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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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干嘛要见？我就是为了避开他们才来这里……干嘛要让他们看到我死的样子呢，如果他们因我的死而难过，干嘛要让他们难过呢？因为我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欢乐吗？不如让他们觉得我只是失踪了，觉得我还在另一个地方活着，这样他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反正每个人最后都会离开，见一面的离开和不见面的离开没什么区别，我的死亡不需要什么仪式感的见面和告别。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很习惯对每件事都付诸仪式感，来证明某种意义……除非，我是一个熟透了的甜蜜的果子，可以让人见了开心地吃掉。不然我这个已经坏掉的人，身体已经全坏了，心灵也坏透了，只会让人见了害怕……这些我早就想过了，也想明白了，现在能这么做，不必在乎别人，感到长久以来被束缚的身体和心灵获得了放松和自由，更感到一种实现愿望的喜悦……”小白喃喃说着，纤弱的身子顶着一颗低垂着的头，仿佛一颗熟透的果子压弯了枝头。
　　小雪人默默认同，心里的疑惑好像有了一个可以参照的答案：是啊，干嘛要见呢，我干嘛要见他们呢？有什么必要呢？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会回答我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的原因了吧，就算告诉我为什么弃养我，也只怕是胡编乱造的伪善之词，他们一定会说是为了我好，是为了让我生活得更好……是啊，不见了，我才不想见到他们，不见不见！她在心里否定了自己之前要见亲生父母的想法，但又不能不困惑地问：“小白，可是，我看书上说，人们在生命最后一刻，都很想见见从前的人们……”
　　小白轻笑着抬起头来，说：“那是他们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是一种自大和自私心理，以为自己很重要，却不知道，人们很快就不会因他们的死而难过了，甚至会很快遗忘他们。再则书上人说的话，都是虚饰过的假话，美好得不真实，现实里的人偏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新鲜感，是因为人们对现实里的一切都感到麻木和厌倦。”
　　“啊……”小雪人惊愕得讲不出话，感到小白真像一个哲人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小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小白掩嘴轻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只是我个人的偏见，并不是什么真理，你也别全信。毕竟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一样，生活状态不一样，想法就会不一样。比如一个状态不好的人，偏要和一个状态好的人相比较异同，有什么可比性呢，不用比就很明显的不同，他们看问题说话办事都不一样。和你说这些时，我也在思考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好像感觉又顿悟了一些……”顿了顿，望着小雪人笑了，“我突然感到很开心，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到这个城市，又遇到你，和你说这些……感觉像一个梦呢，轻松愉悦的梦……”
　　“真的吗？”小雪人感到难以置信，刚刚小白对自己的评价还很低呢，说自己是一个身体和心灵都坏透了的人，恼恨自己不是一个成熟甜蜜的果子……
　　“本来我很悲伤，可刚才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我为可以逃离亲人，而感到自由和高兴。我就要像风一样自由，就要忘记所有的一切，我很向往解脱……”小白想了想，又笃定道，“对，是解脱，是真正的自由，并不是死亡。如果只看到死亡的层面，只感到无奈。”
　　小雪人淡淡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小白说的，她还够及不到，虽然和小白一样，都是来海边城市选择死亡。大概和小白说的一样，因为状态一样，所以想法不一样。其实她早知道自己并不渴望死，而是渴望更好的人生……但是，小白，已经无法再渴望更好的人生了，因疾病而来的死亡提前限制了她的渴望……
　　小白好似明白她的困惑，解释说：“关于活着和人生，我有太多的苦恼和困惑，特别是生病反省后，感到愈发困惑和悲伤。比如，我的家人，他们爱我又伤害我，这是为什么呢？在我的思维还没准备好承受本该疼爱我的家人偏带给我伤害，这种猝不及防的伤害让我懵了傻了，而且它一直跟着我，不管我怎么摆脱，怎么为家人开脱，怎么清醒理智，都无法治愈自己，这是为什么呢？是我自救的方法不对吗？还是说这种伤理论上是永久的？为什么一个人在童年时受的伤害，会让人如此痛苦呢？在长大后，我在社会上遇到很多疼痛的事，都能很快就忘记，可童年的伤一直折磨我，这是为什么呢？一个童年没有受过伤的人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而我的家人，他们为什么彼此伤害并伤害我呢？而且他们连伤害了我的意识都没有，他们觉得他们为了我没有离婚是爱我的表现，他们觉得为了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可能的美好人生……我知道其实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包括我的父母，都在童年的伤害里长大，带着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无意识地逃避人生，或者把受过的伤当做无法好好处理难题的理由，而有意识地逃避人生……所以，其实每个人都活得很不容易……可，各种困惑、伤害和痛苦的原由，我找不到答案了，我没时间去探索了……”
　　小雪人很认真地听小白说着，眼泪簌簌直掉，因为小白说的都是她心里想的，更给予她巨大的安慰，原来家庭完整的小白，也承受着家人的伤害，从前她一直以为有父母的孩子会很幸福。没想到这个世界会有人和她一样，思考着相同的问题，从前她只觉得自己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只是她没有小白这么好的表达能力，可以把心里想的，这么流利通畅地表达出来。她只知道小白说的和她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同样的，小白还没找到答案，如果小白知道答案多好啊，那么就能把她的创伤治愈吧，她就能活得快乐幸福吧。
　　见小雪人哭，小白安慰，说：“你也是个受过伤的，伤口一直疼痛着的小孩吧，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没关系，只要你努力去寻找治愈伤口的办法，就一定可以治愈自己。大多数人一直无意识地疼痛着，连自己一直病态着的意识都没有。你要足够勇敢，才能战胜伤害带给你的恐惧；要足够聪明，才能甄别筛选出那个万能的方法；更要足够真诚和纯洁，才能获得神圣的稀缺的合格智者资格。”小雪人哭得更厉害了，从前的委屈和疼痛完全将她包围住！小白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腕，轻语，“那你答应我好吗？好好活下去，找到治愈的方法治愈自己，然后你就可以去治愈别人。比起很多人，我受的伤都不算什么，我们应当去帮助那些伤得更重的人。冥冥中，我相信那个治愈的方法是万能的，人们心里的伤愈合了，就不会再彼此伤害，而是能够给予爱和温暖，去创造更多美好的事物，而每个孩子都在爱和温暖里长大，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无比美好……可能我有点过于理想化了……但，我真的没时间去探索和验证它了……”一边轻语，一边拿纸巾帮小雪人擦眼泪。
　　第一次有人给自己擦眼泪，小雪人震惊又感动，只是才认识的小白竟给予了她一直渴求的温暖！从前她一直渴求，如果有人可以帮她擦一次眼泪多好啊。谢谢你，小白。不过这句感谢，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只顾着哭去了，为了让小白一直帮她擦眼泪……但也意识到这样哭太失态不像话，而极力控制自己的悲伤情绪，又极力嘴角上扬，笑讲：“小白，你好善良，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善良！她竟然也用善良这个词评价别人了，但善良是什么呢？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小白却摇摇头，说：“人仅有善良是不够的，不足以应付这个世界的复杂和多变……”一边把给小雪人擦过眼泪的几团纸巾，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