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58、占有归定

　　许多日子过去，穆菲特再想起初见的场景，总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个太阳光般浅金色的，带着清新芦荟香气的下午，光终于刺入世间最底层藏污纳垢的地方，上帝聆听到他卑微子民的祈祷，施舍些神圣类的怜悯。
　　少年清冽的声线还带稚嫩，标准却不甚熟练的法语向老乔治问好，许是多年未说了，只留了一点记忆。老乔治揶揄他“德国乡下佬”的口音，他只是咯咯笑着打趣。
　　他被带进来时，那一头灿金色蓬松柔软的卷发，仿佛被神眷过，在这个昏暗让人窒息的大铁笼里熠熠生光。
　　他坐在特制囚椅上，四肢被多层镣铐仔细锁着，甚至面上戴着给最高危机别凶恶犯的口具。按理说，他的表情被遮住大半张脸，应是看不真切的，但穆菲特竟感到他的一丝笑意。
　　漠然的，死寂的，隐藏在慵懒无所谓的碧眸下的笑意。
　　甚至往常看到新囚犯入狱异常躁动的家伙们，似乎也在屏息望向那光源。
　　整整五层，趴在护栏上也好，趴在铁笼墙上也好，各派系的不安分的人，一时都静了。
　　事实上，加百利·曼洛尼斯这种恶劣程度的通缉犯，如若真能缉拿归案，必定要被送进他们这所号称联邦“铁桶”的，关押历来十恶不赦重犯的地儿。
　　但在加百利潜逃多年之久，什么新闻都淡了的这时候，他竟然再次出现在联邦人眼前。
　　并且是以这般狼狈可怜的姿态。
　　可怜吗？穆菲特问自己，可怜吗？
　　那个孩子明明在笑啊。
　　——

　　“你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比如？”
　　埋在迎光照来一片灿金中的人从恍惚的意识中挣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非常多。非常多……”
　　就在穆菲特屏息去看那灿烂光辉中的美丽时，他神情奇异：“穆菲特……我想听你的实话，拜勒锡·莱克托究竟败露了没有？我……有没有连累他？”
　　真是个好问题。如果加百利不是这副恍然隔世的神情，穆菲特几乎要笑出声来。但他只是压抑住心头堵塞感，强行冷静着语气回答他：“没有。他……很安全。”
　　少年人长舒一口气，阳光调皮的从他长又翘的睫毛上跳跃，点点金光闪。
　　“非常混乱……我几乎要分不清现世与梦境。好多次，我在边界游走，也在悬崖游走，迈错一步就要迷失自己，但总有一些声音能把我召回。”
　　说着，他柔和了双眸，温暖的看着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高大男人：“谢谢你，穆菲特。”
　　穆菲特避开他的目光：“隐皇一直询问你的情况。你让他担心了。”
　　加百利叹口气：“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会这么久。”
　　“那你的选择呢，”男人突然蹲下身，压迫的紧盯他的双眸，这让加百利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你要申请保外就医吗？你应该能想到个中风险……外面不比这安全。”
　　“这正是我犹豫的原因，”加百利苦笑，“我真的想过，这辈子永远活在梦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即使因此一切会停滞不前，我也不想再承受更多痛苦了……我有时觉得，我短短的不到三十年人生，竟是比许多寿终正寝的人吃得苦还要多许多倍。而这大多都是我自找的，我怨不得别人……”
　　穆菲特的眸中也洋溢痛苦，矫健如猎豹的男人此刻神情复杂极了，有许多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意味。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坚定的说：“不会的。不会有更多苦了……”
　　他轻轻把小孩揽入怀里，抚摸着他瘦削优美的肩胛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他柔软蓬松的长卷发……
　　许久，加百利垂眸：“我要见‘灰鹰’一面。”
　　“你想起了什么？”穆菲特皱眉，“与他有关？”
　　加百利含糊嗯了一声，说不清是肯定还是应付，他瞥眼去看床头柜上折了的钢制水杯，怎么也想不起是何时碰的了。
　　“我有件想要和他确定的事。你说，梦中的事，会都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还带着久睡后的沙哑虚弱，但语气俨然已是平常的他了，冷淡，不带感情，无论说什么都似乎在谈论别人的事，这与往日荧屏上的完美明星形象截然不同，饶是穆菲特，也适应了好一会，才接受加百利真实性情。
　　“会，还是不会呢。”穆菲特笑笑，“人的大脑是很有趣的。回忆也好，梦境也好，都是大脑想给你看的，想记住的东西。都是用情感修饰过的。”
　　“是啊，”加百利抿嘴，“人都偏爱美好的，对自己有利的回忆。而这样不长记性的人，往往死的很惨。”

　　下午是休息日。
　　对狱医关怀下免除劳务的加百利来说，没差，但对大多数强制义务劳动的犯人说，是个难得的放松日。他们拉帮结派的在操场聚在一起，从“黑男孩”那里买上几根纸烟，吹嘘曾经光辉事迹，或找新入狱的“弱鸡”麻烦，以扭曲的方式转移心理压力。
　　当加百利眯着逆光的眼踏入操场被管制的大门时，一瞬静了静。
　　他算是个稀客。
　　自从两个月前，福莱恩医生给他开具精神证明后，他便很少离开医务室里间，接受催眠疗法。
　　上个星期他出来过一次，和东区几位大人物聚了聚，精神似乎很恍惚，说是催眠疗程还没过，缓缓精神后再继续。结果在操场散心时，被刚入狱不清楚势力分布，自以为是的西区弱鸡顶撞了，一叉子把人手钉在了墙上，血足足流了三米多，才有人偷偷报告狱警。
　　那件事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不过感受到和往常一样惊艳又尊敬，夹杂愤恨畏惧的目光，倒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隐皇阿德林顿很好找。篮球架左边起，一直到最尽头围墙，整片被梧桐阴凉覆盖的地方，是【禁猎区】东区的地盘。他总是坐在观众席为数不多的躺椅上，身边围着三五东区弟兄，眯着眼，看篮球场向来不是五打五的奇怪篮球赛。
　　而篮球场尾部裁判栏开始，到西部围墙后拐角，绿化包围的地方，是【管制区】西区的地盘。那里的扛把子是亚扎兹勒·阿加那，他的亲二哥，此刻也抬眼看向他，紧绷的脸不着痕迹的松了松，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宠溺的微笑。
　　他向亚扎兹勒点点头，迎着突然凝固的气氛，毫不在意的走向阿德林顿。
　　不过，似乎有人看他这么悠闲很不舒服。
　　“你是不是忘了，你害的我们的弟兄，现在还没法吃饭！”
　　喊话的黑人壮汉操着一口美国南部的乡土口音，满口土渣子味，衬的闷热下午更加难熬。
　　加百利不耐的伸手挡一下阳光，施舍般瞟了他一眼，脚步未停。
　　这种看不清形势的送死的冲锋队，不是被受伤的黑鬼小伙子鼓动来挑事，就是西区的二货们想来试探他的阵营偏向了。
　　——
　　谁都知道狱中一年前新来的一方巨头，“猎户”加百利·曼洛尼斯，是中立派。他因为个人原因，得到狱警和狱医一百二十分偏颇，和东西区的大人物们也都交好，可以说整个狱中没有和他过不去的人，除非不长眼睛。
　　曾经有年轻气盛，看不清形势的新犯人，觉得他就是个花瓶，偷偷拦了他找事，被卸了两只胳膊，还是因为加百利不想见血让狱警难堪。
　　但随后，他的完全褒义的外号“红心女王”，也传开了来。犯人们给他的尊称是“猎户”，平日不敢直呼名讳时，都以“猎户”代替。
　　但有一次，一个懦弱的□□被分配到西区地盘，属于这栋监狱中默认的最底层身份，被欺负的格外惨，受不了了，一度想自杀。他过去曾和雷德·赫格曼有过一面之缘，又听闻了加百利·曼洛尼斯在这栋监狱的地位，偷偷找上他说情，加百利闲来无事，也便给了他这个人情，吃饭时随口和西区管理人亚扎兹勒·阿加那一说，日后再没有闲的没事找□□事的人了。
　　这事过后，有许多被压榨的底层犯人找加百利诉苦，竟真有个别入了加百利眼缘的，给调和了。
　　阿德林顿打趣他，马上要成立第三方和事佬势力，不如叫他“红心女王”，被加百利气的一顿冷战。这个称号表面是没人敢叫的，背地里慢慢流传开来。
　　——
　　那年轻气盛的黑小伙见加百利淡然自若，好像刚才只是瞥了眼奇怪飞虫，不顾周围给他使劲使眼色的人的阻挠：“喂，叫你呢，表子女王！怎么，狱警那群猪没给你找事？这么不公平的事你觉得这么就算了？大家明眼都看得出受害者是谁，加害者却不受惩戒，你熄得了众怒吗？”
　　闻言，脚步停了。
　　黑小伙以为自己拿众怒来威胁有用了，正要继续说时，加百利回头了。
　　他的表情说起来，是没什么变化的，一直是那二月河面冰层未融时，无机质反光的模样，一双碧眸阴郁冰冷，好似隆冬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海水。
　　这样一种散发隆冬苦寒气势的模样，黑小伙竟不自觉说不出话来。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想要挽回失态，却膝盖不知被谁踢了一脚，踉跄跪在了地上。
　　见了他这可笑模样，整个操场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人都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饶是加百利，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但这绝不表示，他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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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现实啦
放心不会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