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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短衣缚裤,射虎饮獐 ...

  •   湖面结着一层又厚又结实的冰,冰上积着雪,走起来一步一个脚印,脚底下还打出溜。

      远处是白山青松,雪色大地映着苍穹,天空蓝得耀眼。一群人喊着号子,从马车耙犁上卸下渔具来。

      萨布素面向神山,双手捧起一碗烈酒,仰着头咕咚咕咚喝尽,大呵一声: “上冰!”登时鞭炮齐燃,锣鼓喧天,萨满的诵经声掺杂着马匹嘶鸣,回荡在雪野上。

      最熟练的鱼把头抓着一把黑土,在冰面上画上一圈一圈记号,众人三两一组依次排开,用凿子在圆圈上“乒乒乓乓”开凿冰眼。个个满头汗水冒着白汽。

      冰眼凿好,紧接着就是下穿杆,钩引绳,放渔网,大家一通忙活。马匹拉着轮子绞动绳索,带着大网“吱吱”前进,萨布素紧紧盯着麻网入水,生怕出点差错,功亏一篑。

      一上午的工夫,渔网已经全部下完,鱼群围在网中只待收获。

      入网口的冰面上被凿开一个开阔大洞,渔网两端绳索都系到转轮上,由三匹马齐齐拉动。渔网上升,冰洞里慢慢开始有鱼跃出。众人一哄而上,拿着长竿网兜捞鱼,捞出的鱼随手往冰面上一扔,扑腾不了几下就被冻住。

      巴海坐着马拉耙犁从大路上奔驰而来,大声吆喝:“萨布素!萨布素!”

      萨布素只当是有什么突发状况,急忙跑过去迎接:“怎么了将军?俄罗斯人又打过来了?!”

      “没有,你少乌鸦嘴!”巴海停住马笑道,“我有事找吴兆骞,你去叫叫他。”

      不多时,吴兆骞提着鱼叉从湖面上小跑过来,巴海上前抓住他的手:“吴先生大喜啊!皇上有旨!要放你回去了!”

      吴兆骞不信,哈哈吐着白气:“又蒙我呢吧?”

      “这回是真的!”巴海从袖子里抽出诏书给他看,“因为你捐银两千两认领内务府工程,所以可以回京城了!”

      吴兆骞手一松,鱼叉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可,可我并没有捐过银子啊!我上哪找这么多钱去?”

      “自然是有贵人相助,帮你出了这钱。”巴海对他眨眨眼,“管那么多作甚,能回家就够了。”

      吴兆骞这才颤抖着接过诏书,仔细看了几遍,眼中滚下两颗热泪来,他回头举起手,冲着人群晃了晃那张纸,大声喊道:“喂!我能回去了!”

      杨越、方拱乾诸人闻言都放下渔具聚拢过来,捧着诏书七嘴八舌议论。张缙彦问他:“这回就只赦免了汉槎你一人啊?”

      吴兆骞转身看巴海:“他们不能回去吗?”

      巴海摊开手摇摇头。

      吴兆骞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他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又抬头起说:“那我也不走了。”

      巴海急得跺脚:“可由不得你回不回去!不走就是抗旨啊!我也要被你牵连!皇上这两天正在盛京巡猎,你收拾一下,咱们抓紧时间赶过去,跟他们一起回北京!”

      吴兆骞大惊:“现在就走吗?”

      “对啊,你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回去接上老婆孩子就动身,万一天气不好路上又耽误了!”

      杨越急出一头汗,慌慌张张在自己身上摸:“汉槎兄,想不到今天就要分别了……来不及准备什么给你……这把匕首是我随身带的,不值钱,你拿着,权且当个纪念!”说着把匕首塞到他手中。

      萨布素也从腰带上解下荷包:“吴先生,我这个也给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告别,都红了眼眶。

      巴海在边上催促:“快些动身吧,要来不及了!”吴兆骞跟他们一一握手,才恋恋不舍坐上耙犁。

      “汉槎!写信回来啊!”杨越大声喊。

      萨布素跟在耙犁后面跑了一段路,跑不动了就停下使劲摇晃胳膊。吴兆骞也用力冲他摇手,一直到人影也小的看不见了。

      又一日微雨新霁,六合清朗,原野之上一望无垠,长城烽火台上远远冒出一股白烟。

      曹寅手持一只单摆开始数数:“一、二、三……”

      待听得“砰!”一声枪响,他立刻将摆锤抓住,对皇帝说:“三下半,跟刚才测的不一样。”

      玄烨转过身,风吹动帽子上的红缨:“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下风口,所以声音传得比刚才快?”

      南怀仁在旁边摇头:“还有地势的高低,天气的冷热干湿……影响太多了,这还真不好说。”

      玄烨指向另一个方向:“叫他们再从下风口放一枪试试!”

      禁卫军便冲着烽火台打旗语,很快又看见远方石戍上冒起一股白烟。

      听见响声,曹寅便收起单摆说:“四下。”

      玄烨背着手若有所思。

      山林中树木摇曳,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皇帝一惊:“这地方有老虎?”

      “必是方才放枪把它给惊着了。”

      “真是难得一遇的好事!”皇帝面露喜色,“快快!今天先不测声速了。收拾家伙,咱们去猎虎!”

      护军们手持火铳心惊胆战地搜山,又用鞭炮和火把将老虎驱赶到一处空地上,一伙人围成一圈,拿长矛枪的尖刺冲着中间的猛兽。

      皇帝和太子全副武装躲在后面,玄烨指挥胤礽张弓去射那只老虎,射了一下没有射中,箭扎在地上。

      曹寅骑在马上细瞧,只见那东北虎瞪着一双聚光小眼,浑身筋肉分明,张嘴咆哮,露出尖牙,一股腥臊湿气就扑面袭来,震得站在前排的护军都瑟瑟发抖。

      寅,木也,其禽,虎也。

      见他看得出神,阿灵阿偷偷拔出箭,狠扎在曹寅的马屁股上。白马昂首嘶鸣,猛然跃起,跳进圈中。

      曹寅险些落马,赶忙牢牢抓住缰绳,抱紧马背。奈何那匹马一边屁股疼,一边见了老虎又惊惧,扬蹄跳跃不止。曹寅刚腾出手搭上箭,马又突然尥蹶子,他手一抖,连玉扳指也掉在地上。

      玄烨急得两眼发黑,忙大喊道:“快张网!快网住它!”一面抓了三支箭,对着老虎就射出去。

      箭稳稳扎在虎背上,上下弹动了几下,老虎扭头看看他,忽然朝着曹寅猛扑过去,将白马扑倒在地,一口咬在马脖子上。

      曹寅立刻抓着弓翻下马,跑到另一边。老虎松口,抬头看他,满口獠牙滴着鲜血,腥味弥漫。

      曹子清心跳如雷,自己摒除杂念,默默数着“一二三四”,单膝跪地搭好箭,把弓拉到最满。

      忽然胤礽又射出一箭,正扎在老虎屁股上。那老虎愈加愤怒,爪子在土地上刨了两下就飞身跃起。

      曹寅抬臂,瞄准,松手,一箭射中老虎眼睛。

      猛兽哀嚎一声,朝着一边歪倒,腾起一团尘土。

      众人回过神,匆匆张开网将它罩住。

      曹寅喘了半响,低头抱拳道:“奴才恭喜太子殿下猎得一虎。”

      话说吴兆骞一家到了盛京,一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侍卫纳兰成德前来迎他,因说道:“第一件事,应当去面圣谢恩。只是陛下今日外出巡猎去了,不如咱们先去营地等他。”吴兆骞连连点头称是,这天下午就一直在行幄前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浩浩荡荡开过来一队人马,长枪短刀举着,浑身挂满大小猎物。马车后面拖着铁笼子,笼中卧着头猛虎,鼻子喷出热气,一只眼睛还在流血,把吴兆骞吓了一跳。

      纳兰成德朝他招手:“行了行了,快些进来!”

      吴兆骞本以为皇帝该穿着龙袍,应当很好认,结果进帐一看,满满都是人,个个都打扮得差不多样子,也不知该跪哪个。

      容若小声催促他:“快谢恩啊!”

      吴兆骞忙朝着人多的方向趴下:“草民吴江吴兆骞,蒙我主仁慈,余生放还故国,得以骨肉团圆。全家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谨来叩谢天恩!”

      人群里有个人说:“嗯,知道了。”

      吴兆骞偷偷抬起头看,一个年轻男人正被按在椅子上,有人拿来洋毛巾给他擦手擦脸,又端上茶水给他漱口,也不知刚刚是不是这人说的话。

      他小心翼翼拿出礼物:“草民家贫,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今年在宁古塔捕的白鱼,都是才腌好的,斗胆拿来孝敬皇上。”

      梁九功早就闻见一股腥臭之气,正在纳闷,闻言忙捂着鼻子说:“什么寒酸的破玩意儿?也敢拿来污皇上的眼?快快拿出去!”

      “着人拿去膳房,你走吧。”皇帝头也不回,直盯着椅子上的人,“好好的马怎么就突然惊了?”

      “……看见老虎吓着了吧。”曹寅说。

      “可摔着哪儿没有,要不要紧?不然找大夫来看看,开点压惊的药?”

      沈阳的天气比起宁古塔已经很温暖了,迎春花开,柳条黄绿,吴兆骞出了御帐,展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身后有人喊道:“吴先生!你可是吴先生?”

      吴兆骞回头一看,是个老将打扮的人,他皱了皱眉:“……你是?”

      “我是安珠瑚啊!认不出我了?当年我在刑部做郎中,你的案子就是我接办的!”

      吴兆骞一拍脑袋:“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安大人您现在是?”

      “我现在做到盛京驻防将军了。”安珠瑚笑着点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兴凯湖盛产大白鱼,色白如玉。有一种传统吃法,把白鱼清蒸后,去骨刺阴干,肉成丝状。食时再蒸10分钟,风味特殊,名曰“赛蟹肉”。据说,这种吃法为清初名将宁古塔将军萨布素所创。
    有一次萨布素将军邀请江南才子吴兆骞到家作客。席间,萨布素指着一道菜说:“此菜乃素亲手所做,特请先生鉴赏。”兆骞品后,先说是松花蛇肉,品数口后又道是蟹蟹肉。萨布素说:“此乃兴凯之大白鱼也,我常食之,每觉其味与长白山松花蛇、辽西河蟹之风味相似,故以特技制之,果得其妙。”
    康熙《几暇格物编》之《雷声不过百里》:
    雷电之类,朱子论之极详,无复多言。朕以算法较之,雷声不能出百里。其算接依黄钟准尺寸,定一秒之垂线,或长或短,或重或轻,皆有一定之加减。先试之铳炮之属,烟起即响,其声益远益迟。得准比例,而后算雷炮之远近,即得矣。朕每测量,过百里虽有电而声不至,方知雷声之远近也。朕为河工,至天津驻跸,芦沟桥八旗放炮,时值西北风,炮声似觉不远,大约将二百里。以此度之,大炮之响比雷尚远,无疑也。
    《楝亭词钞序》作者王朝谳:
    当已未、庚申岁,朱(彝尊)陈(维崧)两太史同就征入馆阁,而公(曹寅)以期门四姓官为天子侍卫之臣。入则执戟螭头,出则飘缨豹尾,弓且短衣缚裤,射虎饮獐,极手柔弓燥之乐。顾每下值,辄招两太史,倚声按谱,拈韵分题,含毫邈然.作此冷淡生活,每成一阚,必令人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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