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花凝笙

69、离家

　　陆曼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见他都‘难受’成这样了，也不再撩拨他打趣。只静静地躺在一旁，墙上的钟已摆至一点。她伸了伸有些酸麻的手臂，声线里已含了几分慵懒：“江离，我困了。”
　　他脸上的红热褪去大半，转过身朝她笑得温柔：“那你睡，我在这儿守着你。”
　　她看着他已带了疲态的脸，倒清淡地笑了笑：“其实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明天早点走就是了。”她吃力地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了些位置：“你在这靠一靠吧。”
　　江离并未动弹太大，只略往里挪了挪，见她又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便笑：“你这人倒矛盾得很，刚才还跟我讲那么劲爆的话题，现在我就听你的，靠你近了点儿，你又开始躲。”
　　陆曼的小心思叫他看穿，倒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语气娇羞地跟他耍起了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离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就赖吧。”然后起身去将灯关了，他终是睡不着的，又不忍打搅她，便划开了手机随便翻着。冬季的夜晚万籁俱寂，外头也是没什么光的，唯有陆曼背后那一点微弱的光源来自他滑动的手。屋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相互交错。她背对着他，他也默契地低着头不去看。明明是那么寂静的夜，彼此的呼吸却显得那么清晰，似火车卡入轨道的那份振聋发聩。碾压着，轰鸣着，扰得彼此的心都乱了。
　　陆曼动了动身子，他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悬了起来，赶忙抬了眼去看。她依旧背对着他，瘦削纤长的身体缩成了小小一团，缠得凌乱的长发有几根散落在他手边。瑟瑟的、痒痒的，像水中缠着你的海草，带着些湿湿黏黏的感觉绕在他心上，而她的呼吸却那般均匀安定，想来已然好梦正酣。他不敢再看了，连忙又低下头去摆弄那本没什么可摆弄的手机。
　　待天边破晓，江离便悄悄地起了身。一夜未睡，眼下已有了明显的乌青。轻手轻脚将东西收好，又最后看了眼她恬静的睡颜，然后转身轻声出了门。
　　待陆曼睡醒之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江离当然早已不在，隔屋的陆妈妈他们倒已回来。肚子感觉饿了，她吃力地起身想去找些吃的，那慢吞吞跛着脚的样子正让老郑看了个正着。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恨的机锋，然后冷冷地转过头来继续往冰箱那里跛着脚走去。老郑可真是人未到声先闻，捏着股焦急到夸张的语调就从屋里冲了来：“妈呀！曼曼你这是怎么啦？”他赶紧拉住了陆曼的手臂，还不忘手贱地在她手上摸了一把揩了点油。这时陆妈妈闻声从里头走出来，正瞧见陆曼瞪着一双眼狠狠将他甩开。又忆起昨夜陆曼推了她那么一下，登时就按住了还隐隐作痛的腰，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个狗东西还知道回来！”她完全忽视了陆曼跛着的脚，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重重扇了过去。巴掌上脸的那一瞬，陆曼只感觉耳朵一阵轰鸣，整个身子几乎要站不稳。
　　可她终究是晃了一晃就站稳了，左半边脸胀得过分。她满是憎恨的眼中一滴泪都没有，甚至连一丝委屈与懦弱都看不见，她定定地，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觑着他们。她哪儿也不去，连身体都不曾挪动过半分，倒莫名地让对方心虚了下来。
　　老郑的脸色格外不好，虽陆妈妈基本已被他控制，倒还是怕陆曼一气之下说出些什么的。赶忙抹了把脸，狗腿似的上了前去，满脸挂笑：“哎哟！曼曼呐，你可别跟你妈妈生气，她这最近。。。”
　　陆曼并不听他多言，只在原地冷冰冰地叫了声：“王文美。”生生打断了老郑虚假的笑语，也让陆妈妈重新凝视起了这个女儿。陆曼不再往下说什么，那眼底的情绪却越发冷得可怖，直逼得陆妈妈先怂了下来。语气已有了几分虚浮，却依旧嘴硬地骂骂咧咧道：“小浪蹄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曼伤了脚，所以她必须走得很慢很慢，连同时间也变得慢了起来。陆妈妈的眼神有些惶乱，可她的个性是不撞破了南墙绝不会回头的，又强硬地梗着脖子恶狠狠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
　　陆曼冷着一张脸在她身旁立住，身上散着的薄荷香气在寒冬腊月里凉得厉害。那骤然射向她的一双眼冷得像冰窖，嘴里说出来的话像轻飘飘的冷箭，招招毙命：“王文美你记着，这个房子是我爸爸买的，房产证上也是我爸爸的名字。如果你再不消停些，”她冷冷瞥了眼明显打了个抖的老郑，一字一句地陈述道：“我就让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陆妈妈听了这话，原本伪装出的那一点强硬轰然倒塌，立即便就换了一副嘴脸，摇晃着身子语气里全是哀戚地抱怨道：“曼曼你这没良心的！”她煞有其事地推了把陆曼，正是一脸的痛心：“唉！你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从小到大我哪一件没依你，你倒好，现在要把你妈赶出门去流落街头。。。”
　　陆曼不耐她再讲些什么，只觉得这两人烦透了。饿得太过已有些胃痛，刚又挨了打，现在只想躲出去清净一下。她跛着脚强撑着想走快些，可偏那陆妈妈又似赖上了般拖着她不肯放手。正僵持不下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怕是江离反倒节外生枝，忽然力气变得很大一把甩开了那黏在身上的一团烂肉，忙趔趄着过去接了起来。
　　“喂，是陆曼吧？”那声音熟悉又友善，见不是江离，她便放下心回道：“嗯，我是。”
　　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愉悦了起来：“啊，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吗？我是季飞洲啊。今儿‘曼华’上了新菜单，要来坐坐吗？”
　　陆曼本想答应，但隐隐作痛的脸颊还是提醒她不能，便小声回了过去：“还是别了。。。今儿我不太方便。”
　　话音刚落，陆妈妈又一脸狐疑地飘了过来，那股令人生厌的神色又回来了，语气也尖酸起来：“哟，这又是谁来的电话？”她又凑近了去听，那头的季飞洲倒尴尬得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接挂掉又无疑是‘污蔑’了陆曼。无奈之下，只好礼貌地回了句：“阿姨好。”
　　陆妈妈一听声儿，是个男孩，登时那张嘴就又刻薄了不少：“果然竟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块儿！我说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肯定是跟一群狗男的一天到晚混在一起的不学好。之前是江离，现在又来一个。”她的嘴角划过一丝肮脏又快意的笑：“想不到啊，年纪不大，勾引人的本事倒学了十成十！”
　　陆曼再也忍受不了，顾不得那头电话还通着的季飞洲，骤然一个回头，冲着陆妈妈那张因谩骂而扭曲的脸，劈头盖脸地吼道：“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陆妈妈当真是撒起了泼来，又扯着嗓子嚷嚷着叫起来：“哎哟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我养你这么些年，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要把你亲妈赶出去！”她乱打乱撞地在屋里东张西望着，见陆曼无动于衷地跟电话那头回了句：“那好，曼华见。”后放下手机就要去拿她的东西。她女儿拿她东西当然是要她滚，她心里明镜似的，又怎能真如了陆曼的愿？只见那陆曼细细整理完她那一整柜的衣服后，将那小箱子放到她手边。她倒整个人炸了毛，伸手将那小箱子砸了个烂，一个轱辘滴溜溜地滚到了老郑脚边。陆曼又去拿她的提包，她就又似失了智一般疯狂地夺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到后来已经演变成了见什么砸什么，手边有什么就砸什么，口里还一直声嘶力竭地嚷嚷着：“你要我走！那你也别想在这儿住！”她那张秀气的脸已变得满目铁青，猩红着一双眼死死瞪住陆曼：“我就是死，也不让你过得比我好。我过得那么苦，你凭什么过得快活！”
　　陆曼看着那疯女人已疯得彻底不是人了，倒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既然她不走，那就自己走。她早已彻底厌了这样的生活，她暂住到哪里去都行，就是绝不会再和那疯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世上不配为人父母之人太多，陆妈妈没有底线，她有。所以她什么都不会做，只有远离，长久的远离。
　　陆妈妈的撒泼倒真是有目的的，陆曼拿她东西她就拼命叫嚷，拿自己东西时她还真就若无其事地起了身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兢兢业业地将满地的狼藉收好，欢欢喜喜地去浴室补擦口红。
　　陆曼默默地将衣服一一叠好，将书本都依次装好，最终从那乳白色的小架子上把那一件件取下来，擦得干干净净。
　　她带着一大箱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轻轻地把门带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