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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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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闹是郝然和陈孝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五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了郝然的肚子,猝不及防到他们甚至没能确认它的性别。
孩子不是来自于新婚。郝然和陈孝征结婚是在14年夏天,在两个人谈了三年的大学恋爱结束之后。结婚第一年陈孝征对郝然一如恋爱的时候那样似有若无,他虽然结了婚,却忙于工作,没有生孩子的想法。
今年年初,陈孝征对郝然态度大变,好似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灵魂一般,配合着郝然要孩子。果真在2月份郝然怀上了,胎儿稳稳地一直维持到七月。
这五个月来,郝然沉浸在身为人妻和人母的幸福里,两个家庭的关系也一度好转到能够一个月聚在一起吃个饭。她自认为拨云见日,更加悉心照料自己和家人,提前给孩子准备房间,买好玩具和衣服,给孩子取好胎名。
郝然一直想要一个儿子的。她也相信,肚子里这么闹腾的,一定是一个长得像陈孝征而性格像自己的男孩子。要是性格像陈孝征那就完蛋了,这是那段时间郝然心里眼里最强烈的担心。
然而再大的担心,最后没了。
她最害怕想起那段暗无天日锤心垂泪的时光。
郝志平追问过女儿很多次,那天晚上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为什么没人帮着及时叫救护车,郝然全部都掩饰了过去。
那时的她还不够清醒,以为自己熬一熬就能挺过去,天底下失去孩子的女性那么多,大家不都好好地活着么。
只要丈夫还爱她,她便没什么怕的了。
那一天也是陈孝媛的生日,郝然特意回了陈家别墅,挺着微隆的肚子为小姑子庆生,和往年一样,就只是自家人吃个饭。
可是姚拾遗在,陈孝征却不在,他因为公司的事情紧急出差去了,远在异国,鞭长莫及。
其实陈孝媛并不需要哥哥的参加,她早就明白亲情远不如金钱重要,只要陈孝征给她一张卡,她就会顺着他的意思来,绝不会有半句抱怨。
吃过晚饭后,婆婆把郝然留住,说是不放心她倒车回家,让她在婆家住一晚,等陈孝征回来了再接她一起回去。
于是她顺从了,留下来。打车走夜路的一点点麻烦变成了帮婆婆做家务打扫卫生收拾厨房,以及为楼上的两个嗨翻天的大小姐做端茶送水果的服务。
她最爱陈孝征的时候,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别说照顾一下家人。
郝然宽慰自己,伺候就伺候吧,以前她不是误会过姚拾遗吗,正好趁此机会化解一下不快,增进一下友谊。姚拾遗也快毕业了,孝征说过让她去裕丰小学实习的,以后成了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姚拾遗切好水果拼盘托着上楼,靠近二人房门的时候,聒噪的音乐声好巧不巧切换为舒缓,门缝里传来姚拾遗的高呼也就更为清晰:“哇,孝征哥哥给我发短信了!”
郝然觉得奇怪,便趴在房门口偷听,孝征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发短信呢,连她都没收到……难道他们又……
“他说要给我带礼物,问我想要什么!”姚拾遗激动地在陈孝媛床上蹦了起来,兴奋道,“媛媛,你说我让他给我带什么好?”
“你跟他说个贵的呗,他对你花钱哪里舍不得过?不过他居然先问你,而是不是问我和我妈,他眼里真没我这个亲妹了!”
姚拾遗言语间的羞涩满满溢出:“哎呀,你哥哥也就这一次难得……”
“我看你呀,再没多久就能扶正啦!怎么样,是不是想当我嫂子想疯了?”
“陈孝媛,你再说!”
“啊!别打我呀……你有本事说你不想!”
一阵打闹和嬉笑声传来,清脆活泼让郝然毛骨悚然。
她僵硬在门口,觉得心头刺痒难当。胃里泛出一股子酸水直达喉头,好像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她们在说什么?!这是两个小女孩该有的对话吗?!
姚拾遗为什么非不知廉耻不知避嫌地掺和在她和陈孝征之间呢!而陈孝征兄妹两个,为什么还配合着她呢……
为什么在他们所有人眼里,陈孝征和姚拾遗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算什么?
不受婆婆喜欢,丈夫也对她不冷不热,她是这个家的保姆吗?
心酸夹杂着火气喷涌而来,结婚一年半,她心里头的怨念和疑问重重加深,已经快达到临界点。
郝然心一沉,端着果盘折身离开。她骂自己没出息,被别人算计也只能提心吊胆地逃跑了事。可有什么办法?挺着肚子去闹事?婆婆已经睡下了,再惊动了她免不得一顿数落。这个家唯一可能帮他的人不在,没人撑腰,她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双腿有些发软了,挪步的动静使盘子里的叉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吧嗒声,差点暴露了她的行迹。
屋里没有了动静。
她思索着要不要下楼给陈孝征打个电话问个清楚,失神间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一条发疯的小狗来,溜到郝然的腿间疯狂地撕扯她的睡裤,郝然下意识弹开,却一个打滑,没来得及拉住扶手,从楼梯上滑了下去。
大理石的乳黄色花纹台阶,阶阶凉硬。
出于为人母的自我保护本能,郝然在跌地的瞬间扔了果盘护住肚子,可是滚下去的时候还是撞到了头,她还没来得及叫两声,人就痛昏了过去。
下身的钝痛无限地膨胀,痛得直击心口,她依旧护着肚子,虽然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在流出,也许护都护不住。她眼泪也掉了下来,模糊间好像见到楼道口站了两个人,欲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瞳孔收缩,一阵阵冷汗。
救救我吧,求你们了,救救我的闹闹。她无声地哀求着。
没有回应。
后来那两个影子走了,她也被鲜血浸了一身,视线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郝然从冷汗中梦醒过来,陈孝征已经坐在她身旁。他如她一样憔悴,血丝布满眼眶。
见她醒来,他懊悔地说:“然然,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这么一句普通的话,换了情境,则是给她一道死令啊!
郝然心想,原来不是做梦,闹闹是真的没有了。
怪不得觉得腹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生命来得很容易,离开也是很容易。郝然从没想过通过亲身经验来了解这个道理!
陈孝征拉着郝然正输血的冰凉的手,没有勇气抬头面对她凝视天花板的空洞眼神,一句对不起,来来回回念了好多遍。
他真的在难过吗。
“然然,是我……对不住你,昨天晚上……我要是早点发现,我就是不该那么早睡,我……”
婆婆站在离她比较远的地方,苍老的手不住地在脸上抹眼泪,嘴里的话断断续续,被可怜的呜咽声遮了大半。
见到这样的一幕,郝然的悲凉渗透到了每一道血管的尽头。她是多么清楚啊,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把她当做隐形人一样!如今流了产,才见到婆婆流出几滴虚伪的眼泪。
毫无用处的眼泪。
“陈孝媛在哪里?”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第一句话,没有先问问自己状况怎么样。
“她守了一夜,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陈孝征抹了一下脸,沉沉地答道。
“这样啊……”郝然眼珠子吃力地往四周转了转,在病房里没见到其他人,“姚拾遗也回去了?”
婆婆似是提高了警惕,凑近来替郝然掖了掖被角,说:“你身子弱,再休息会儿吧,其他的事情就不要上心了,我和孝征两个人担着。”
郝然垂眼看床脚的陈孝征,只觉得一股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暗哑着问:“我爸呢?我姑姑奶奶呢?他们知道吗?”
他们会发疯的吧……
“我……还没有跟他们说。”
“好……”郝然松了一口气,“你什么都不要说。”
我自己来说。
说着这话的时候,郝然已经涌出一行滚烫的泪水,从眼角直流到耳根,浸透入蓝白色的枕套里,行成一个暗色的泪斑。在梦里她就哭过很多次了。
她也想接受现实啊!可她怎么能!
她有什么罪?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就因为听了几句墙角,就因为暗自厌恶姚拾遗吗?上帝对她太不公平了。
“把她的狗送走。”郝然咬紧了牙关说,“我再也不想看见它。”
“好,听你的。”陈孝征抚了抚她的手背,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她好让她宽心。
他为什么不问一问呢?是谁让他的儿子死去的,他就这么不想知道吗?!
他要是问了,也许郝然还会泄怒一般地指证姚拾遗带过来的那条狗,这样她会舒服很多的,可他偏偏不问!
因为他在包庇,因为他知道狗的主人是姚拾遗。陈孝媛和姚拾遗是当事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跟他说呢……
他许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他许是就期待着郝然如此这般的平静。
郝然没有血色的脸微微胀红,婆婆担心她再因为生气发生血崩,连忙安慰道:“然然,你别急,出了这个事情,你受了大罪,我们大家心里也不好受,咱们一定好好养好身体,啊!”
郝然没有理她,直接闭上了眼睛,睫毛上的泪珠糊在一起。
也都是套话罢了。相处了五年的婆婆是怎样的心肠,郝然心知肚明,碍于面子不好戳穿,也懒得去戳穿。
此时没有什么比她枉死的儿子更重要了,她的闹闹。
陈母朝儿子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她亲昵地俯下身在郝然耳边又叮嘱了一句:“我和孝征先去找一下医生,你先睡,我们马上回来啊。”
没等她同意,便是关门声,陈孝征被拉了出去。
“媛媛跟你怎么说的?”陈妈妈急切地问着儿子真实情况,本来母女俩关系就不好,昨晚到现在,陈孝媛硬是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什么都没说。”陈孝征摇头,“昨天姚拾遗来咱们家了?”
“是呀,救护车来了我就让她先回去了,出了这种事多晦气啊……”
陈孝征的瞳孔陡然一震,他没想到她会说出“晦气”两个字来。就算她是个俗到底的俗人,这种关头,儿媳妇躺在病床,孙子尸骨未寒,她也不该说出这种话。
“妈,那是您孙子!您说晦气?”
他冷眼相对,拂袖要走,眼前的母亲越来越陌生。
自从郝然进门,她变成了电视剧里尖酸又刻薄的婆婆,使他夹在两人之间难以做人。陈孝征忍了这么久,也快忍够了。
“哎,儿子……你去哪儿!”陈母在后面追着他跑,“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你别怪我啊!”
陈孝征头也不回地去了电梯间,从夹缝中钻进了电梯,把母亲留在外头。
他心里有不好的猜测,但尚且不能确定。他要去问一问姚拾遗。
如果郝然知道那天陈孝征去找了姚拾遗,她一定会狠狠地蔑视且嘲笑他。作为一个男人,宁愿去信别的女人,也不肯多问发妻一句。
她居然是这种男人的妻子。
陈孝征和姚拾遗在医院外面见了面,说了很多话。那天姚拾遗落了眼泪撒了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并且,陈孝征真的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评论发红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