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是狐狸精》光头风月

27、金缕曲

　　话说一日曹寅在西苑遇见纳兰成德，便同他说：“前日我家去，内子说起到渌水亭找尊夫人顽，听闻你近来总魂不守舍的，到处打听什么人来着？”

　　纳兰抚掌道：“确有此事啊！我因偶然见了他一回，有些话想再细细问他，找人去寻，竟寻不着了。谁料此人住处是不定的。”

　　曹寅纳罕道：“是什么厉害人物，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纳兰便说：“几年前做过内阁中书的一个人，名叫顾贞观的。我拿个东西给你看。”说着从扇套里抽出他抄写的《金缕曲》一首，递给曹寅，问，“可是好词不是？”

　　曹寅展开看完，又在心中默念一遍，叹道：“果然好词，惊心动魄……想来其中必有故事。”

　　纳兰道：“得此一词，可与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相当！”

　　曹寅点点头，又问：“你可知词里的‘兄’是指何人？

　　纳兰想了想道：“说是个姓吴的旧友，因丁酉科场案蒙冤发配，他想法子搭救已经十几年了……看来此事难办得很，你可能在御前帮着说上两句话？”

　　曹寅迟疑了一阵，说：“这首词写的是好。不过案子又是另一回事。不能他说友人蒙冤，我们就信他蒙冤，总得拿出证据来才有可能翻案。现在无凭无据的，我去说也不顶用……况且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现在南方贼寇作乱，皇上也熬心劳力，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也不合适。”

　　纳兰成德闻言便有些焦急，他说：“但是子清你看此文，个中真情非有心人不能写出啊！我觉得那人一定是被冤枉了。”

　　曹寅又道：“我亦知文章中自有真情，然而朝廷又不能凭此翻案，即使我拿诗词给皇帝看也无益。不如等你寻到此人，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再说？或者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再想办法。”

　　纳兰成德细思，确实也有些道理，便没再强求。

　　西苑小岛原名“南台”，顺治帝取“仙家境地”之意，更名“瀛台”，又加以扩建，使岛上山石花草、楼阁亭台俱全，闲暇时拥水而居，格外清爽宜人。

　　但此时康熙并无心思纳凉游憩，他正在里面拍桌子：“‘诸军迁延不进’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前已经攻下君山、公安、澧州，只要三路大军做好配合，夹攻长沙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明珠道：“恐怕前线上有我们还不知道的情形。”

　　索额图笑道：“哪里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过是尚善、勒尔锦、察尼这些个公子哥儿自己怕了而已。前线探子已经来报，勒尔锦在荆州是终日嬉戏，纳妾生子不问军事。尚善是整天拥诸妇女逸乐而已。”

　　皇帝一听，全身的力气都卸了，往后倒在椅子上，搓了搓脸。

　　索额图又说：“我看这帮纨绔子弟，养在京城深宅大院妇人之手，都是第一回上战场，打心里就从来没想过能赢吴三桂，现在得了南怀仁的炮，侥幸获胜，再往下的水战他们不敢打了。”

　　皇帝小声道：“也不能说侥幸啊，起码大炮确实有用。但那个尚之信，怎么这时候又反了呢，他是痴傻了不成？”

　　明珠说：“这人既然能干出囚禁其父夺权的事来，再干出其他事也不足为奇了……臣以为，尚可喜之前十一次疏请归老，应该并非假话，实在是父子内斗得厉害，若没有他的疏请，也引不出撤藩这件事来。”

　　皇帝叹气曰：“亲生父子俩，竟也能为了争权闹得你死我活……”

　　明珠道：“还有一个消息。因温州城三面环水难以攻克，康亲王半年来一直与耿聚忠对峙。奇就奇在六月初三这天，耿军忽然撤得一个人都不见了。汉人狡诈多变，不知是什么战术，故我军不敢贸然前进。”
　　康熙站起来，在屋里绕了一圈，又走到窗户前面往外看了一会，慢慢地说：“这不可能是空城计……我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耿精忠和郑经应该又起了内讧。他后院起火，赶着抽调军队回去打郑经，所以就顾不得温州了……机不可失！立即下诏让康亲王绕过温州，直接进入福建剿灭耿逆！”
　　明珠、索额图忙称赞一番皇帝圣明果决，拍足了马匹再领旨下去。

　　待他们走远，皇帝走到门口，站在门槛内朝曹寅招招手，曹寅赶紧跑过来。

　　皇帝说：“你字迹与我相似，过来帮我拟一道劝降诏书，我说你写。”

　　曹寅于是研墨提笔，只听皇帝口中道：“……朕复念尔变乱，必有所由，或为逼迫所致，故复下敕书……尔若即悔罪，率众归诚，当复尔王爵，仍旧镇守，所属人员职任俱各如故，兵民人等照前安插……朕以诚待天下，断不食言……”

　　曹寅边写边问：“若此人果真投降，还真保住他的爵位不成？”

　　皇帝说：“他要是能直接投降，岂不比把他剿灭强多了？能少死不知多少人。剩下的账反正也算不清，不如以后慢慢说吧……其实我最近才想起来，吴三桂占据荆州的时候，要是掘开江堤放水，不论八旗军队还是当地百姓都留不下几个活口……只是不知他为何没有这样做。”

　　曹寅道：“也许这家伙心里还有点人味儿。”

　　皇帝接着说：“打这一场仗，叫我想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件，洋人的机巧东西真的很厉害。第二件，八旗子弟入关以来，骑射武艺、带兵打仗的本事已经荒废了。第三件，得想办法笼络住天下汉人的心……前两件都好办，只第三件是最难的。”

　　曹寅暗想，若要让汉人心服，除了确实要海清河宴、国泰民安，还得让汉人觉得这个天下仍是他们的。满人不会把江山交出去，此事其实无解，他也不能说出口，故闷着不语。

　　皇帝又问：“你刚才在门口与明珠的儿子说些什么？”

　　曹寅道：“也没甚要紧事，不过讨论当下京城里流传的一些诗文而已……”

　　皇帝点了点头，说：“哦。”

　　次日高士奇入直书房，皇帝开门见山便道：“先生教我作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