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30、不公

　　某些夜晚，人会变得异常敏感并且孤单，有些人静静相拥，有些人常常分散。甜蜜的情话你已说过很多遍，可是我却怎么也听不厌烦，尽管有些还不能细探。说好要走到永远，可是半路就走散，这不和常理的路线生着我们相爱的终点，你袖手旁观，我选择来去随缘，毕竟下一个转弯还有一首歌曲等我循环。
　　互联网时代一切都变得神秘又透明，我们欢呼这个时代的先进也逐渐忘却了它带来的陷阱。我在微博上看着热搜和话题稳居第一的“情妇爆料”却不敢拨通电话，我不知道程阳胡带来怎样的回答。自从大一寒假那年父亲重伤而诉讼无果时，我就不再相信法律能给平民百姓带来什么好处了。我知道极端否定本身就存在很大谬误的可能，但是我真的不再对法律抱有希望了，尤其是当法律遇上权力和黑暗时，除非有更高的位阶来压制。父亲在法院立案之后还是没有拿回属于他的那份血汗钱，而那些施暴者逃之夭夭、逍遥法外。
　　自从北化搬到朝阳区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黄天琦，而李捷和舒冬我也没有去看望，听说于雪瑶和杨清风已经人走茶凉，唐宋也去了香港再无音讯……我们这些人好像真的长大了，感觉相聚还未开始便已经各自散落了。我又想起昨夜那个梦，梦里的赵瑞生、许于哲还有刘怡萱以及和我干过架的王棠，唯独没有他。我坐在夏天还让人牙齿打颤的13号线上看着空荡的座位和车厢，夕阳滞留在晚霞中，染红了一片天。帝都的夕阳让人迷幻，有时候形状怪异、气势磅礴的火烧云会让你陷入时空转移的错觉，这种错觉会让我静静欣赏属于这里的一切。哪怕是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炎热的太阳和热情的老头老太太。
　　夜深忽梦少年事……我暗自轻嘲，原来我还是会记得你，记得你给我的伤害还有稀里糊涂的误会。“你现在在哪里？”我拨了第二次电话才接通。“你是谁啊？”不用猜我都知道是宋婉婷的声音。“你别管我是谁，苏岑呢？还活着吗？”“苏岑？苏岑走了……”宋婉婷的声音带着大梦初醒的痴呆和爱人远走的伤怀，我不禁猜想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宋婉婷最好变傻吧，知道她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我不再追问，想必苏岑只是离开了并没有告诉宋婉婷目的地。
　　程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我的生活起居，他全然不告诉我事情的进展，我只好每天把考研英语放在一边、抱着手机刷个不停。终于我还是憋不住了，打电话过去。“小五，你还好吗？”程阳温柔地让人想要抱抱他。“我很好，你呢？阿姨和敏娴怎么样了？”“都好。再过几天就开庭了，苏清河还在重症监护室，我怕出什么意外。”“不会的，老虎苍蝇一起打，你还怕他能掀起什么风浪？”虽然我不相信法律，但相信报应不爽，人总会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和罪孽付出代价，“故意杀人罪名可能不会成立，他最多只会贪污受贿和□□数罪并罚，他没有和敏娴结婚，所以不算重婚。”“就这些也够他受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小心问询，生怕他承受不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能够安然存活于世的结果。“我等敏娴生下孩子就回来，她身边没个搭手的人，我怕出意外，毕竟我们能让宋明德受审判，她付出了太多……”程阳虽然细腻，但有时候他会高估我内心的承受能力。“哦，那阿姨呢？”“我本想把她带在我身边，可是她说敏娴一个人她看着揪心，敏娴也说想和我妈作伴，毕竟她一个人不太会照顾孩子，想让我妈给她教教。”我有笑意却无笑声：“好啊，到时候我们回去看敏娴和阿姨。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他只答了一个“好”字便陷入沉默，我知道他大抵是对我已经无话可说。“梁炎，我爱你……”他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他不喜欢多说的话，我轻声笑笑：“我也是。”
　　五月兜兜转转，在另一个半球晃荡了许久才让劳动节来到我们身边，大家都在课堂上向老师呼吁：“我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劳动了。”尤其是上次大阅兵那天站在窗台上直呼：“祖国万岁”的蛙更是扛起了班级搞笑的大旗。教授新闻伦理的老师温婉优雅，她只是笑看着我们。窗外的玉兰花瓣有许多掉下枝桠，那厚厚的一层就像婚纱的裙摆，高贵典雅。路过婚姻法广场的那片花园，桃花开得耀眼灿烂，浓郁的香气和鲜艳的色彩都让人有一瞬间的放松。浓密的花瓣和繁多的枝干挡住了我的视线，要不是园中早就有石板小路，我怕是迷失在花丛中了。太阳暖暖的，没有风，一切不聒不噪，可我知道一审结果已经出来了。宋明德数罪并罚，因为受贿金额超过300万并且多次受贿行贿、□□下属，一审判决无期徒刑、处以罚金并且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令我好奇的是他竟然没有上诉，或许是因为上诉也回天乏术吧。
　　程阳的血海深仇未能得报，宋明德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一个人可以承认自己爱钱，但是一个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卑鄙，哪怕这种举动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在他的墓碑上刻下颂歌。苏清河竭尽全力说出真相，而后他没能活着从法庭里走出来，而苏岑和苏参早已经不再医院，李捷打来电话也只是无声的哭泣却找不到自己心爱的男孩。
　　康敏娴做了引产，我很高兴程阳能够早日回来，花好似开得更娇艳了。生命总是在新旧之间游走，而命运从来不会回眸。“梁炎，我可能还要耽误几天，你好好实习，我回来就去看你……”程阳的声音低沉暗哑，我心中略微忐忑：“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敏娴她……她不在了……”我的心头传来一瞬的刺痛：“什么叫不见了？”“她引产之后，趁着没人的空档，从医院的六楼跳了下去……梁炎，你告诉我，是不是我逼死了她？如果她还能活在黑暗里，是不是就会活得久一点？嗯？梁炎，是不是我，是我太自私了对不对？”我听着他的声音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个康敏娴深爱的男生是程阳，为了他，她真的可以奉上所有。“不是的……程阳，你别哭了，是我没有能力为你分忧，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会和你很幸福吧……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好好安葬她。”泪噼里啪啦的掉落，我的喉咙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今日灿烂的桃花真的像极了她。我还记得高一那年的夜晚，她面色飞红的时候，原来是为了他，这么久过去了她依然深爱，这让我始料未及。难道康敏娴舍弃了自己的青春是程阳一手安排的吗？“不怪你，是我当初把她推到宋明德面前，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梁炎，我不是好人，我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牺牲了一个爱我如命的无辜性命，是我，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我毁了一个刚出世孩子的母亲，是我！梁炎，你看清楚我就是这样的人，蛇蝎心肠，我卑鄙阴险，我不择手段，我猪狗不如，梁炎，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爱你……”电话嘟嘟挂断，我站在热风穿过的走廊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哭或笑有一样都是好的，现在的我心里压满了石头却又感到虚无，没有资格这个理由为什么听起来如此怯懦并让人愤怒？
　　当四月的暖阳冲破清晨的薄云时，鸟儿叽叽喳喳的叫醒了所有沉睡的灵魂。清风慢悠悠地拨动着槐花瓣，洒落了一地的海棠就像粉色的心愿被聚在绿油油的草丛上，浓郁的香气却让人舒适至极。安稳平和的时光静静流淌着，我看着远处的蓝天和白云又开始思念他。斗转星移，白云苍狗，青春或许就是用来混乱和混账又不用后悔的光阴吧，我端着一杯常温豆浆挤上21路，公交车颠簸摇晃，肥胖臃肿的车身吃力前行。
　　办公室空无一人，从财经版换到社会版，我不再闲着坐在角落里听前辈们谈论而是急急忙忙地上楼下楼。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饭了，高欣姐叫我一起去吃，我笑着摇头婉拒：“姐，您去吧，我真的困得不行了。让我睡一会儿比什么都好。”她见我已经眼神迷离便笑道：“年纪轻轻就这么容易困，晚上不好好睡觉在做什么？”我哈哈大笑一声，高欣姐拿着小包直接告诉编辑她要出去采访。“刚才还嚷嚷着吃饭，这会儿天热成这样，你出去不怕脱皮啊……”“不会不会，我想起周六要搬家，我必须今天采完，不然又要熬夜啦，我才不想和梁炎一样年纪轻轻就不睡觉呢……”她吐着舌头笑着跑出了办公室门，看起来也只是年轻学生的样子。其实，从部门里四个年轻女记者有三个老是吃药、去医院我就知道这份工作将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花家地北里的街道两旁，有很多茂盛高大的树木，它们将炎热的气息阻挡在树冠顶部，我站在树荫里才觉得夏日还可以忍受。自从第一次坐车坐反之后我就只等去东直门枢纽站的车，下午四点多的时段车厢并无太多乘客，我喜欢这样的空间，不空不挤，安静热闹刚刚好。“妈，你在干嘛，还好吗？”看着马路两旁的月季快速闪过车窗却不间断，我想起深爱花朵的母亲。“我在你外奶奶家，你呢？实习辛苦吗？北京这段时间很热吧？过几天有暴雨，你出门带好伞啊……”“您就放心吧，我奶奶身体好吧？等我放假我就回去看她。”和妈妈家长里短的说了好久，我站在东直门的地铁口，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溢着温热，父母对于孩子所在城市的天气比自己所在地方的天气更加了解。“你走到哪儿我就看那儿的天气预报……”我被母亲孩子气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鼻头漾着酸涩，差点落泪。
　　脚步匆匆的年轻人们、排着长队困乏的上班族、地铁口弹唱的流浪艺人、一刻不停的保洁人员、大卖场里放着爆款音乐、稀缺的清风和令人不适的骄阳……北京这个地方能容纳下所有的怪异和离奇，因为这里的人们很着急，这里的风景太容易凋敝。没有人会关注别人的一举一动，打击都忙着朝自己的方向走去，在这里你只是千万分之一，不够稀奇。这样很好，我站在右侧的电梯里，凉风习习……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北京这么大，我该如何出人头地？
　　拥挤喧闹的胡同里流动着闷热的气息，小餐馆门前的冷饮店排满了笑闹的高中生。迎面而来的外国男生高大帅气，街上的姑娘们露着细嫩的腿和脚踝，她们走过带来一股扑鼻的香气，我微微皱眉拐进了那家面馆。我假装没有看见抬头打量我的那些人，他们年轻的面孔显示了他们不是石油就是政法的学生。老板像往常一样笑着叮嘱后厨给我多加一些青菜：“去哪里了？”“刚从实习单位回来，今天店里的人没有往常多……”我将包搁在收银台旁边的小桌上轻笑问他。“以后你吃饭就这个时段来，不然又害得你得等好一会儿……”“嗯嗯，这学期我基本都会在这个饭点来……”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零钱，我落座不再言语。
　　康敏娴跳楼的信息已经被娱乐圈的出轨和感情破裂淹没了，我不知道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会不会活下来，一想到不久前还好端端的姑娘已经香消玉殒，我真的没法适应这世间的瞬息万变。生命如此脆弱，她的冷清和这里的热闹，别人的年华花样而她活了短短一瞬，我看着她那次来酒店和程阳坐在一起笑谈的照片，这是我偷拍的，当时我还满心怀疑和吃酸，相比于她，我的爱根本不足分量。那个女子笑得温婉平和，就是那淡淡的一笑，桃花眼微微上翘，尖尖的小虎牙还有淡粉色的唇都让她刹那芳华。黑色的长发轻轻垂在胸前，白色的衬衫裙，不堪一握的腰线，脆弱美丽地让人心疼……如果不是我，她应该会和程阳度过一生吧，……
　　寝室的光亮刺眼，我闭上干涩的双眼放空自己，我活着到底欠了别人多少？怂蛙和冲哥一进门就开始打闹，小鸡看着电影冷不丁地挤兑觊觎她美色的灵酱、苏岑和刘怡萱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李捷抱着苏参痛哭、程阳抱着康敏娴变成一尊雕塑、他们瞬间破碎纷飞，像灰一样，地上满是鲜血和残肢断骸，我疯了似地恸哭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我醒不来。程阳，我好想你……好想你……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月亮透过窗户送进来一丝光明，夜寂静无声，心跳和思念愈发清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或者你本就是那样，我都爱你，程阳，如果当初我能原谅你是为了让你尝到得到又失去的滋味，现在我不再计较那些过往了，我爱你，这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我万劫不复就算你终究和我不能摒弃隔阂，我还是想要好好去爱你，爱另一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