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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谁将杜鹃血,洒作晓霜天 ...

  •   这年夏天格外漫长,时间已入八月,衡州的秋天却仿佛一直没有来到过。大周皇帝吴三桂部署完两广战事,坐下准备用晚饭。

      两月前他的原配妻子张皇后下世了,而他也打了一辈子的仗,为朱明王朝挂过帅,为满清杀过人,一直做着不同主人的走狗。

      皇太极、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朱由榔……一个个对手都已倒下,如今他终于能为自己的欲望而战。是啊,早该是这样的道理,凭什么卖命流血的是自己,却白白让别人来捡便宜,当皇帝?

      他吃了一口米饭,噎了一下,打了个嗝,于是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汤。等了一阵子,又打了个嗝。旁边的侍从偷偷看了看他。还是一个嗝。

      地上狼毒花的枝叶已经枯萎,绿色的绒毯渐渐变成黄色,一场秋雨过后,呼吸间就带上了雾气。满目金红,正是鸟兽最肥美的时刻。

      曹寅披着件夹袄站在帐篷门口,仰头伸个懒腰,白云清晰的仿佛伸手就能抓到,闭上眼,草原在风中沙沙作响。

      由远及近传来围猎的声音,纳兰成德头戴鹿角面具,吹着木制的长哨。

      隆禧紧紧追在一头落单的小鹿后面,用满语喊道:“放狗!放狗!”福全在后面哈哈大笑。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皇帝带着一队人像箭似的从白桦林里冲出来,直直跑到帐篷前面,将一只大雁从马上扔下来。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曹寅拾起那只大雁笑道:“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

      玄烨抬高下巴说:“晚上烤着吃。”就牵着缰绳调头跑远了。

      曹寅喊了一声:“皇上骑马小心点啊!”也不知他听见没有,只好摇摇头进帐篷里。

      他对着太皇太后举起雁笑道:“皇上猎获野禽恭进老祖宗的。”

      老太太过来看了看说:“哟,好肥啊!”

      苏麻闭上眼合掌道:“阿弥陀佛。”

      布木布泰瞥她一眼,咳嗦了一声,又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射到过这么肥的雁呢!你别不信,我从前也是个最顽皮的,有次骑马失了脚掉下去,把头碰破了。如今鬓角上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说着就歪头指给曹寅看。

      苏麻道:“可不是,当时众人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曹寅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头上的窝儿是盛福寿的。传说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来了。”

      未及说完,太皇太后就往他屁股上狠拍了一掌:“传说马屁成了精,说的也就是你。拿我也取笑起来,看不撕了你那油嘴。”

      曹寅捂着腚往后一跳,委屈道:“奴才这里还带着伤呢……”

      老太太咯咯笑:“还没好利索?要不你也去温泉泡泡吧,我这腿脚不利索,每年泡了感觉很管用,你泡过以后说不定也马上好了。”

      “谢老祖宗!”曹寅哈哈笑,“我如今也有幸春寒赐浴华清池了呢!”

      太皇太后看着他笑了一阵,说:“可不是吗……”

      哨鹿过后,皇族在营地里篝火宴饮,又唱又跳,直闹到后半夜。皇帝全身都是烟火和烤肉味儿,急着要洗澡,便叫人抬着往温泉去了。

      到了地儿一看,池子里已经泡了一个人。

      曹寅说:“罪过罪过!”就要往外爬。

      “你不用出来,一块洗吧。”玄烨道,“我说怎么喝了一半找不着人了,原来跑这里享受。”

      太监们已经拉起帷幔,皇帝进去脱了衣服裹着毯子出来,先伸出一只脚试了试水温。

      曹寅缩进水里,吐了几个泡泡。

      玄烨把毯子一扔跳进池子,打了个哆嗦,长出一口气。

      曹寅清清嗓子,正色问:“对了,你刚才在宴会上跳的那是什么舞?就是扭来扭去的那种。”

      玄烨说:“叫蟒式舞,模仿打猎和蟒蛇出洞的动作,你不会吗?也可以两个人对跳,下次我教你。”说着在水里扭了几下。

      蟒蛇出洞,看着真是热……曹寅划着水,往远处游了一点:“说点正经事……徐大人之前告诉我,他舅舅顾炎武被荐鸿词科,坚决不从欲要自尽。浙江余姚黄宗羲、万斯同两人也不接受举荐,听说此人顺治六年曾出海东瀛乞兵复国,未成而归,现在家隐居。”

      康熙点点头说:“哦。”

      曹寅又道:“黄宗羲与孙奇逢、李颙并称海内三大鸿儒。孙奇逢已死。李颙被抬至行省,绝食六日,并欲自刎。还有江西魏禧,被抬到南昌,一直称病卧床……”

      皇帝捧起水来洗了把脸:“那也没有办法,他们死活不来,我又不能真逼死他们。只能放回去罢了。”

      曹寅叹息道:“这事真是难办!”

      “可不是嘛,就跟吴三桂一样。当初谁能想到这一撤藩,就打了五年……”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总归把仗打完就是了。”

      玄烨撩水泼他:“谁说我后悔了?”

      曹寅说:“是是,没后悔。”游上来狗腿地给他搓背,又忍不住戳了戳背上的痘印。

      玄烨扭动两下:“别弄,怪痒的……”

      曹寅忽想起件事来,便说:“你听没听说过一种叫种痘的法子?”

      “什么?”

      “是汉人民间的一种办法,找那发过痘症的人,传给未出过痘之人,此生往后都不发病的。”他又补上一句,“我爹说,我儿时就拿你的衣服穿过,所以一直也没有发过痘症。”

      玄烨回头惊道:“这岂不是故意让小孩染病吗?躲都躲不及,还要故意去沾染,若发作起来必死无疑了!”

      “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听说一百个孩子里能折损四五个。”

      “那不行,太危险,若不灵验就害死人!”玄烨想了一阵又道,“唉,你喝酒吗?我带了奶酒过来。”

      曹寅忙说:“好,好!”

      此时天边已有些微亮光,皇帝透过水面瞅他下半身:“不过……你现在可以沾酒了吗?”

      “我能来泡澡,自然是全好了!”曹寅侧过去挡住身子说,“王羲之曲水流觞,传为千古佳话。不如咱们今日也来试试?”

      皇帝说:“那也有趣。”于是命太监取了杯来,倒上酒放在水中。

      曹寅用手在水面上拍打,弄出一圈圈波浪,要把酒盅推到皇帝那边去。

      玄烨指着他嚷:“喂!你作弊!”

      “事先没说不能作弊。”

      皇帝干脆比他扑腾的更厉害。

      曹寅忙阻止说:“别!别把酒弄洒了!”自己赶紧拿起一杯喝下,慢悠悠吟道:“酒浴红鹦鹉,风移金凤凰,百年今夜醉,玉漏正初长。”一边眯着眼盯住对方。

      晓霜枫叶,赤城汤泉,袅袅雾气中,天边泛起红霞。

      火一样颜色的秋天。

      皇帝举着酒杯说:“晓霜早落满池清,一气涓涓惬胜情。偶坐浮杯几暇日,君臣对景论平生。”

      晨波映耀下,被温泉蒸得红彤彤的脸。

      曹寅又要往前凑,一个太监突然跑来趴着说:“皇上,纳兰明珠大人求见!”太监头完全贴着地面,看不到脸。

      玄烨怒道:“早不来晚不来,你没眼神吗!打发他走不会啊!”

      太监颤颤巍巍说:“明珠大人说……吴三桂死了……是中风噎嗝而死……”

      皇帝突然愣住,过了一阵问:“哪天死的?”

      “八月十八。”

      他从水里站起来要往外走,曹寅一把抱住腿:“反正他死都死透了!你撩拨我半天,好歹完事再走!”

      皇帝又想了想说:“让明珠等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曹寅《续琵琶》之《胡笳十八拍》(原作:蔡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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