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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女真国里演真情,胡虏庙上尽糊涂 ...

  •   天还没亮,西洋人已经准备好东西等在教堂门口,黎明时分终于等来一辆青色油布大骡车。

      徐日升赶紧催促他们上去,新来的传教士们便一阵手忙脚乱。

      有个官员打扮的男人搓着手迎过来,边鞠躬边对他们笑:“东西多不多?不行我再叫一辆车。”说着就要夺张诚手中提的皮箱。

      张诚怕弄坏仪器,连忙摆手,给他指洪若翰。

      洪若翰箱子里都是药品,更不敢叫人碰,自己托着小心放到车里。

      官员便收回胳膊,揣起手继续寒暄:“你们耶稣会的人也是不容易,抛家舍业的,光坐船就坐了两年,从广州过来路上没麻烦吧?”

      徐日升朝他摇晃脑袋:“他们几个汉话还不熟,不一定能听懂你说什么。”

      白晋正从旁边走过,瞥了他们一眼,开口纠正:“老爷,我们是从宁波港过来的。”

      官员听了,暗自冲徐日升挑眉毛,又伸手扶他们上车:“那就辛苦各位Father了!自从南怀仁大人过世后,钦天监就没人能撑得起来,皇上也天天盼着等着你们来呢。”

      张诚在车厢里靠边坐下,弓着腰问:“贵国的皇帝陛下,是否已经接受了洗礼?愿意皈依天主吗?”

      那官员上车坐在他对面,眼珠子转了几圈,却只是笑着问:“诸位神甫都是从哪国来啊?贵国主怎么称呼?”

      白晋昂首抚胸回答:“我等皆来自欧逻巴福朗思牙国,侍奉的君主是伟大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陛下。”

      官员便咧嘴嘿嘿笑:“他尊号也是太阳王吗?倒是巧……”

      白晋很惊讶:“难道这里的国君也被称为太阳?”

      官员立即摇头:“没有,没有!事实上在我们国家,太阳可以形容所有在位的君王。当今圣上的年号是和平的意思,但他的名字所有人既不能称呼也不能书写。”

      白晋听得十分困惑,皱着眉使劲思索。

      此时车辆停在午门前,官员掀开帘子,将门籍递给守门的老头。

      老头只瞅了眼他的脸,便要笑不笑哼一声,将门禁打开:“曹大人挺忙啊,当新郎官也不忘办差。”

      官员并不看对方,垂着脑袋频频点头:“太傅说笑了,哪跟哪啊……”

      等走过红门洞,徐日升忙教导他们:“进入皇宫必须万分注重言行,千万不要犯下错误,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像方才看守大门的人,就是刚撤职的内阁官员,因为被皇帝查处才落到如此地步!”

      几个传教士皆屏息静气,不敢再吭声。官员默默叹气,放下了门帘。

      今日没有早朝,乾清门前空空荡荡,官员领着他们走到廊下,自己先去跟内监打听:“也不是忌辰也不是节的,怎么又停了呢?”

      “说是天太热,又头疼不爽快,就给停了。”

      “头疼啊……那洋人们过来了,见还是不见?”

      屋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声:“进来!”

      官员赶紧对着教士们招手,带他们悄声迈过门槛,走到内室门口又示意大家停下,独自进屋笑道:“天热怎不去西苑住着?我刚走过来,都觉出这院子烫脚了。”

      白晋抬起头观察,见有个男人倚在窗前炕上,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歪着脖子对官员说:“我昨晚就是在西边睡的,但不知为什么,墙外头一直很吵闹,结果也没睡好。”

      官员谄媚堆笑,躬着身子上前,挽起袖子给男人按摩头顶:“怪不得,这是没睡安稳所以才头疼,倒是比受了风强些。”

      那男人生得身量高大,鼻若悬胆,脸上有几处天花留下的麻点,眉心有一道长年皱眉留下的竖痕。

      他紧闭双眼,脑袋顺着官员按压的手法轻轻摇晃:“那也不一定,我这头疼的毛病总断不了,时不时就犯两回。”

      官员停住手,低头看着他。

      男人却闭着眼笑了起来:“你又琢磨啥呢,不会是想曹操李治头风病之类的吧?”

      “哦,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洪若翰突然开口:“皇帝陛下,我们此次前来,也带了一些自己国家治疗头痛的膏药。”

      众人都静悄悄看着他,洪若涵又闭上嘴。

      皇帝睁开眼,冲他勾勾手。

      官员立即吩咐:“你先拿过来瞧瞧。”

      洪若翰便将皮箱提到御前,放在地上打开,拿出一罐罐小玻璃瓶。

      “……这瓶叫利翡那,跟昂莫呀嘎混合,外敷可以缓解头痛。这瓶叫达嘎玛嘎,可以治疗腹泻。索耳达,治外伤的……”

      官员摇头打断他:“你这些怪名我也记不清楚,咱们也不敢随便用,万一有毒怎么处?”

      洪若翰抬头认真解释:“我带的药品在本国有很多人用过,可以保证有一定疗效。药物虽然难免有毒性,但依照规则使用便不会中毒。”

      皇帝打开一把折扇,扇着风哈哈笑:“你还别说,越性用西洋药治治,只怕就真好了。”

      官员回头看看皇帝,又低头看看传教士,一拍巴掌说:“好!那你弄一块膏药,我先试试,不出事再给皇上用。”

      皇帝伸手拉他袖子:“你又胡闹什么?叫个太监来。”

      洪若翰也不言语,将两种药倒进银勺里,搁在烛火上烤化,又用银针挑起一点,涂在棉纱布片上,接着往自己额头使劲一按,那膏药就牢牢黏住不动。

      皇帝和官员见状,都不免露出些讶异神色。

      “尊敬的鞑靼皇帝陛下,请相信我的药品并不会带来危险。”洪若翰抬眼望向异国君主,将另一片涂好膏药的纱布递上去。

      皇帝只犹豫刹那,就拿起西药贴在自己额角。

      官员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什么感觉?”

      “有点烫,有点麻,别的不好说……”

      洪若翰也递给官员一片,那人贴在太阳穴,还伸出手继续索要:“总得左右都贴吧,不然岂不把脑袋给治偏了?”

      “Monsieur,我带来的药并不多。”洪若翰实在舍不得,用手护住箱子。

      皇帝摇着头闷笑,又朝徐日升招手。

      徐日升便引领诸人上前,张诚带头按住胸口鞠躬:“至高无上的鞑靼皇帝陛下,我谨代表伟大的法兰西和纳瓦拉国王,向您致以神最真诚美好的祝愿。”

      皇帝在炕沿上坐得端正,对张诚微笑点头:“祝愿神明也保佑他。”

      张诚继续恭敬发言:“国王得知陛下倾力研究欧洲科学,决定派遣巴黎皇家学院中最优秀的教士来到贵国,献上科学和艺术的最新成果,做为双方崇敬与友谊的象征,也让我等有幸亲眼见证您非凡荣耀的作为。”

      皇帝哈哈笑,命人搬椅子给他们坐:“朕当初只让南怀仁介绍些有学问的教友来,想不到贵国主竟如此盛情美意,倒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你刚才说他是个什么地方的王?”

      皇帝的房间里正摆着个大地球仪,黄杨嵌金银,紫檀木雕架,徐日升过去指给他看:“是泰西福朗思牙国的国王。”

      皇帝似懂非懂眯着眼点头。

      白晋接着说:“国王陛下四岁即位,二十四岁亲政,既结束了国内的动乱,也取得了对外战争的胜利。他建造起宏伟壮观的凡尔赛宫,举行豪华绚丽的宴会,资助艺术家和科学研究,又勤于政事,是一位无与伦比的伟大君主。”

      皇帝听了直蹙眉,转头看向身边的官员。

      官员对着他撇撇嘴:“有趣,倒像是照镜子一般。”

      皇帝瞅他一会,突然嗤笑:“你贴了这个也有趣,看着不像好人。”

      “啊?就多块膏药,怎么人还变坏了?”官员立即将布片揭下来,“戏台上丑角的妆有这样的,可能皇上看着眼熟。”

      “怪不得。”皇帝点头,“不过你也不亏,戏班子里丑角儿最大,比那些生旦还尊贵些呢。”

      “那是因为从前唐玄宗最喜欢扮丑,梨园行才这么排座位。”官员说着说着自己愣了下,凑近皇帝耳语,“提起唐明皇,我近来瞧了个特别好的戏,说的正是天宝年间旧事。梁相国看过以后也赞不绝口呢,直夸是热闹版的牡丹亭。圣上想不想看看?”

      皇帝含笑看着他:“是吗,有这么一出戏啊?那你让宫里的优伶演来。”

      “嗨,等他们排好得费多少工夫?不如看现成的。”

      皇帝有些迟疑,轻轻摇头:“随便叫戏班进来不好,他们见了宫中情景,免不了出去吹嘘乱说。”

      “这有何难,我有个法子……”

      话没说完,有个太监小心翼翼挪进屋:“曹,曹大人……你家人刚才到西华门找你,说府上遭了贼了。”

      皇帝先吓了一跳:“光天化日的,皇城脚下还闹贼呢!”

      “说是昨晚上的事,偷了好些珠宝字画。”

      曹寅匆忙往外跑,皇帝还伸长脖子喊:“多带些人手去抓!”

      那人已经跑没了影。

      玄烨对着一屋子洋人大眼瞪小眼:“……这些不体面的小事,各位神甫就不要对贵国王提起了。”

      白晋和张诚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原来那李氏三娘,昨夜也不曾睡安稳,曹寅穿衣梳洗之时,她便起来服侍,边摆饭边问丈夫:“家里都有什么事情?我今天好去办?”

      曹寅飞快扒了几口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你想干什么都行。”

      李熹想不到活了三十年,忽然有天没人安排事,感觉浑身不对劲:“什么叫干什么都行?”

      “就是想干嘛干嘛,看书写字逛大街,你没有自己喜欢的事吗?想出去买东西抽屉也有钱。”曹寅把帽子往头顶一扣,疾步出了门。

      “喜欢的事……”李熹坐下慢慢吃完早点,见东方刚有些泛白,婆母尚未起床,只好先自己四处溜达。

      从小花园转出来,绕进前院,账房里有个年轻女人在打算盘,李熹歪着头打量她:“你是谁?”

      女子忙讪笑起身,整了整衣襟:“太太忘了?我昨晚还给你铺过床呢!”

      李熹抿嘴笑,摇摇头。

      “我是管家黑子的媳妇,叫王招娣,以后喊我招娣就行。”

      “嗯,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李熹正欲转身出去,黑子却迎面奔过来:“坏了坏了!老爷书房被偷了,那女人也跑了!”

      李熹抬手拦住:“等等,怎么回事?”

      黑子看清楚是她,瞬间变得结巴:“太太太,这个事,怕说了您生气……”

      王招娣赶紧过去推他:“你不说太太更生气了!快说吧。”

      “就是老爷前几个月,去搜查纳兰家,带回来一个成德公子的小妾。”黑子说了两句,瞅瞅她的脸色,“他一直把那个女人藏在后院里。可能昨晚上,趁着酒宴人多眼杂,叫她给跑了……还有书房里跟洗劫过一样!”

      “哦,又是她啊。”李熹非但不气,反而笑了一下,“你们可知道这人是从哪来的,能跑到哪里去呢?”

      管家两口子更加震惊,都瞪大眼睛看着夫人:“……应该是南省的人,估计回南方去吧。”

      李熹盘起胳膊沉思:“皇城一层门,内城外城又是两层门,都是天亮才开。她一个女人还要雇车马,想出去不容易。我量她现在还没出北京城。”

      她抬头吩咐道:“这样,你安排家里下人,每两人一组,去各处城门守着。若见着此女,就留一人拦下她,另一人回家报信。我带人去宫中找老爷,好叫他回来处置。”

      果然不出两个时辰,沈御蝉就在广聚门被逮个正着。一个胖家丁挡住她的马车,嚷嚷着要报官,车夫一溜烟跑了。女人只好下车,细脚伶仃站在石板路上。

      曹寅带着夫人从城内大街上赶来,到了城门前,瞥一眼沈宛,就骂骂咧咧钻进车厢找东西。先把几串珊瑚蜜蜡青金石的朝珠挂上脖子,再将玉扳指金戒指戴了满手,赵孟頫的兰草和唐伯虎的美人都展开铺在地上,什么金魁星、银佛像、西洋鼻烟盒、发条小玩具、皇帝的多宝长命锁、太后的成窑五彩盅,统统放上去兜起来,抱着跳下马车。

      他一面将东西搬进自己车厢里,一面指挥李熹:“你仔细摸摸她身上,说不定还藏着宝呢。”

      李熹跟沈宛面面相觑,慢慢抬起手,捏了捏对方头顶的发髻,果真摸出来一个鸟蛋大小的东珠。

      沈宛自觉死路一条了,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盘起胳膊便骂:“狗官,我看你也肥得很呐,不比那明珠家差多少,随便刮刮就有不少油水。”

      李熹一眼瞅见她腕上有碧玺翡翠,忙撸下来套在自己手上。

      曹寅冲过来,夺过那颗大珍珠,对着她恶狠狠说话:“我是救你命呢,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些玩意你拿了去也难脱手,遇上识货人就死得更难看,还不如直接偷钱省事!”

      沈宛冷笑:“说得好听,可不是怕查到自个头上,再脱不了干系。”

      “你懂个狗屁!”曹寅破口大骂,一甩袖子爬上自己的马车,“漂漂亮亮的娘们,办起事跟土匪强盗一个样。”

      “呵呵,真新鲜呢!谁告诉你女人就一定比爷们好了?那女人就不花钱,就不爱财了?眼看别人挥霍享乐就心如止水了?”

      曹寅从车厢里探出头:“起码你也读过书识得字,也能学着人吟诗作对,多少得明白些好歹吧?”

      沈宛叹了口气,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吟诗作对就不能作奸犯科了?当官的都会吟诗作对,可是贪赃枉法杀人放火的事也没少干。金陵城里十四楼,官妓原本都是大臣妻女,只因为男人犯了事,朝廷就能拿女人给朱家换银钱,还不能赎身,还得世代为娼!这是人干的事吗?”她越说越来气,扭头瞪着李熹,“我祖上说不定也是个大官呢!也就是这辈子投胎投得不好了,只能当个贱籍。你们这些宅子里养的娇小姐,有我长得好吗?有我识字多吗?有我能说会道吗?凭着出身好就当官太太,我呸!”

      “确实是你能说。”李熹点头,“我都没听清你说这一大堆。”

      沈宛白她一眼:“我沈御蝉没一点比人差,我还能写诗词,还能生儿子,偏偏生来倒霉,就活得这么难。别废话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曹寅提了个包袱从车里跳下来,对李熹说:“她有点江浙口音,你可能听不习惯。”又问沈宛,“你这次要是跑出去了,预备怎么过活?”

      “反正我有办法活,你是官老爷,自然不知道我们贱人的活法。”

      “我确实想不出你有什么活路,你还是去无锡找顾贞观吧。”

      沈宛也白他一眼:“他肯定把我关家里养起来,吃斋念佛给容若守节,等熬死了再写篇文章表彰我。我才不去呢!”

      “那就随便你吧,爱怎么活怎么活。”曹寅把包袱扔给她,“这里面有些零钱,够你在路上花的。剩下那张银票的密押是《兰亭集序》前五句,到了扬州才能兑现,也省得你一个女人带一堆财宝出门,再让劫道的给杀了。”

      沈宛盯着他一愣神,曹寅又指挥那个胖家丁:“双宝,你送沈姑娘去南边吧,回来多给你发工钱。”

      家丁只能应下。

      沈宛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曹公子……”

      曹寅却拉住李熹转身就走:“我最恨人乱动我东西,滚远点清净。”

      李熹斜着眼瞅他:“你给了那女的多少钱?”

      “一千。”

      李熹停住脚步:“啊?那不赶上十年俸禄了?”

      “也不算什么大钱。”曹寅继续把她往车上推,“你是真不知道你爷们的家底啊,带你去个好去处见识一下。”

      李熹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回头问:“你不回宫里了?”

      “好容易脱身出来,我为何不歇一天呢?”

      原来这京城西郊海淀一带,平地出泉水,几步一水泊,畅春园往西还有将近十里的清澈大湖。

      湖北面是座小山头,俗称瓮山,山脚下建着元代皇家寺庙,是名为功德寺的大禅院。

      明世宗拆毁后,如今只剩下山门,一眼望去,碧瓦生野草,画檐筑雀巢,参天古木从墙砖里伸出来,将一条山路遮掩得幽暗浓绿。

      李熹在山前下了车,急忙拽住曹寅袖子:“这地方,可别有虎狼吧?”

      曹寅哈哈笑:“虎狼没见过,兔子狐狸我倒是真遇过几只。”他牵着李熹从石阶走上去,不多时就走到一处院落,石墙竹扉,白墙灰瓦,重楼掩映在绿树之间。

      曹寅敲了敲门,很快迎出来两个奴仆,口中皆呼老爷太太,点头哈腰领着他们进院休息。

      李熹惊讶地四处看,才知这山庄里别有洞天,处处帘笼花鸟,步步字画书香,家具摆设竟不比宫里差多少,少去那些帷幔彩画,更显得素雅可亲。

      “我要去上面观景,让厨房送些酒菜过来。”曹寅吩咐完仆人,又引夫人往楼上走。

      幸而这李熹自幼进宫,跟满洲妇人一样留着天足,她提起裙子几步窜上楼梯,抬头望去,只见雕花窗棂装满了整面墙壁。

      窗前竹帘半卷,柳丝垂影。窗外碧水晴空,波光万顷。

      浩浩然登昆仑之丘,飘飘乎游精明之海。

      她禁不住奔到窗前,推开窗扇朝外看,从远看到近,从上看到下,正瞧见一只碧闪闪的孔雀站在院中树荫里,就笑着回头问:“景致这么好的地方,以前竟然没人住吗?”

      “怎会没人住?”曹寅背着手慢慢走上二楼,“花钱请村民迁走的。”

      李熹闻言一恍神,收回胳膊直叹气:“……突然觉得景色没刚才好看了。”

      曹寅哈哈大笑,拉开椅子坐下:“前年收拾畅春园的时候,就在附近买了些地。等皇上搬过来以后,朝里那些大臣都跟着在西郊修别墅。我再把地转手一卖,小挣一笔,自家修花园的钱也赚出来了,也不犯法。”

      李熹转身打量他,发现那人正仰面看着自己,便匆忙别开目光,佯装瞧屋里摆设:“犯法是不犯法,多少显得心黑了点。”

      曹寅又闷声笑着倒茶水,倒了两杯,一杯推向她:“这也算黑?我还没说怎么支使雷家帮我盖房子打家具呢,还没说怎么从园子里顺鸟雀挖果树呢。”

      李熹听得无奈摇头,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过去,坐在桌子对面,将眼前的茶杯拿起来喝干净,小声问:“你就知道他会在这边长住啊?要不来岂不赔大了?”
      “事在人为,我只要把花园里弄得比西苑好住,比宫里舒服,他自然会常来。”曹寅冲她歪头笑,“实在不行还可以种地收租子嘛,这一带土地很肥的,多过些年头应该也能回本。”

      李熹皱起眉:“你就这么喜欢钱?整天想方设法挣钱花钱。”

      想不到曹寅一口应下:“嗯,我是喜欢钱。不管小事大事,都得有了钱才能办成事,所以钱是好东西。”

      李氏更诧异:“钱是好东西?”

      “对啊,平常读书人都爱说钱铜臭,身外物带不走这种话。但是你仔细想想,他们都喜欢些什么?清高的就会说自己喜欢好林泉好山水,闻丝竹之悦耳,阅书香之怡人,可是修园林、印书藏书、观戏听曲,哪一样不烧钱?放荡不羁的要红袖美人为伴,酒肉佳肴不断,那钱更花老了!其实很多时候,能用钱总比别的强。”

      李熹不明白,接着追问:“这又怎么说?”
      窗外有团云经过,阳光忽明忽暗。曹寅低头摆弄手里的茶杯:“……比如眼馋别人家好,就去杀去抢去争夺。比如抓人当奴隶,关起来给自己干活。比如逼人服徭役,修河修路修宫殿。如果能用钱买,用东西换,总还稍微强一些。”

      李熹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点头:“果然老太太说的不错,你们这样人是喜欢钱的……”

      曹寅噗嗤一笑:“哟,她还说过这种话呢?”

      “她说过,只要皇上舍得给钱给面子,你肯定卖命干活。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喜欢法。”

      曹寅沉默了片刻,又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喜欢法,不就跟一般人一样?对了,我有个朋友朱彝尊,是南北有名的大文人,才托他给你爹写了篇墓志铭。等挑个好日子,再把坟一修,你回家就更有面子……”

      “别别别别别!”李熹赶紧摆手拒绝,“这又是干什么?”

      “哎呀应该的。”

      “你可别瞎折腾!”

      “给老人的孝心。”

      “你这个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推搡之间曹寅抓住她的手腕,李熹往后一挣,他赶紧松开手:“嗨!有墓铭不刻碑就浪费了,也不费多大事。”

      李熹喘着粗气坐回椅子里。

      曹寅也小心坐下,偷偷瞧着她脸色,只听她说道:“……我就是觉得,太招摇了不好。宫里有不少人,得势的时候张扬,失势了就被人笑。还有那戏台上演的,有钱有势又张狂的人,下场都不好。我不想你太招摇。”

      曹寅点点头,朝她伸出一只胳膊,掌心向上放在桌面上:“我尽量。”

      李熹低头盯了会,才把手放上去:“我也希望你啊,不要太喜欢钱,差不多得了!”

      曹寅攥住她的指头,继续笑着点头:“我尽量。”

      家仆端着托盘上楼喊:“老爷,酒菜来了!”

      李熹立刻把手抽走,曹寅扭头骂人:“你他妈的什么眼色?会不会看时辰!”

      仆人转身要下去,他又招手:“算了算了,端上来!”

      李熹单手撑着头,捂住半张脸,等家仆往桌子上放杯碟。

      曹寅接着说:“其实我也不爱计较那些,不爱显摆比谁富比谁牛的事,主要是心里有些不服气。我难道比那些八旗贵人和进士翰林们差吗?”

      他突然尖起嗓子学沈宛的腔调:“他们有我长得好吗?有我识字多吗?有我能说会道吗?凭着出身好就当大官,我呸!”

      李熹笑趴在桌上。

      数日后河道官员进京,皇帝便将刚撤了职的工部尚书叫上朝来问询。
      “去年我让你俩下去看河,现在还是这样,一到雨季就冲决,钱花得精光,成效半点没有,都不说说缘故吗?”
      佛伦和熊一潇一声不吭。
      皇帝便冲郭琇招手。
      郭琇捧着题本问:“先前疏浚海口之工程,钦差去后即令停止,作何解释?”
      见仍没人出声,皇帝就呵斥:“汉尚书说话!”
      熊一潇忙躬身作揖:“臣当日患了痢疾,腹泻不止,河上的事不能细阅,亦不能与同僚会议,有负皇恩,罪该万死……”
      皇帝低声骂一句脏话,又看佛伦。
      佛伦见不能赖,只好说:“那天我们跟河道衙门的人一起会议,大家共同商议的结果,当时是有记录的,都签了字盖了印的!并不是我俩自己的意思!皇上不信可以叫人去查。”
      “会议了也该有个缘故吧?”
      佛伦答不出来,靳辅开口帮他解释:“主要是怕拓宽以后海水倒灌,使农田碱卤。”
      “……怎么会有海水倒灌这种事呢?那只是潮汐,潮汐涨上来很快就会退下去,天津入海口也没碱卤啊。”
      “皇上,南边的海口和天津的海口不是一回事,江浙的潮特别大……”
      话没说完就被于成龙打断:“靳辅其实是为了他自己的屯田,为了他自己的私心,所以百般阻挠海口疏浚,不让我们成功。”
      靳辅瞬间就火了:“我现在只负责上河,下河是孙在丰、孔尚任他们管,哪里有我的屯田!你别血口喷人!”
      “你敢说你没屯田吗?郭大人,他是不是屯田了?”
      郭琇犹豫着念:“慕天颜弹劾靳辅,取民田为屯田,以至百姓失其产业。”
      靳辅脖子都气得发红:“我他妈……我修减水坝以后就是有些农田放水会被淹,让地方官去量地换地,又使唤不动他们,我自己派人去收地就成屯田了?”他音调拔高,说得语无伦次,“我还查些地主豪强隐瞒的私产呢,肯定这帮人到处说我坏话!”
      于成龙冷哼一声:“你想的是挺好,可是雨季一放水,多少人的祖坟都给冲没影了!江南百姓现在都恨不得吃你的肉了。”
      皇帝用手撑着头,来回瞅他俩:“上游放水是谁做决定,在哪里放?放多少?难道可以说放就放,说停就停的吗?”
      于成龙摇头:“上游的事臣实不知。”孙在丰和孔尚任也都跟着摇头。
      靳辅咬着牙愤愤喘粗气。
      皇帝盯了他一会,继续问道:“既然你不肯拓宽入海口,那么雨季大水往哪里去,泄洪的水往哪里去?”
      “臣是在原有水坝之外又修一层坝,这样即使高加堰决堤,也有外面一重可以挡住,让洪水慢慢流尽,渗入土中。”
      玄烨皱着眉琢磨,问周围的人:“九卿怎么看?”
      张玉书说:“臣以为下河应疏。”
      郭琇说:“上河不需要修重坝吧?加固原来的大堤不可吗?”
      梁清标说:“治河宜顺水之性,《禹贡》之书有云……”
      皇帝赶紧抬手打断他:“算了算了,别再提什么大禹治水,真顺着黄河的性子大家都没法过了,漕运也完了。”他又问靳辅,“必须要修双重水坝吗?加固原有高加堰有何弊端?”
      “皇上,只要是土做的堤坝,泡了水就肯定会塌,臣试过很多种方法,比如在大堤中掺入石块和柳条,虽能比原来牢固些,时间长了仍然不能抵挡。”靳辅比划着解释给他听,“臣以为,治水就是在大损失和小损失之间做抉择,什么都不想损失反而会失去更多。”
      孙在丰撇撇嘴说:“靳大人下令让人给他找柳条,麻烦山东河南的老百姓都出去砍树。”
      于成龙冷笑:“他就是怎么累民怎么来。”
      靳辅对皇帝拱拱手:“臣已在河岸上种满柳树,但长成仍需时间,所以不得不发派给地方采办。于成龙全然不谙河务,肆意污蔑在下,只是想争功出头,江南百姓相传他有‘八人轿子能坐得,司道官员管不得’之歌,请皇上明鉴!”
      于成龙上去就抓他衣领:“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坐过八人轿!你自己也不干净吧,包工头常恩送了你三千两银子我可早知道!”
      两人当场厮打起来,揪着朝珠花翎摔在地上。
      皇帝默默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招呼道:“快点拉开他们,快拉开,太难看了。”
      孔尚任忙上去抱住于成龙,于成龙伸着脖子喊:“靳辅你当了多少年总河啊!如果法子对头,也早该成功了!”
      “确实。”熊一潇点头附和,“臣当时也说,应该加固高家堰,不用再多修一重坝。”
      皇帝白他一眼:“你方才不是说你跑肚拉稀,现在又想起来了?”
      如是连着辩论三日,皇帝的头上又贴起了两块西洋膏药。

      他贴着头痛药,身穿葛纱袍,骑马穿过京城的街道。

      福全并驾于皇帝身侧,笑着问他弟弟:“大热天的折腾了几日,可审出来什么?”

      “审出个狗屁。”皇帝面无表情回道,“我就看出来于成龙是真不懂河工,靳辅是真不得人心。”

      “屯田确实很得罪人。”郭琇趁机进言,“据臣所知,老百姓除了纳粮的额田,往往也在山坡河岸开垦耕地补贴生计,从前官府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靳辅非要查收,未免显得太苛刻些。”

      皇帝听着,缓缓点头。

      前方禁军开路,两边羽林夹道,曹寅在人群里小声嘟囔:“怎么最近上哪都带着他了……”

      曹荃瞅兄长一眼:“你不知道啊?这是眼下的红人。”

      “红人?”

      “说直言进谏甚属难得,堪称科道楷模,要擢用他来激励言官。”

      “说几句实话有何稀奇。”曹寅忍不住撇嘴。

      曹荃又默默瞅他一眼。

      很快到了庄亲王府,博果铎满面喜色在外相迎。

      曹寅赶紧转身,对传教士介绍:“那位也是陛下的堂兄,诸位以亲王之礼相待即可。”

      张诚跟白晋都点头。

      “等一会开宴了就有戏演,先生们可曾看过中国人的戏?”

      张诚跟白晋都摇头。

      曹寅就哈哈笑:“那正好可以瞧个新鲜。”

      皇帝带领众人进门,到花园戏楼落座,曹寅又跑去后台找人。

      聚合班的优伶已经装扮停当,洪昇正扒着门帘向外窥视,曹寅拿着剧本拍拍他的肩:“皇上时间有限,不可能连着呆上几天,这戏得删。”

      “啊?”洪昇回头看他,“不演全便失却好些意趣啊!”

      “机会难得,你们将就些吧,拣那要紧好看的几出演来,把起承转合讲全了就行。”

      洪昇没办法,一脸不满地点头说:“哦。”

      待曹寅回到酒宴上,屋里檐下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皇帝冲他招招手,他就走过去,坐在孔尚任身边,拿起酒壶帮人斟酒。

      皇帝笑着问:“聘之在南方这几年还习惯吧?你们下河的工程停了,现在事情应该不多。”

      孔尚任点头陪笑:“还行,慢慢习惯。”

      “孔家了不起啊,天下名门望族,儒学礼法表率。”

      孔尚任头垂得更低:“托着祖宗荫恩,圣上抬举。”

      “也别怪我让你去修河,你从家里出来,是舞文弄墨的书生。到地方上去,干几年实际的事,跟三教九流打过交道,读的书就活了,就更不一般了。”

      皇帝总逮着他说个没完,孔尚任已经恨不得趴到桌底下:“不才身逢名世,得圣主栽培,已是三生有幸,岂有不满之理!”

      幸而大戏开演,皇帝聚精会神盯向台上,终于救他于水火。

      年初祖母大丧,国君发誓要守孝三年。如今半年过去,他又坐回了歌舞场。

      戏子是声名鹊起的新人,故事是天宝年间旧闻。

      皇帝看了两出,便问人索要戏本子,还转头跟洋人们说:“你们国家也经常有戏演吧?我们这里看戏要对着本子才好,能看得更明白。”

      张诚笑着回答:“一样的,都是一回事,不看剧本基本听不懂唱什么。”

      “我国的君主也很喜欢戏剧,他十三岁就在剧场演出主角,一直演到三十岁才不再登台。”白晋一边皱眉盯着台上一边问,“陛下,这部戏讲的究竟是什么故事?”

      皇帝惊讶地张了张嘴,扭头看曹寅,却发现座位上已经没了人影。

      戏台上有个伶人正在哭骂:“泼腥膻莽将龙座淹,癞蛤蟆妄想天鹅啖!安禄山,你窃神器,上逆皇天,少不得顷刻间尸横血溅!”

      戏台下众人都屏息静气,瞧着皇帝脸色。

      他只好装作没看见这个窃国的胡人,继续回答白晋的问话:“这部戏讲的是一千年前的君主和他的宠妃,因为妃子的美丽和奢侈引发了战争,皇帝最后不得不将她处死。”

      白晋恍然大悟,点着头对张诚耳语:“是海伦。”

      皇帝低下头自顾自笑了一会,又抬起头看了看唐玄宗在那里哭相思。

      “西宫南内多秋草,夜雨梧桐落叶时。”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问传教士:“你们的国王也有很宠爱的妃子吗?”

      张诚跟白晋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

      皇帝又笑:“私底下闲聊而已,不会随便往外传。”

      张诚就说:“因为教义的关系,我们必须遵循一夫一妻。但如果国王跟王后的关系不融洽,在世俗准许的范围内,他也会拥有情妇。”说完看白晋,白晋冲他竖大拇指。

      皇帝的眼睛盯着戏台,手上打着节拍,嘴里仍穷追不舍:“那他就是有情妇了?”

      张诚又憋了一会,开口承认道:“如同所有伟大的帝王一样,女人和权力都是他所热爱追求的事物。国王真心爱慕女性,不仅是因为欲望,也因他热爱女性的陪伴,欣赏她们的才华与教养。”

      白晋继续竖大拇指。

      皇帝脸上满意地浮起微笑:“这才对劲。你可知道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张诚挠了挠头顶的卷发:“有……宫廷女官,剧团里的舞女,还有一位号称全国最美貌的侯爵夫人。”

      在场众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皇帝歪头看张诚:“她是有丈夫的?”

      张诚点头:“而且她的丈夫仍然在世,也公然表达过不满。”

      东方君主脸上现出些奇怪表情,不知是想嘲笑还是要批评,最后却只说了句:“也好。”

      张诚松了口气,舒展双肩望向台上。

      方士上碧落下黄泉,终于在蓬莱仙山寻得了神仙妃子,妃子拿出定情的信物交给他。

      “毕竟世界上纯洁的人不少,有魅力的人却不多啊。”白晋也小声发着感慨,俯耳问张诚,“他最近又在追求谁?你听说没有?”

      “……据说是孩子们的家庭教师,比他还要年老,但却充满才华的寡妇。”

      “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中国皇帝看着戏台,笑到身子发颤,用手捂住半张脸,“也很可以体谅。”

      台上的杨玉环已经位列仙班,却换了人来扮演,台下不少人议论纷纷。

      “怎么比刚才变高了?”

      “成仙所以不一样吧?”

      孔尚任盯着那对痴男怨女直皱眉头,他们分明已经死去,却仍然执迷不悟,倔强重复永不松口的誓言:

      “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才证印长生殿里盟言。”

      “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

      皇帝更是笑得喘不上气,他看向身边的洋人,指着台上骂了一句:“混蛋!”

  • 作者有话要说:  乾隆年间王应奎《柳南随笔》卷六:
    康熙丁卯、戊辰间(1687-1688),京师梨园子弟以内聚班为第一。时钱塘洪太学昉思著《长生殿》传奇初成,授内聚班演之。圣祖览之称善,赐优人白金二十两,且向诸亲王称之。于是诸亲王及阁部大臣,凡有宴会,必演此剧,而缠头之赏,其数悉如御赐,先后所获殆不赀。
    白晋《康熙帝传》:当我们第一次进宫廷时,人们就指给我们看一位被撤职的阁老守在宫门口提任了普通侍卫的职务,皇帝把他们贬到如此低的职位,为了明显地使他们感到羞辱。
    第五十二回
    宝玉笑道:“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
    杨乃济先生于雍正四年二月的《活计档》中发现,雍正将一批康熙的遗物交给西洋传教士辨认,主要是西洋药物,有关于“利翡那膏”的记载,此“利翡那”或为“依弗哪”之另一音译。
    曹寅有词《离亭燕·登瓮山作》:
    寂寂平芜初远,秋好惜无人见。云影乍摇山影破,亭子正临天半。日午不闻钟,坐看西风吹雁。
    雁被西风驱遣,人被西风留恋。二八月间风景似,风景更谁能辨。风景不争差,但觉诗情疏散。
    曹寅还有词《明月逐人来·自御园与高渊公踏月归村寓》,自注:时寓功德寺。
    曹寅还有诗《再游功德寺》,诗中说:“招提昔日犹今日,珍重西崚旧比邻。”
    可知曹寅有一处别墅靠近畅春园,位于功德寺附近,功德寺原名大承天护圣寺,元代建在瓮山泊北岸,明朝拆毁,乾隆年间重建。瓮山即现在颐和园的万寿山,瓮山泊即现在的昆明湖。曹寅此别墅原址大约位于如今佛香阁和智慧海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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