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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良弼求诸于野,随心欲舍尊就卑 ...

  •   曹寅和丁皂保,一人提着书箱笔墨,一人抱着茶水手巾,跟在小皇帝后面走进书房。
      “哟,有新伴读了?”熊赐履抬眼瞅他们,对曹寅招手,“过来坐这边。”
      曹寅于是对着皇帝和师傅各行一礼,坐在熊赐履身旁。
      皇帝独自坐上位,翻开书本。
      熊赐履问:“我们现在讲的是《尚书》,你跟得上否?”
      曹寅点点头:“跟得上。”
      熊赐履便开始讲道:“话说商高宗武丁,居丧三年不开口说话,政事都交付给冢宰。丧期过后,依然不开口说话。”
      皇帝抿嘴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群臣请求商王降下政令,武丁就说,梦里神明赐予一位良臣,可以代替他说话,让臣子们照着画像出去寻找。有个名叫说的人,在傅岩之野筑土,与画上酷似,武丁就立他为相,安置在左右。”
      皇帝突然出声打断他:“这个说,有什么来历吗?”
      熊赐履放下书,摇头晃脑解释:“史记记载,说为胥靡。按《墨子》内容来看,胥靡是服劳役的奴隶。而崔撰注《庄子》曰:胥靡,腐刑也。也可能是阉人。”
      曹寅正暗自咋舌,又听见皇帝问:“那在变成奴隶以前,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愣了愣,忍不住抬头看向上面。

      小皇帝皱眉盯着书本,语气充满了怀疑:“我不相信随便一个奴隶就能做宰辅,不相信梦里的画像那么容易找到真人,他俩之前肯定认识。”
      熊赐履笑了笑:“武丁这个人,早年曾在外办事,与贫民多有来往。但是陛下,您要知道,国君说是做梦梦见的,那就一定是梦见的,不是也是。”
      “哦。”小皇帝挑了一下眉毛,“那确实。”
      熊赐履拿起书本继续讲:“武丁命令傅说,朝夕纳诲,以辅台德。也就是每天早晚进谏,完善君王之德行。如同磨刀用你作磨石,渡河用你作舟楫,大旱用你作霖雨,敞开你的心来灌溉朕的心。”
      皇帝边听边点头,那先生接着说:“这段讲的道理就是,自古言路通塞,关乎天下治乱。人主身居九重,若没有臣子在外兼听广纳,怎知政令得失、生灵休戚?然而四辅臣辅政以来,科道官员条奏,鳌拜屡加严禁,于朝政为害甚重啊。”
      玄烨见熊赐履又趁机发挥,便挠着头笑道:“老师说的很是。可惜学生还年轻,经历的事情不多,万一遇上不肖之徒故意陷害人,恐怕也分辨不出来。所以这言路,暂时还是不开的好。”
      熊赐履默默瞅着他一阵,拱手拜了拜:“我皇上谨言慎行,行中正之道,省身省心,诚千古守成之主也。”
      “先生过誉了,学生实不敢当。”
      “那就请陛下,把刚才讲过的课文背诵一遍吧。”
      玄烨眨眨眼睛,锁紧眉头背道:“宅……宅忧,亮阴三祀。既免丧,免丧……”
      熊赐履仰面轻咳一声,拿起戒尺:“业精于勤荒于嬉。曹寅过来受罚。”
      曹寅一哆嗦。丁皂保偷偷瞅他。
      皇帝说:“不必非要这样吧?”
      熊赐履摇头:“周公辅政时,有伯禽抗世子法,臣也是遵循古制。”
      皇帝于是舔了舔后槽牙,闭上嘴不再出声。
      曹寅只好去师傅面前跪了,伸出两只手来。

      熊赐履板着脸吩咐:“我打你时,你也要背书。”
      曹寅没法,低下头背诵:“既免丧,其惟弗言,群臣咸谏于王……”
      不成想这帝师的家法,比自己父亲要重上许多,没几下就打得他呲牙裂嘴,背书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皇帝闭着眼说:“行了熊先生,我已经知道了,今日肯定全背过,您别再打了。”
      熊赐履置若罔闻,将曹寅的两只手打得红肿发亮。曹寅痛得狠了,下意识往后躲,熊赐履又抓回他的胳膊,猛抽了一下。
      皇帝站起身:“朕叫你住手,你是要抗旨吗?”
      “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这课堂上,君命也有所不受。”
      皇帝气得从座位上走下来,伸手指着老师:“你……你……朕这就去找人来,不信没人治得了你!”
      熊赐履冷冷瞥他:“皇上难道觉得身为人君,便可以为所欲为吗?那老夫这课文也是白讲了。便是皇上斩了我,也仍是这句话。”
      玄烨走至房中间,闻言站住不动,只回头瞪住熊赐履。
      过了有一阵,他一撩褂子,又迈步向前。
      曹寅大喊一声:“皇上!” 抬起头对着熊赐履,继续恶狠狠大声背:“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玄烨在门口停下来。
      仍旧是曹寅背一句,熊赐履打一下,一直背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算是完事。

      下了学,皇帝便拽他回乾清宫,唤太医来仔细查看。
      那太医道:“伤在手心是比一般地方疼,但看来只伤到皮肉,并不打紧。涂上药包起来,不要沾水,过半月便好了。”于是开了金疮药。
      皇帝将药膏夺过,对曹寅说:“你伸手。”
      曹寅举着手,掌中一跳一跳地疼,心惊胆战看着皇帝用竹签子挑起膏药,一下子给他戳到肉上。
      他狠狠咬住大牙,几滴泪从眼角挤出来:“万……万岁爷,换个宫女姐姐来涂成不?”
      皇帝怒目:“怎么?姐姐涂的就不疼了吗!”
      曹寅无语看着宫灯。
      皇帝突然又泄了气,垂下肩摇摇头,将药膏递给侍女,长叹一声:“往后有功课,我都背上一百二十回,再不让他们打你。”
      曹寅鼻头有些发酸,赶紧玩笑道:“那我不是还要拿算筹帮皇爷数着?好生费事。”
      皇帝又抬头:“唉对了,你有字吗?”
      曹寅笑笑:“我不到二十,自然未取表字。”
      皇帝想了想说:“你单名一个寅字,《舜典》上说,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是官吏箴戒之辞,不如就取子清二字可好?”
      曹寅一惊,忙从炕上跳下,对着他磕头:“奴,奴才谢皇上赐字!”
      皇帝很是不满,皱眉撅嘴道:“你何必这么客气?连我也不自在起来!咱们俩个人年纪差不多少,况又是同窗,以后不必论君臣,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
      曹寅睁大眼睛:“啊?”
      “我以后就叫你子清了。”
      “哦……”
      “你也叫我的名字!”
      曹寅摇头如风:“这个万万不能!”
      玄烨马上蹲下,伸手挠他痒痒肉:“为什么不能?你叫不叫?叫不叫?”
      曹寅笑得满地打滚,又碰到手,吱哇乱喊:“哎呦!啊!哎!疼!疼!”
      “你叫不叫?”
      他胡乱求饶:“叫,叫……玄烨……饶命……”

      既包扎了双手,生活更难以自理,吃穿便溺皆需人服侍。

      这天趁着中午阳光好,几个侍从围着他,往头上涂香胰子泡沫,用刮刀剃新长出来的头发茬。
      福全、常宁、隆禧,三人穿得一模一样,进屋给皇帝请安。

      皇帝端坐龙椅上,也任由宫女们给他刮干净头脸,重新抹头油编辫子。他翘着腿对兄弟们说:“正好,今日哈哈珠子们演习布库,你们也一同过去看看。”

      刮刀蹭过头皮,曹寅挺直脖子不敢动,只能转着眼珠观察他们,见三位王爷都答应着,坐在窗边喝茶等候。

      宫女将曹寅头顶剩下的一撮头发分开,绑成两个羊角髻,拿镜子前后照给他看:“瞧公子这靛青的头皮,滚圆的脑勺,等将来头发留长了,梳起辫子肯定更好看!”

      少年人听了这话,非但不开心,反倒蹙起一双长眉,显出些困惑的神色来。

      古人八岁总角,十五束发,可如今这束的算什么发呢?

      那边厢皇帝已经收拾齐整,起身招呼他们出门。

      小子们就等在御花园里,看国君带着跟班来了,高矮胖瘦一群人都跪下磕头。

      小皇帝背起手说道:“摔跤、刀枪、骑射都是我满洲八旗立国之本,想必你们在家也学过。眼下有师傅教习,更要好生操练,等将来有机会,大家一起出去,到河上拉网捕鱼,去山里射箭打猎!”

      众少年都欢呼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欲要试练一番。

      皇帝说完话,自己也解下外袍,露出一身短打扮,对师傅伸出手。

      颇尔奔上前抓住他腰带,腿伸到他脚边,嘴里说:“这招叫做勾,是通过勾脚将对方绊倒。”又将身子一扭,作势压着皇帝往地上倒:“这招叫别。”

      索额图赶紧帮着嘱咐:“你们都仔细看清楚!一会好跟着学!”

      小孩们呼啦啦围上去细瞧。

      纳尔图噘着嘴直摇头:“可是师傅不真摔,看不太明白。”

      颇尔奔便放开皇帝,对他勾勾指头。

      纳尔图一惊,看了看左右,犹豫着走过去。颇尔奔迈步踩在他两腿之间,说:“封。”又低头一伸手抓住他后腿窝,说:“掏。”接着肩头一发力,把他提起来就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一整套叫做穿裆靠,会了吗?不会再来。”

      纳尔图躺在地上,揉着腰直呲牙:“会了!真会了!”

      一圈人都哈哈大笑。

      明珠从假山后面匆匆赶来,到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立即脸色大变:“这么快就开始了?”

      明珠点点头:“不如面奏太皇太后,尽早商议大事要紧。”

      花园里阳光炽热,皇帝喘着粗气,回头扫视一圈在场诸人,大声说:“你们两人一组,先互相练着!索额图跟我来一趟。”

      三个人一走,小子们瞬间随意起来,你拉我扯,摔得满地打滚。

      曹寅慢慢走到一旁,坐在花池边沿。

      隆科多冲他喊:“喂!你怎么不下场?”

      曹寅对他举起一双缠满了白布的手。

      “一点小伤算什么!还是不是满洲爷们了?”

      曹寅摇摇头。

      噶礼凑到隆科多身边,笑得不怀好意:“我额娘说了,少年色嫩不牢靠。看他长这样,怕是不经摔。”

      曹寅还是摇头:“乖乖,那是你额娘心疼你长得丑,哄你玩的。”
      噶礼被激怒,几步冲到他面前:“你不是娇气是什么?我可是听说,从前你爹在山西屠城,被刀砍了也照冲不误呢!”

      初夏的月季,五彩锦绣,花香扑鼻,他缓缓抬起头:“什么屠城?”

      皇帝背着手,踩着地毯在屋里来回走:“鳌拜突然把穆里玛、阿思哈这些人调回京是想怎样?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

      太皇太后一手抱着猫,一手捻着佛珠,看她孙子从东踱到西,又从西踱到东。

      “前天他要把六部都换成满尚书,我没准。他便将户部王弘祚撤职,自己也一直不来上朝。难道……要动手了?”
      索额图立在炕边紧锁眉头,咬牙说道:“管他什么意思,横竖皇上今年也一十有六,早该主政了。依臣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皇帝停下脚步:“怎么做?”

      “趁兵部的文书还没发,我们先假拟调令发出去,拖延迷惑他们。同时火速拿下鳌拜,做成死局,不信这些所谓的旧部亲信不倒戈!”

      老太太轻轻摇头:“可鳌拜府邸守备森严,存有不少枪药火器,要拿他难免一场恶战。”

      “那就把他骗出来,骗到宫里,趁他没防备再下手。”

      皇帝一捶拳:“对!我再给他升官,封他……封他做太师,他必然要进宫谢恩。”

      “到时就在他必经之路安排人手……”

      “等等。”老太太又抬手打断明珠,“皇帝,你打算用什么人呢?用用你那些小朋友行不行?”

      玄烨一下被问愣住:“奶奶,他们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是你不敢吗?”

      噶礼站在日头底下,叉着腰笑得古怪:“你玛法和你阿玛在大同平叛,杀了十万人,这你都不知道?”

      曹寅走过去,用拳头推搡他胸口:“你胡说什么?没事别瞎编!”

      “嘿!这人真有意思!”噶礼一把挡开他胳膊,“那可是好大的军功呢,怎么好话也听不得?”

      曹寅闭上眼,使劲摆手:“滚!算哪门子好话?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背人命官司!”

      “狗屁!”噶礼急眼,一个猛子将他撞倒在地,“不杀人哪轮得到你家做官!”

      玄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闪烁:“但是那些小子们,还太年轻……也没来得及好好训练。”

      奶奶轻轻摇头,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人一辈子遭的事多了,可不是什么都能等你预备好的。”

      “那也可以让明总管找些侍卫,让噶布喇安排守卫兵丁……”

      太皇太后放下猫,坐直身体,一连珠问她孙子:“你真的喜欢万事都让别人帮你办吗?别人的功劳能等于你的功劳?你想过没有,最后大臣们服气的是你还是别人?”

      索额图跟明珠互相对视了一眼。

      皇帝盯着祖母,慢慢攥紧了拳头。

      曹寅迅速坐起来,抱住噶礼一条腿,将人扯倒。噶礼转身掐他脖子。两人拳打脚踢,扭作一团。

      颇尔奔赶紧上去拉扯他们:“撒开撒开!没让你们这么打!”

      曹寅叫唤:“妈的,他血口喷人!”

      “喷的就是你个龟孙!”

      “但他说的是真事啊。”福全走过来,忍不住开口,“戊子年,阿齐格率正白旗去山西平叛,多尔衮下令血洗大同城,就是你父亲那拨人动的手。你若不信,宫里的史官跟地方志都有记载。”

      曹寅全身僵住,噶礼一拳打过来,打得他仰面倒下,躺在土地上。

      “我也听先生讲过,取天下若逐野鹿,而后共分其肉。总要先杀生,再分享。你家有功于我家,自然也有份吃肉,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

      男孩看着湛蓝的天,耳中嗡鸣,脑袋里响起马伯和的声音:“鞑虏破城,肝脑涂地,白骨如山,垒尸及顶……”

      几朵白云飘过去,一双白底黑缎的朝靴停在他旁边。

      皇帝低下头看着曹寅,只见他眼中滚下一颗泪来。

      明珠跟索额图走出慈宁宫,小声问他:“现在去翰林院找个人写调令?”

      索额图当即否决:“你知道他们都是谁的人?万一走漏风声就完了。你自个能写吗?”

      “我哪会干这个?平日也都是属下代笔。”

      两个人又沉默着走过石桥,走到西华门前,门洞里立着搜身站岗的守卫。

      索额图揣起手,眯眼望着宫墙外面,轻蔑笑道:“京城里别的人再难找,读书人肯定有的是。”

      前门南大栅栏市场上,有家包子铺,铺门外摆了张桌子,桌布上用黑墨书着几行大字:“代写书信、对联、招牌、菜单、合同、墓铭、一切”,桌后坐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

      两名官员靠近他的摊位,低声询问:“小子,公文你能写吗?”

      那书生边抄经书边答应着:“能写,什么都能写!”

      明珠不信:“看你这么年轻,不像在衙门里做过事,莫要糊弄我们。”

      书生仰起脸对他笑:“老爷你不知,这些文书的套路古书上都有,我照着仿也仿得出来。”说完还要找书翻给他看。

      索额图已经拿出一张鹅黄色的纸,铺在他桌上:“那敕书一定也写得了。我说意思你来写,帮忙写两份。”

      书生看见黄纸上盖好的红色大印,整个人就像被施法定住一般,他缓缓抬头,问面前的官爷:“写完我还能活着吗?”

      索额图拿出一个大银锭,对他耸了耸肩膀:“不好说,得等明天才能见分晓了。不过放心,到时我俩若掉了脑袋,应该也没人能找到你。”

      书生盯着银子,咽了口唾沫:“若是……若是没死又怎样?”

      明珠摇摇头,背起手,开始看着天空发笑。

      “你叫什么名?”索额图放下钱问他,“以后我买下你,去我家做个账房先生,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姓高,名士奇,字澹人。”那书生咬咬牙,将银子揣在怀里,研着墨嘟囔,“诏书可以给你写,但本人暂不出售,我还准备考官呢。”

      明珠见这边安排停当,就在市场上买了些酒菜,去京师步军统领营房里拽着噶褚哈谈心,把人灌了个烂醉。

      等他头晕脑胀回到家,时间早已过了子时。浓夜中的北京城,街上只有打更人的敲梆声。曹玺裹着黑色斗篷等在大厅里,一见他便直冲过来,急匆匆问:“我收到宫里送的纸条了,真是天亮就动手吗?”

      明珠推开他,扶着院子里的树呕吐,歇了一会才擦擦嘴:“……不出意外就是了……这件事,各方面自有太皇太后安排,我一个内府总管,知道的也有限。”

      曹玺直跺脚:“那小孩们怎么办?只靠他们能行吗!”

      明珠踉跄着走了两步,蹲坐在台阶上,慢慢平复呼吸:“我看她的意思,是有意让皇帝露脸,给他立威……所以先不用官兵……但应该也留了后手的。”

      曹玺仍旧忧心,捶着柱子叹气:“话虽如此,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明珠笑了笑:“他们定的计谋,是将椅子腿锯断一半,到时鳌拜赐座跌倒,便以君前失仪之罪拿下……他到底老了,那帮孩子人又多,一切看命吧。”

      很快到了寅时正刻,班布尔善照常来到侯朝的值房。官员有看书的,有闭目养神的,熊赐履和康亲王坐在一边下棋。

      他坐下等了一阵,笑着问周围:“鳌中堂今天来得晚啊?”

      康亲王说:“他爱来不来,你管他呢。”接着又落下一子。

      “说了是封他做太师嘛,不来多不合适。”班布尔善转着手上的戒指,忽然起身要往外走。

      康亲王一拍桌大声嚷:“老熊,你又耍赖啊!”

      熊赐履也喊:“谁看见我耍赖?谁看见了?”

      康亲王跳下炕,跑过去拉住班布尔善,把他拖回到棋盘边上:“你来看看,你帮我评评理!”看热闹的官员们凑过来,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鳌拜坐在武英殿的椅子上,椅子纹丝不动。

      一个手上裹满纱布的小厮端着托盘上前,将茶杯递给他,脑门上都是汗。

      鳌拜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茶杯,反而转身对皇帝拱拱手:“谢过皇上了,老身近日吃着药,大夫嘱咐说不能饮茶。”

      小厮吃了一惊,呼吸加重,扭头看皇帝。

      皇帝脸上颜色变来变去,一下子又笑起来:“我没听说过有这种药啊,太师是说笑的吧?这可是云南进贡的新茶,你应该尝尝!”

      小厮立即伸直胳膊,把茶杯往他手里送。

      鳌拜皱了皱眉,仍旧不接,摸着胡子问:“万岁爷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朝上讲,想在这里单独跟我说吗?”

      “呃……”皇帝噎住,“这……倒也没什么。”

      鳌拜双手撑在大腿上,悠悠叹了口气:“其实爷们整天琢磨啥,咱也不是猜不着……但你还是太嫩了,你才多大啊?觉着当皇帝耀武扬威的,是件容易的好事呢。”

      皇帝急得要着火,又看了眼曹寅,对鳌拜笑道:“太师总不喝茶水,莫不是怕水里有毒吧?”

      鳌拜瞬间愣在那。

      曹寅脑子里乱糟糟,突然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干净,将空茶碗倒给他看。

      鳌拜更加诧异,警惕地起身,慢慢往外挪:“皇上……若没有别的事,老夫就告退了。”

      皇帝一咬牙,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

      一群小子呼啦啦从帷幔和柱子后面跑了出来,直冲到鳌拜身前,又都站住不动。

      皇帝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脸。

      曹寅脸涨得通红,回头拿起托盘,将杯子热茶一气朝鳌拜头上砸过去。

      “哐当!”

      帽子被打飞,茶水顺着他额头淌下来。

      鳌拜挨了这下,一时也有些发蒙,他扭头看曹寅。

      曹寅一不做二不休,闭眼大喊一声,低头冲他撞过去,马上被鳌拜一脚踹倒,掐着脖子提起来。

      皇帝声音越来越小:“你们倒是动手啊……”

      纳尔图也终于回过神,上前抱住鳌拜小腿,张嘴就啃。

      隆科多、噶礼……一个个跟着胡乱缠上去,搂腰抱胳膊。

      鳌拜使劲一甩手,就将曹寅摔到远处,又抬腿踢开纳尔图,拖着一身半大小子朝着皇帝走:“原来这就是你今天的意思啊……你爷爷和你爹也干不出这种阴损事!”

      皇帝离开座位,撒腿往大门口跑。

      鳌拜就地打了个滚,便把身上缠的少年郎都甩个干净,他几步追到小皇帝跟前。

      玄烨回头,警惕地瞪着他,从靴子里拔出匕首。

      鳌拜越走越近,冲他伸出手:“你当这是什么好活吗,还急着把它抢回去?老夫从前跟着太宗,在战场上打仗拼命,也从没像现在这么头痛过。”

      曹寅扶着柱子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直冒星星,一瘸一拐四处找趁手的物件。

      鳌拜抓住皇帝的双臂,把他拉到身前,直勾勾盯着:“我当时就想,只要打到关内就好了,就能享福了!去暖和的地方住,在暖炕上睡安稳觉,好吃好穿,金钱女人,什么都不缺……你明白吗?你生下来什么都有,你什么都不明白!”

      “咔嚓!”

      一把椅子劈头盖脸砸下来,碎成两半。

      鳌拜趔趄了一下,回头看,曹寅瞪着他喘粗气。

      “又是你!”

      他放开皇帝,一拳挥过去,将曹寅打翻在地,按住少年人一拳接着一拳。

      皇帝抓紧时机,将匕首狠狠扎进他后背里。

      鳌拜痛得往边上一跪,撑住地板,他马上抓住曹寅扯回来。

      小子们又一个叠一个扑上去,把鳌拜压在最底下。

      曹寅举起半条椅子腿,在鳌拜头上尽力打了一下,终于吐出一口气,闭眼往后一躺。

      “有人吗!快来人啊!”皇帝搂着他,用力拍武英殿的大门。

      沉重的殿门打开,阳光直射进来。

      鳌拜趴在地上,抬头看小皇帝,抻着脖子骂:“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坏起来跟你叔爷一样不是东西!这几年,我这颗心,一天天就跟搁在火上烤一样!我是为了谁啊!为了谁啊!”

      索额图带着众侍卫进门,拿绳子捆扎老头,又要拿抹布塞他的口。

      “喜欢你就拿回去吧!你也试试!试试到底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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