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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敬慎 ...

  •   春藕斋周围荷叶层层叠叠,风一吹就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有荷香若有若无拂过。戏台探出水面之上,波纹反射着摇曳的日光。

      唱念做打之间,清音流韵,碧波溢心。

      那小生唱道:“做孩儿节孝怎全?做爹行不从人几谏。呀!俺为人子,不当恁地说。也不是要埋冤,影只形单,我出去有谁来看管。”

      曹玺不自在地看向远处,国之栋梁们正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那老生又抹着泪唱:“我孩儿出去在今日中,爹爹妈妈来相送。但愿得鱼化龙,青云得路,桂枝高折步蟾宫。”

      “这唱的还行吧?”皇帝问。

      众人都赞不绝口。明珠说:“其正声雅音,真是箫韶九章,钧天广乐,不能过也!”

      索额图道:“看完这戏,我等回去后也要三月不知肉味了,哈哈。”

      皇帝摸着酒杯说:“这些原都是曹织造从南方选来的优伶,近来教习的越发好了,所以叫演给你们看看。要没有他,咱们也看不着这样的好戏。”

      祭酒徐元文察言观色,赶紧接着道:“如此说来,我等当敬曹大人一杯啊!”

      一圈人都朝着曹玺举杯,曹玺僵硬地笑着,低头把酒喝了。

      戏里的小生对着装扮的岳父跪拜:“昨日已蒙亲许,今日特此拜恳。卑人稍有寸进,自当效结草衔环之报,决不敢忘恩!”

      皇帝笑道:“在潜邸的时候,曹织造还是我的嬷嬷爹呢,如今去了南方,几年才得一见了。”

      在座之人都装模作样连连感叹,仿佛自己也不见老爹多年了。

      曹玺憋红了脸,从座上起来,跪下行了个大礼:“奴才草莽寒门,包衣下贱。皇恩浩荡,今蒙赐宴,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别离休叹,我心下非不痛酸。非爹苦要轻拆散,也只是要图你荣显。蟾宫桂枝须早扳,北堂萱草时光短。又不知何日再圆?又不知何日再圆?”

      皇帝站起来说:“如今江宁吏治清明,百姓安宁,曹织造功不可没。当加正一品衔,赐蟒服。”

      索额图半杯酒卡在喉咙里,咳嗦了两声。明珠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王世祯很小声问徐元文:“我记得内务府是三品衙门吧?”

      曹玺抬起头瞪着玄烨。

      玄烨居高临下地说:“我给你写了一幅字,做了个匾。可以拿回家里挂着。”

      曹玺张了张嘴。

      梁九功忍不住小声提醒:“曹大人,快谢恩啊……”

      曹玺咬咬牙,闭上眼,趴了下去,脸贴在凉凉的地上。

      徐元文笑道:“今日曹大人实在是天大的体面,应当做首诗记下来!”

      皇帝也笑道:“徐祭酒尽管写来便是。”

      徐元文便张口诌道:“奎壁天奇藻,河山地宝章。 ……”

      曹玺回了座位,扭头看向戏台,那个小生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我的埋冤怎尽言?我的一身难上难……娘子,你宁可将我来埋冤,莫将我爹娘来冷看。”

      初十日,太皇太后动身出门,在京文武官员皆着蟒服跪送。皇帝众目睽睽下扶着老太太上了车,自己跟在旁边走了老远,才骑上马随行。

      烈日炎炎,大队人马行了数日,轱辘轮转,尘土飞扬。曹寅趴在车里随着颠簸直“哎呦”。

      皇帝剥了一个荔枝塞进他嘴里:“本草纲目上说,这东西多食令人发虚热。吃一个解解馋就算了,等全好了再吃吧。”

      “等我好了,也就没有新鲜的了。”曹寅哭丧着脸说,“一路颠得我半死,连东西也没得吃……”

      皇帝白他一眼:“至少比京城里强多了!宫里那么热,一直出汗腌得伤口疼,还不知多早晚才好。”

      曹寅趴着捂住脸:“说的也是……闹了这一出,我如今也没法在京城见人了,还是躲出来的好。”
      关外的太阳落下去,夜风开始带着丝丝凉意。无数个帐篷扎在宿营地上,篷布里透出昏黄的光,就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灯笼,沿着缓坡在草地上蔓延到远处,和星星连成一片。

      纳兰成德骑着马,在营地里转了一圈,不时用马鞭子敲打几个站着睡的侍卫:“喂喂!醒过来!都怎么当值的?!”完事自己看着远处发了一会呆,打了个哈欠。

      他拴好马,低头走进帐篷,曹寅正歪在羊皮毯子上看书。

      容若笑道:“哟!你能起来了?”

      曹寅皱着眉瞪他:“我本来就能起来。”

      容若脱了外褂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书一抽:“《龙虎丹诀颂》?你要出家去修道?”

      曹寅摇摇头说:“这不是走得急,也没带什么书。从皇上那里弄来,看着解闷而已。”

      “他怎么还看这种书?”容若翻了两页,“看着真不像……”

      “有一阵因为烦心事多,说是练气用。”

      容若慢慢放下书,眼珠转了一圈,问他:“那么……有用吗?”

      曹寅说:“事情解决了所以自然有用。若是没进展,估计就没用。”

      纳兰成德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直直盯住曹寅。

      曹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尴尬笑了两下:“怎……怎么?”

      “曹织造已经出京回南方去了。”

      曹寅点点头。

      “你今后可打算怎么办呢?”

      曹寅往后一仰,压着了屁股,全身一僵,又赶紧翻过来。他说:“没什么打算,无非快活一时是一时,大不了一死了之。”

      “你这厮惯会图嘴上痛快。”容若摇头道,“至少想想以后住哪吧?”

      他一提醒,曹寅忽然想起正事来,沉思了半响方说:“这样下去是不行……好在我这些年也有点积蓄。你再借我些,我好置办个宅院。”

      容若道:“你要买房不妨多借些,跟王大人徐大人他们借钱也不难。但是有个紫禁城里的大财主不是现成的吗?”

      曹寅忙连连摆手:“别别,只你知道就行了!我更不想麻烦他。”

      容若想了想说:“也是。”

      正说着话,只见皇帝手里托着一个药瓶进来了,纳兰成德就行了个礼,披上褂子走了出去,仍旧骑上马,沿着营地慢慢地走,消失在千帐灯火里。

      走了有近十日行程,方到达温泉行宫。皇帝服侍太皇太后住下,又出来说:“这里离孝陵不远了,我想去看看。”

      随行官员立刻慌了起来。

      索额图一叠声差人问:“内务府管事的呢?光禄寺有人跟来没有?”

      玄烨说:“我就是去看一趟,不用办成大祭。”

      索额图道:“虽然是临时起意,到底是谒陵,弄得很不像也不好,也是臣子们的一片心。”

      没多久推上一个年轻的后生来,索额图问:“你是谁,管什么的?”

      那后生颤颤巍巍地说:“奴才王煐,是新进的光禄寺丞……”

      “光禄寺卿呢?”

      “因准备孟冬祭祀留在京城了。”

      “你可能主祭”

      “大概……能吧……”

      索额图不耐烦道:“能就是能,不能就不能,什么叫大概?”

      王煐偷偷看他一眼:“奴才只知道书本上的规矩,尚未真正操练过。”

      皇帝已在边上看了一会,忍不住插嘴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他权理这件事,管必妥当。”

      索额图忙问:“是谁?”

      皇帝便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名字,又道:“他年年各样祭祀跟下来,光看着也都背熟了。”

      索额图听了连忙道:“果然妥贴,就如此罢。”于是差人去找曹寅。

      曹寅一瘸一拐地来了,与王煐合计了一会,说道:“他们这里原有守陵的官,该怎么弄都知道的。先叫几个人快马加鞭过去通报一声,抓紧各样东西摆设齐全了。正好出来避暑,鼓乐人手都带了,也叫先过去布置好。这边皇上百官慢慢的走着过去,等都走到了,就都差不多预备好了。至于上香、奠酒、读祝等事你都清楚吧?”

      王煐忙说:“这些我清楚。”

      曹寅笑道:“那便没什么难,到时候你在前头喊着,该说什么说什么。随行人等行走侍立之事都交在我身上,再没不放心的了。”

      皇帝遂率内大臣、侍卫、大学士等三品以上官员往孝陵而去,到了五洞桥,他带头下马,领着众人步行走过巨大的石牌坊。

      曹寅抬头一看,汉白玉牌坊上面雕满了云龙戏珠、双狮滚球和各种旋子文饰,一层层斗拱叠上去,在蓝天白云底下压得人头晕。

      皇帝回头说:“快些,别掉下。”

      曹寅忙跟了过去。

      到了陵寝门外,百官停驻,曹寅指挥各官员分两翼侍立。

      皇帝自己进入寝殿内,在神位前敬谨上香,举起酒爵敬太0祖高皇帝,然后把酒洒在地上。第二杯敬太宗文皇帝。第三杯酒举起来,什么也没说,静静洒了,复又满上,举起第四杯说:“皇阿玛。请保佑我剿除逆贼,平定海疆,朝野得以安宁,天下百姓普皆安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戏曲选自《琵琶记·南浦嘱别》。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小螺和香菱等人斗草,“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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