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工程拯救世界[末日]》罗桑浅夏

42、异生人

　　吴爱名走火入魔了。

　　楼景深第二天到基地以后心起的第一感想就是这。

　　那人像从昨天开始就没摘下登录器过，横在会议桌上简直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唐小雨正给这具“尸体”输营养液，他见状问：

　　“一直没出来？”

　　唐小雨动作熟稔，针头一下就滑入了静脉血管，调整完流速告诉他：

　　“队里有时候就这种状态，忙起来只留一个活人给其他人补充营养...爱名在里面有事呗。”

　　楼景深不觉得昨天那出失败的剧目会导致一个大男人在这死磕，又不是艺术家。

　　以及看唐小雨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她就是那个常被留下来给其他人“施肥”的活人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楼景深上前打量了一会儿，皱起眉头，虽然事出有因，但这种做法太要命了。

　　唐小雨干笑：“这个，要不等大家都到了再说？”

　　她拿不准该不该告诉楼景深，基地只有他们俩，其他人一早就外出了，她成了没家长的未成年，虽不至于六神无主，但总心怀难以命名的忐忑。

　　恰此时，门开了。

　　“异生人。”唐洺带着其他人进来，显然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他回答说：“爱名在整理异生人的资料。”

　　楼景深没听过这个名词，表情困惑，唐洺笑笑：“这是科研组给起的名，他们几个喜欢叫那东西白骨精。”

　　戴建红走过去看了看吴爱名的情况，听到唐洺这么说就反驳：

　　“不包括我啊，什么白骨精，瞎扯。”

　　“只有爱名见过，我们都只是听说。”

　　“这回上去主要讨伐的，应该是蜘蛛吧？”楼景深不确定了。

　　“是蜘蛛，但也怕有意外嘛。”唐洺拉他过来：“异生人就是个传说，还没几个活人碰到过呢，几率不大的。”

　　“传说个屁。”吴爱名摘下登录器，不等眼前的眩晕散去就先呸了一声：

　　“我亲眼看见的...”

　　“行了行了，当年你才十四岁，大战还没开始你就在这动摇军心，是想投敌吗？”唐洺说。

　　“诶老大，你不能这样啊，我瞧着你家小楼那神经就像金刚钻拉丝造的，听听能吓死？”吴爱名狠狠搓着脸，吁了口气：

　　“我真见过，地上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多，就没见过比‘白骨精’更奇怪的。”

　　“...所以，你那三打白骨精不是闹着好玩...而是为了教育？”楼景深的脸扭曲了一下，实在难以体会昨儿那出笑料里面的教育意味。

　　唐洺捂着脸叹了口气：“就是为了出气，以报当年被吓到尿裤子的仇。”

　　吴爱名不满了，刚刚楼景深才给昨天表演升华了中心思想，怎么能就这么给他们老大降回去：

　　“就是为了教育。”

　　楼景深这回选择相信唐洺：

　　“说说看，什么是异生人。”

　　其他人默契地该干啥干啥去了。

　　好像除了他，其他人都听吴爱名讲过很多次了，就是不知道唐小雨为什么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是地面情况的科普，并没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除非——他还有事瞒着他。

　　楼景深瞥了眼唐洺，他看起来对接下去要上演的剧本漫不经心，可能因为他破地多年从未见过，也可能吴爱名是男版的祥林嫂，在楼景深不知道的地方早已透支了自己遭遇的悲剧性。

　　“是从地上爬起来的死人...那些辐射病死掉的人。”

　　想想辐射病的死状，楼景深能理解十四岁的吴爱名为什么会尿裤子了，那比电影里借尸还魂要恐怖的多，也不知道是他为了吓唬听客还是吓唬自己，开始细致入微地描绘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在茫茫死人堆里看见一两个站起来的身影。

　　“知道为什么叫白骨精吗？”

　　“因为都是尸体成精？”

　　吴爱名很满意楼景深的上道：“那知道为什么孙猴子要三打白骨精吗？”

　　整一出西游里面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很多，但如白骨精一般棘手的很少——它强大又狡猾，逃跑的功夫还非常了得，最后还弄的孙猴子和唐三藏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彻底破碎。

　　楼景深仗着丰富的想象力，立刻编排出一堆异生人挑拨离间的戏码，以为意会了吴爱名的提醒，拽住唐洺的手就告诉他：

　　“无论如何你都得相信我。”

　　唐洺搁那哭笑不得，这又和他什么关系了？

　　吴爱名拍了他一下，也很莫名：“不是，跟你讲白骨精呢，孙猴子为啥要打这么多次？”

　　“因为孙悟空心高气傲，在队伍里人际关系紧张，难以取得师父信任....”楼景深几乎是在做自我检讨了，但吴爱名听他越说越没影不由叫住他：

　　“停停停！什么跟什么，当然是因为白骨精生命力顽强！”

　　虽然它实际上已经死了，但它生命力顽强，这不矛盾，异生人也是，虽然死了，但爬起来再打死就不容易了。

　　吴爱名正色几分：“具体资料我留在‘世界’里了，以后有空自己去看，但综合目前已有信息来看，对付它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底烧干净。”

　　“这么多年都没人碰到过呢，你别吓他。”唐洺提醒。

　　“小心驶得万年船，好了，我的部分交待完了，下一个换谁？”吴爱名从桌上蹦下来，开始找自己的水杯，渴死他了快。

　　这阵仗弄的像要轮番给他上课似的——楼景深突然有点不安，看向唐洺问：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啊...”唐洺无辜道：“就是正常的战前训练，以防万一嘛，不想听也可以在数据库里自己看，都有备案。”

　　看样子唐洺这嘴是撬不开了，楼景深看向唐小雨，她被戴建红拉到一边说话，没对上眼神，因而看向其他队员，各个面上都滴水不漏，这让楼景深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他满脸阴郁地站起来，唐洺开始慌了：“小楼？”

　　他往主机室走，唐洺赶紧跟上去：“怎么了这事？”

　　“看资料。”

　　“真没什么，你不要想多。”唐洺从他身后抱住他。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想多了？你在心虚什么？”楼景深转过来看着他，唐洺的目光一点点暗下来，然后低下头，咬死不肯说。

　　“后天开战，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

　　他的嗅觉相当敏锐，其他人都不敢和他对视，只把这棘手的家伙留给唐洺自行处理，唐洺长叹一声：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所以还有我不该知道的。”

　　唐洺最后仍没有给他答案。

　　大战在即，楼景深不想浪费时间冷战，何况他的逼问后面弄得唐洺有些惶急，这人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了，只要露出一点焦虑和不适，一点哀求和软弱，楼景深就能心甘情愿后退一大步，恨不得为他扫清一切。

　　可那个没有结果的答案还梗在心里，他面容里的凝重后来唐贝都看不下去了，别扭地出声安慰他：

　　“老大不会害你的。”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大部队出发的通道上，分兵完毕，唐洺那支机动小队二十人，个个都是老手，行动迅捷，力求速战速决，剩下的二百八十人都在外围作战，配有火箭筒、榴弹炮、高射炮——虽然不会遭到空袭，但预演中高射炮对付体型骇人的巨蛛有奇效，这三百人几乎把地下城十几年生产的半数军火全给带走了，每个人都装备的像座移动军火库，一点火星子就能诱发连锁爆炸。

　　外围队伍要先出发修筑陷阱工事，昨夜已经出发——现在大部队开拔，唐洺那支按兵不动等待他们信号。

　　在缺失电子通讯的战场上，队伍和队伍之间的对接全靠先遣小队，除了发出信号，他们还身负诱敌出洞的责任。

　　楼景深看向唐洺，看见自己给的骨戒正好好在他无名指上待着，突然就生出一股心安，还有其他队员——他们都戴着自己送出的吉祥物，这让楼景深不再焦虑那个未知的答案。

　　唐洺在阵前发布号令：

　　“检查武器装备。”

　　“检查防护服。”

　　“列队，各小队长清点队伍，确认无误——开门！”

　　破地行动一向没有什么仪式，大家于队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归属感，仿佛只一群散装的雇佣兵，各自领任务各自行动。小队之间还有些默契，可也只是捕食的野兽，和一般动物并无区别，除了活着不知为何而战，当有对奔命感到疲倦不堪，生存的本能都无法驱使他们迈开步伐的时候，就是生命结束的时候。

　　但现在，在地城入口，开启隔离门的命令落下，轴承机器齿轮互相咬合的吱呀声突然不再令人牙酸恶心，他们看向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唐洺，他屹立在门前，先是吻了吻无名指的戒指，然后戴上手套，向所有人敬了个礼，那个他们拱手把地表大好河山让给飞禽走兽，不鸣一枪未发一炮就家国沦陷以后，无人记得的军礼。

　　他高举的右手连同来自地平线的阳光一起给他们这群幽灵捏出人形肉身，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们此战与之前的不同。

　　死亡可以有价值，这一战是为了希望。

　　唐洺挥下手，大声道：

　　“工兵部队先行，一二三梯队跟上，先遣小队注意信号，大家记住，此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率小队完成巢内任务就外出支援，务必一举消灭蛛巢！”

　　“是！”

　　这两百来具血肉之躯发出十几年来最鲜活的声音，几乎有些气壮山河了。目标清晰，任务明确，计划周全——那条在“世界”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道路再次在他们面前铺开。

　　唐洺微笑：“那先预祝各位旗开得胜，出发！”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楼景深身上，停了很久。

　　而此战之后，楼景深才知道这一眼的涵义——

　　其他人皆死战，三百号人里只有他被要求临阵脱逃，这一眼是在告别。

　　若他情况有异，罗何生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他，唐小队亦然，会心甘情愿当他活下去的垫脚石。

　　他原以为不止他，结果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