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8、一方通行

　　加百利打开手中的翻盖手机。
　　老旧的，边角处低贱的掉了漆的上世纪产物，现在正在他手中发着莹莹的冰冷的光。手上传来的凉意仿佛它逝世主人最后的挣扎和怨恨。他早已扣去手机卡，扔在了小木楼的边角里。那日逃亡后，他竟完全忘记了这只手机，就让这个他最好奇的信息库待在大衣里将近三个月。直到今天，他看到新闻又一篇分析他和安吉斯·佐菲去世关联度的小道文章，才想起这个战利品。他从拜勒锡柜子里找出了几截旧充电线，冲了五分钟才开机。
　　是的，战利品。谁也没有发现加百利的这个有趣的小爱好。狡兔三窟，加百利置放所有小玩意儿的公寓没有任何人察觉，这是他当年觉得需要有一个“陈列柜”，像是功勋一般的地方，才让雷德用雷德远房表亲身份购买的。钥匙扣，钱包，甚至戒指一类，都被分别用玻璃盒子收藏好，整齐的码在占据一整面墙的展示架上。
　　而加百利环顾四面空旷的小破木楼，联想起这个一定有什么秘密的姑娘，便选择了手机作为战利品。
　　他日后想起这个看似随意其实必然的举动，就觉得上帝还是一直眷顾着他的。
　　安吉斯·佐菲是个注意隐私的人。加百利察觉到。这个手机不是安吉斯的惯用手机。即使外壳受不住岁月的蚕食掉了漆，按键却全部光亮着。这说明安吉斯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却不常用。
　　这是个紧急情况下的备用手机，或者说救命手机。
　　安吉斯·佐菲在约克城小镇使用这部手机，是选择了和正常生活逃避，却不逃避救命的机会，这手机上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联系人很多，有全名备注的，也有用“史密斯太太”这般备注的，甚至还有“老凯特”这样备注的。这样漫不经心的粗略备注，倒是能映证安吉斯暂住的打算，还有她轻视一切小镇人的态度。
　　加百利放弃了通讯录，转到通话记录上，果然让他发现了端倪。
　　名叫Louis·Esther的人在安吉斯被害当天三点来过一通电话，再向前翻，前一天来过两通电话。而安吉斯这边没有主动拨出的记录。另一个无备注的号码，在整个星期每天都不定时间的拨来两三次电话，也没有主动拨出记录。而主动拨出记录里，有一个名叫“Angela”的号码，在被害当天四点拨出过一次。就在遇到加百利前一个小时左右。
　　这会是安吉斯·佐菲决定向柯赛特夫人换课的缘由吗，会是安吉斯·佐菲下决定乘车再次逃离的缘由吗？
　　不知为何，加百利想起了病历上的“路易斯·莱特曼”。他思绪翻滚，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姓氏和加百利本名艾斯特相同。加百利的母亲是位教徒，起这种名字并不奇怪，可以这种名字作为姓氏，便十分少见了。会是巧合吗？
　　加百利把号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深深印在了脑海。
　　傍晚，他用过晚餐，向沉迷素描的医生打声招呼，出了门。他走到附近被快速生活节奏带走的年轻人们遗忘的公园，找到了一部角落里的公众电话，播下那个号码。
　　加百利没由来的心慌。心里震颤着，仿佛有什么东西逝去了。夜里寒气浓密，雾悄悄弥漫，远处失修路灯苍白无力，散发在黑漆漆的枫树林里。
　　没人接。
　　加百利苦笑，如若是案件有关人员，的确是不会接陌生公用电话的。
　　像是狗或猫的小动物“扑拉”一声跳入旁边灌木丛，惊起两只乌鸦。远处月亮是寒意十足的白色，星星也很多，挤在一起闪烁无机质的精光。就在加百利裹紧了衣服准备走时，电话接通了。
　　那个嗓音低沉磁性的男子说：“安吉斯？”
　　加百利心中一惊。无数思绪迅速交织在这一声之后。他不知道安吉斯的死讯？抑或是在欺诈？这个号码是只有安吉斯一个人知道？这人果然是安吉斯救命王牌吗？他沉沉心，捏住声线回道：“听着，我不知道你是谁，安吉斯·穆里安纳拜托我给你通讯。”
　　男子没有回复，背景音却由嘈杂的人声渐渐成安静，许是不想让其他人发觉他们的交流。
　　“发生了什么？”
　　“她希望见面和你详说，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具体事情。她让我和你说是关于地下室的事。”
　　男子语气带上了焦急：“她为什么不亲自给我通信，她出什么事了？”
　　看来是相信了。加百利却觉得有些猫腻，震惊联邦的可能与在逃的食人魔有关的中学老师案，男子竟然不知道？再者，若男子是安吉斯救命稻草，他不应该不清楚安吉斯的动向。或许男子也在诈他。
　　“先生，你别急，她在我急救下已经脱离危险。我在路边遇到了重伤的她，我想要叫救护车，她却执意不肯，要我与你联络。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却一字不谈，我想还是你先来找她比较好。”
　　男子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她在哪？”
　　加百利将医生诊所旁边的公寓名字和新般的手机号告诉他：“我们现在在公寓，等挂了电话我会把她安置到我家里，你到这来找我我们。”
　　男人应下，又不放心的问了伤势，得到答案才放心挂了电话。
　　但是男子没有说见面时间。加百利叹口气，只能祈祷男子来访时间在医生工作时间了。

　　男人在第二日十点左右来访。按照男子焦急程度，或许是连夜乘航班赶来，看来男子并不在美国。
　　加百利挂了电话，站在诊所二楼小窗户旁边，从窗帘缝隙里紧紧盯着来往的车辆。这里不是商店街，也不是主干道，很少有车专门停下，大部分车流只是路过。拜勒锡的患者迟到了约定时间半个多小时，这才匆匆停了车，冲进诊所。那是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女子，前几日父母车祸身亡，亲戚把她送到这来接受心理诊断。他听见女子高跟鞋快速轻巧的进来，和拜勒锡歉意的解释迟到原因，然后二者进了那间装修幽雅的房间。
　　突然，一个黑风衣的男子出现在加百列视线中。人行道上来往的人流也不少，但这个男人有种奇怪的气质。就像是草原上突然出现的猎食者。加百列紧紧地盯着男人的面容，一张典型的西欧血统，好似希腊雕像般深邃的面容，一头修葺整齐的黑色头发，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五以上，体型是标准倒三角，没有过分肌肉的笨重，像是结实矫健的豹子。加百利握紧手中手术刀，检查了一下宽松米丝毛衣下紧紧绑在后腰的两把左轮，轻巧的下楼。就在他踏上一楼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手机响了。
　　加百利稳稳心神，出了门。
　　果然，那个男子站在两间公寓中的小巷里，紧盯着公寓出入口，手中打着电话。
　　加百利想了想，上楼戴上围巾，穿上卡其色风衣，裹得多一点，不让口罩显得太突兀，再次出门，接上电话。
　　“抱歉先生，你到哪里了？”
　　男子一向磁性沉稳的嗓音响起：“我在小巷这里，黑色衣服。”
　　加百利从诊所后门出门：“好，我这就穿衣服下楼，抱歉。”他从街区后面绕到公寓后门，走进巷子。男子站姿笔直，却有种放松的意味。当加百利屏住呼吸接近准备蓄力时，男子猛地回头。
　　加百利咯咯轻笑起来：“先生，原来你在这。”他迎上男子不泄露情绪的浅色眼眸，歪头以示友好。
　　“我叫加百利，加百利·莱克托。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名字不重要。现在可以为我带路了吗？”
　　加百利又咯咯笑起来，示意让男子靠近他：“我说，咱们都不要演戏了吧。你明明知道安吉斯已经去世了，还要顺着我的话让我把你骗出来，安的是什么心呢？”
　　气氛瞬间冷凝了。
　　男子的眼眸是极浅的深灰色，仿佛无机质的玻璃。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有种被凶兽盯上的感觉。
　　“是你杀了她。”
　　“对。”
　　“你觉得，我来找你的理由是什么？”
　　“你想为她报仇吗？”加百利咯咯地笑，他仿佛已经不把男子当成危险物，没有骨头的靠在小巷墙上，“我看你不想吧，不然，也不会亲自来见我。”
　　男子翘起一边嘴角，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嘲讽这个身形纤细的小男孩不知天高地厚。他玩味的看着这个即使戴着口罩也遮掩不住好相貌的金发男孩，水光潋滟的碧色眸子慵懒的眯着，鼻子小巧挺翘，淡金色的软发短而卷，别在耳后，露出双耳小巧的耳垂和黑曜石耳钉。他双臂看似放松的抱胸，手却蓄力的握着拳。许久，他才在加百利要露出不耐烦前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拨打我的电话，以及——你为什么要提起地下室。”
　　加百利摊手：“只有你在她死的那天拨打过她的电话。”
　　“就凭这个？”
　　见男子皱眉，加百利又咯咯笑起来：“事实上，还有你的名字。并且，安吉斯居住的地方明显有地下室，当我询问时她却蹩脚的否认了，我便赌一把了。”
　　男人赞许：“你有很强的观察力。”
　　“那让我再猜猜……Angela这个号码，怕也是你的吧？”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算是承认了：“你真有意思，如果你不是凶手，我想我们还能做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现在也可以啊，”加百利眯起眼咯咯的笑，“我想我们都不想动手吧。中国有句古话，化干戈为玉锦，我不记得我发音对不对了，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你错了，”男人摇头，“我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我来找你，是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呢？
　　加百列还在笑，但是眼里神色已经冷了下来。以这个男人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过多愤怒于安吉斯的死。就在刚才他二度提起死者名字，男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与其说他是安吉斯的救命稻草，不如说他是……安吉斯的操纵者。
　　加百利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但这不无道理。没人搞清安吉斯潜藏在约克城偏远小镇教书的目的，人们的视线均被媒体引到派系斗争上，包括加百利，可事实上是没有证据的。舆论和思想是很容易被操控的，假设安吉斯不是在逃亡呢？她又是会有什么目的？
　　已经无从得知了。但加百利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地下室有问题。想去看看。
　　思绪回到面前这个紧紧打量他的男人身上，加百利竟有片刻恍惚。当大脑高速运转在另一件事上在突然回来后，就会想重开机一般出现瞬间空白，而加百利竟感到一丝熟悉。他仿佛……见过这个男人。
　　男人为他毫不掩饰的恍惚挑了挑眉：“和我说话这么无趣？你这神走的真是毫无防备。”
　　加百利按捺住心中的怪异感，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就在这一瞬间，男人猝不及防的伸手，扯下了加百利的口罩。
　　二人均愣在了原地。
　　男人的眼神变了。如果说之前他在用玩味掩饰轻蔑，如今却是在用狠厉掩饰惊愕。
　　加百利不等他出手，紧绷着的小臂瞬间出击，闪着银光的手术刀毫不留情的刺进男人肩膀，发出“嗤”的入肉声。
　　男人吃痛的咬住牙，他的反应极快，那手术刀是冲着他心脏去的，当他意识到如此近的距离躲不开后，选择用肩膀卡住手术刀。下一秒，他便扼住加百利的手，反转过来，把加百利背过身摁在墙上，又把他另一只刺过来的手用力握住。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形势便天翻地覆的变化。
　　男人的力气太大了，饶是加百利向来四两拨千斤的轻巧身手也没能逃出禁锢，只得抿着嘴喘气，一双本来慵懒眯着的碧眼狠狠斜瞪男人。
　　“原来是这样，”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安吉斯是如何中招的。”
　　“意外吗？”加百利不输嘴上，轻蔑的笑起来，“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早已认出我身份，却要装作不知道，还要放心把后背留给我。我一点都不感到怜悯，她这般举动就好似不介意屠户进栏的母羊。”
　　男人宠溺的点点加百利的鼻子，眼神却冰冷之至：“你真可怜，加百利·曼洛尼斯。”
　　可怜？
　　这样一个蝼蚁一般的男人，也配说他可怜？
　　好比沸水中被扔进了一块金属锂，怒火瞬间迸发全身，将他的大脑沸腾之至。
　　为什么你要说我可怜？我是如此完美的人，我拥有至高无上的美貌和天赋，无论走到哪都被捧在手心上，他们都说我是希腊神话中阿芙洛狄忒下凡，而你，有什么权力说我可怜？
　　加百利剧烈的开始挣扎，他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把男人吃了一惊，他的力气变得无比巨大，碧色双眼染上骇人的血丝，显得无比神经质，和刚才慵懒娇气的金发男孩判若两人。男人迅速思索是哪个举动触了逆鳞，却无从得知。他像一只失去庇护孤注一掷的悲愤幼兽，拼死反抗猎人的酷刑。
　　加百利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看见了被自己杀死多年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他的小哥哥抱着那个恶心蝼蚁的尸体，静静看着他。他感到自己泪流满面。小哥哥走过来，身上的血洒落一地，他抱住哭泣的加百利。
　　“没事了，过去了。”
　　“可是，我杀人了……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小哥哥安抚的亲吻他的软发，“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加百利抽抽噎噎的向小哥哥撒娇，奶声奶气的控诉是小男孩的不好，小哥哥只是听着，不时拍着加百利后背。然后他说：“这就是你的错。我要走了，你已经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了。”
　　加百利惊恐的看着小哥哥起身远去，一片赤红染上正片天空。

　　“艾斯特，艾斯特？”
　　加百利无力地看向床头，模糊的视线困倦不已。他又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路易斯？”
　　男人无奈的翘起一片嘴角假笑：“我是第一次见到来干架自己晕倒的人。”
　　头很晕，像是被狠狠砸过一般。肚子里传来隐约的绞痛感。身上盖了很厚的毛毯，他感到自己过高的闷热的体温，沸水中挣扎无法呼吸一般的窒息感。
　　“感觉如何？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过分苍白的脸，毫无生气的淡金色头发无力地垂着，一双碧色双眼失神无焦距，不自然的红晕似乎是最后一点活着的痕迹。
　　加百利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头昏昏沉沉抬不起来，全身都酥软无力。这样的症状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男人看着床上的加百利，一种不好的想法浮上心头。他快速拉起加百利的胳膊，撸起袖子，光滑一片。加百利又陷入了昏迷，对男人的动作毫无反应。男人又轻轻褪下加百利一截裤子，露出两条光滑的大腿来。男人这次心神略沉，他拍拍加百利的脸，怕他又睡过去。
　　“你最近有没有吃过味道不太正常的东西？”
　　加百利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楞了一下，才慢慢的说：“没有吧。我寄住在朋友家，他的手艺之前没接触过，味道正不正常判断不出来。”
　　也是如此，每个人烹饪手艺不同，自然有各自的独特风格。
　　“平日吃药吗？”
　　加百利摇头：“只每天服用医用维生素C，有时候还有B族维生素。”
　　男人点点头，示意他休息，给加百利掖好被子轻声出了门。
　　加百利这才挣开眼，静静打量这间房间。
　　如果说这间房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没特点。普通的床铺，壁纸，家具，不同于酒店的公式化，带点生活气息的风格，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像是售楼处的样板房。
　　男人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没有隔音的墙传来，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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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wq重感冒 超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