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宓英阁 ...

  •   初夏,宓英阁。

      这儿是皇帝精心挑选的地方,勋贵的孩子在这陪太子读书。

      太子出阁之后,除在此听经史子集,在东宫另有儒学之士专为他讲述各朝得失。

      宓英阁前是一湾浅溪,溪旁有两棵百年老槐,枝叶拂地,状如龙蛇,刚入阁读书时,孩子们最爱干的事儿就是两臂伸直,看看到底要几个人才能把这百年的老树抱在怀中。

      从弟子规到千字经,再到孔孟庄子,时光疏忽而过,老槐依旧如故,孩子们却长高了。

      宓英阁内

      当朝首辅沈熙正把花白的头颅埋进书中,诲人不倦地出声朗诵《论语》

      谢临穿着一件绉纱朱色上衣,发分两髫,顶留一髻。正坐在宓英阁中,侧着头朝窗外望那几株海棠。

      据他多年的经验所知,再过几日,这一树火红花朵就要凋零地无影无踪。

      他沉吟片刻,盯着宣纸构思落笔——他要把这舞碎红影留下。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名,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临大节而不可夺……”沈熙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重复一遍,倏然点名道:“谢临,这句你做何解?”

      谢临正趴俯在桌上用小狼毫勾画树干呢,闻听吓得一抖,笔尖登时走偏。

      他慌忙站起身,急急扯了本书仓促翻开,却是唐朝话本,画上的罗士信瞪了两个牛眼昂昂然瞧着他。

      沈均见状,暗骂声笨蛋,抖抖自己面前崭新的《论语》,扬手,随着漂亮的弧线,书啪一声被掷到谢临桌上。

      沈熙听见响声,迷迷糊糊地从书里抬起花白的头,使劲儿睁了睁眼,但他显然错过一出好戏。

      底下登时传出几声低笑。

      “泰伯篇第八……”沈均压低声音提示:“可以托六尺之孤那句!解释!”

      “噢。”谢临飞快地翻书,匆匆扫视一眼:“这句话是曾子对君子的理解,即忠,义,信。”

      沈熙缓缓地点头,谢临心里窃喜,正想落座。

      又听沈熙缓缓道:“你们学史记了?”

      众生齐应:“学了。”

      沈熙一抚胡须,凝视谢临:“学以致用,那依你看,史书中谁又当得君子之名?”

      “这……”谢临一结巴,又忙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妄想从这本毫不相干的《论语》里寻出一二启发。

      “休再徒劳。”沈熙摇头晃脑地道:“老夫的问题,论语里寻不到!一册史记,豪英无数,你还找不出一个合乎规范的君子?”

      谢临支支吾吾,星眸一闪计上心来:“师傅便是君子。”

      “怎……么说?”沈熙抬起鬓发半白的头,他没想到扯上了自己。

      “托六尺之孤,从前师傅收养烈士遗孤可当得这句,常寄百里之命,嗯……师傅位居首辅,不正是肩扛重器?至于临大节而不可夺——”谢临衔着崇敬的笑意,一本正经道:“现下是太平盛世,但观师傅言行,也知定是岁寒松柏。”

      沈熙一向以“君子”自居,乍听学生甜甜地夸奖自己,乐得抚须点头。但听到后半句,他却沉下脸,意有所指地叹口气:“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当不得太平二字啊!”

      沈均看谢临借夸父亲巧妙回避了问题,不由哼一声:“马屁精!”

      “沈均!”沈熙摆手示意谢临坐下,点儿子回答:“你认为何人可当得君子二字?”

      “这……”那一大本厚厚的《史记》沈均向来是当枕头垫脖子用。谢临把老头子捧得独步天下抢了自己的词,那他该如何把戏唱下去。

      “颜回。”

      “噢,为何?”

      “贤哉,回也——此圣人所说。君子之名,颜回自然当之无愧。”

      沈均吃定了他爹不敢说孔子的不是,还好他抄论语时记住了这四个字。

      果然,以科举出身的沈熙不敢违逆孔子所说,只冷冷道:“老夫让以史记为例,你却偏题。权且坐下。抄书十遍给我。

      沈均恨恨地坐下,不忘腹谤厚此薄彼的老爹:“太史公的笔下也没你啊!”

      沈熙合上书本道:“放课半个时辰!”

      沈均和谢临一对眼神,并肩来到阁后——这里是一片竹林,竹对读书人来讲是很重的意像,皇帝把宓英阁建到这儿,有一多半是因这修竹。只是皇帝的这层心愿没几个人能领会。孩子们倒是把这里当成玩乐的好去处。

      从前,他们最爱在竹林里捉迷藏。竹林深深,如一块儿巨型的墨色翡翠。猫着腰躲起来,就是人从身边走过去,不低眼去看也难发现。看见人来,屏息凝气,比遮住眼睛有意思得多。

      但此时,阁后的竹林却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俊雅的少年们都懂了自矜身份。课间小憩,他们常聚在一起,在不远的亭中临帖品茗,或闲雅的拿起一卷书,倦倦地信手而读。走到近前,也只能听闻潇潇疏疏的凤尾之声。从草木接天至千里一色,只有沈谢二人依旧守着那片竹林。

      顾同归私下总劝谢临多去亭中看书清谈,不要再和沈均往竹林里扎,永远长不大。

      “这话没道理。”谢临一挑眉,满脸不服气:“谁说长大便要到那亭子里正襟危坐?”

      俊雅的太子思索片刻道:“年岁大了自然是要庄重仪表,你总不能等到十七八岁还像个顽童似得在竹林里躲猫猫。”

      “到那时我当然不在竹林里玩啦。”谢临翻个白眼,煞有其事的道:“那时我要去东南,去扬州,去西北和美人躲猫猫!”

      竹林深处,嫩绿的竹叶一簇簇的贴在节枝上,迎着熹微的日光,如梦如幻。

      谢临眯着眼,抬头看那斑驳的光晕,轻声道,“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今日偶一抬头,才知此诗不虚!”

      “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都去亭子清谈了。”

      “也许他们还在吟咏竹的诗,也许他们还在为某个用字争辩。”谢临偏着头,短促地一笑:“但他们却不屑来,也不愿抬头一望。”

      “明日我要和表哥去北苑学马,你和我们同去么?不过教骑射的换了人。”谢临想起此事,忿然道:“不是赛马时表哥相中的。”

      “是谢铎……”沈均飞快地看了谢临一眼,改口道:“是你爹换的。”

      事涉父亲,谢临皱皱眉,没有开口。

      “我……不去了。这几日我爹正为朝廷的事儿烦心呢,我还是安分在家待几日吧。”沈均看看谢临,却知道有些话对好友也不便明言。只在幽幽竹影中一笑,摘下竹叶放在唇边吹了个小调。

      一曲吹完,两人对视。沈均终究低声问道:“你觉得你爹……你爹对朝廷还和从前一样么?”

      “我不知道。”纵是不问世事的少年,也已预见到朝堂山雨欲来。谢临神色复杂地低下头:“你也清楚,我虽是他儿子,却刚住进谢府——但他日日都在和朝臣会面商谈,倒是实情……”

      沈均直接发问:“谈的什么?”

      “这……”谢临将目光别开,半晌低声道:“这我真是无从知晓。”

      沈均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发问。

      两人许久无言,竹叶拂落,触到少年的眉眼,又蔌蔌落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文么。求爱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