练练了。”

      言罢,他又絮絮叨叨:

      “队伍后面可能有些动荡,阿贝也不是个省心的...你要是...”他看了楼景深一眼,叹气:

      “算了,你也不是个省心的...如果有天你真的投奔萧群,多照顾着他们一点。”

      楼景深出离愤怒了:

      “唐洺,你他妈真的喜欢我吗?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就是为了‘世界’,为了你那个队伍...你就没想过我怎么想的,我信了你的邪,信了唐贝那张骗鬼的嘴,你他妈...”就不是个玩意儿...

      他骤然咬住话茬,冲头的热血全在唐洺悬泪的眼里冷下去,那人咬牙切齿地笑:

      “是啊,你说得对,都对。”

      说罢,转过身:“所以别惦记,赶紧向前看,晚些我叫阿贝来给你松绑,劳驾你老实待一会儿。”

      “唐洺!!!”楼景深喊他的名字,唐洺回过头:

      “得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这屋以后给你住了,东西都留给你,不想要的就...扔了吧。”

      他穿上防护服,站在屋里听着楼景深跟绳子扭打的声音,听了很久,才轻声告别:

      “走了啊。”

      屋里就只剩下楼景深一人的声音。

      ————————————

      嘀——偏差已记录。

      嘀——偏差已记录。

      嘀——偏差已记录。

      Ta的声音又开始响,偏差...什么偏差?

      “你真是个玩意儿就给我解开,放开我!!”

      “偏差个鬼!能不能帮点忙!?”他于无人处大喊——

      嘀——偏差已记录。

      楼景深窒息,大睁着眼睛费力地吸进空气:辐射病,是啊,辐射病不会好的,唐洺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他怎么从来没想过?

      生老病死,世事如常,怎么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呢?这哪里是唐洺的大难临头,这分明也是他的,临头大祸。

      他放弃似地倒在床上,茫然地睁着眼,一滴泪从里面滑出,终于意识到一个他早该意识到的问题:

      “因为我根本不会得辐射病,对吧。”

      嘀——偏差累计至二级,解锁R1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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