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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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外面，是不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女孩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在玻璃墙上，眼睛几乎也快要贴上去，喃喃道，“我画累的时候，不顺心的时候，看看外面，就又会振作起来。”
　　唔？外面？你是说那个唱歌的男孩？他因你而唱，你因他而画，你们是彼此的精神力量？可小雪人觉得这种猜测过于想当然，又立刻否定了。狐疑望向外面：云层很厚的天空，玻璃墙体的楼房，宽敞的道路，高大的树木，打扮时尚的行人，牢实气派的车辆，摆满商品的店铺……和她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啊。又刻意搜寻了一下对面街边唱歌的男孩，并不见他的身影，女孩应该也知道那男孩吧，但直觉告诉她，女孩并不在意他。纵然心里种种疑惑猜测，说出来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话，她很无奈地叹讲：“我看不出来，觉得外面就是很普通的街道，街道和汽车，房子和行人，花花草草……”又觉得自己口气和表情不礼貌，马上换了表情和语调，赞叹道，“我倒觉得书店在这条街上很特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明亮漂亮的书店，感觉好像高级酒店的配置呢。从前我看到的大书店虽然很大，也有很多书，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洞感，大概是灯光不够明亮温暖；从前我也见到过有很多书的小书店，因为空间有限，连地上都堆满了书，就总免不了有些心酸，觉得别人的心血只是生意人肆意摆放的商品，并没被当做珍贵的结晶看待。这家书店就很好，每本书都摆放在考究的书架上，一本本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排列，就好像一个个的人，心贴着心，背靠着背，紧紧依在一起，让我很感动。大概人们最长久地相拥方式，就是变成一种人力共同打造的东西，比如一本书从设计到排版印刷到出版发行，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她又环视四周，望向远方，“唔，还有这书店，这街道，这城市，都是人们共同打造的成果，是人们灵魂以另一种方式联结在一起的方式……”她还想说更多，又怕自己话多，赶紧打住。好奇怪，貌似自己真的好聪明一样，竟然敢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可，谁叫她心里有这样的感受呢？她是怎么感受到的？她不知道。
　　“你是怎么感受到的？”女孩赞叹。
　　“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么想。”小雪人不以为然。
　　“很惊讶你会这么想，和我的想法不一样，那你猜我是怎么想的？”
　　小雪人认真思忖后，摇头道：”唔，不知道。”
　　女孩微微错愕道：“难道你看不出外面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雪人认真看了很久，疑惑摇头，愧赧道：“不知道，你说说看。”她很无奈自己的愚钝，非得听别人说明白自己才能明白，不然风都摸不到。
　　“你看那几幢特别高的楼房，蓝色玻璃墙体的，上面有红色十字的，都是医院的房子。”
　　“然后呢？”小雪人不明所以，她也有看到医院，只是不觉得有什么。
　　“也就是说，这条街上的医院很多，是医院一条街。有肿瘤医院，脑科医院，儿童医院，妇幼医院，大学的附属医院，但这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全部医院，别的街区也有医院，只是这条街上的医院特别多。我们的城市竟然有这么多的医院！”
　　“是，你这一说还真是，好多房子上都有红色的十字，但好像也没什么，平平无奇。”小雪人还是不懂女孩的意思。对于医院，她再熟悉不过了，雕塑妈妈就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以至于她对医院熟悉到视而不见。
　　“没什么？呃……“女孩有些失望，微微颔首，眼帘低垂，似乎是掩饰生气的表情，甚至有些不愿再和小雪人说话，悲戚道，“原来我的感受，你不能感同身受。为什么我们的想法和感受会不一样呢？”她很希望小雪人能懂她的感受。
　　小雪人知道自己讲错话了，赶紧解释道：“因为我的人生经历不一样吧，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呀，正因为不同，人们才要沟通交流吧。”可她的确不知女孩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继续哄慰道，“你是艺术家，心思比常人敏锐丰富细腻，我是个粗人，洞察力感受力领悟力都不好，你不说，我就真明白不了。我好笨，你别怪我嘛，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呗，好不好？”她调皮地笑了笑。
　　“你可真明事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懂呢。是，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错在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别人就能懂我的想法。事实是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呢。我没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女孩惊诧小雪人的言谈之余，歉意地笑笑。
　　小雪人感到莫大地触动而更自责，后悔自己说话没水平。看这女孩多真善解人意啊，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以后她再不能把别人认为重要和想要表达的话，那么清淡地说成“好像也没什么，平平无奇”。
　　那女孩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端庄得体，缓缓道：“怎么讲呢……唔……我谈人生第一次恋爱时，一直以为初恋终成永恒，和他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可是，三年后分手了，是他甩了我，我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年时间我都走不出来，几次找他和好，他都拒绝。我整天哭泣，睡觉之前哭，睡醒之后哭，梦里也哭……觉得自己不如死了好，反正以后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不如死了好。好朋友告诉我寻求到新的恋情，就能走出失恋的悲痛，要我没事多街面上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遇到新的爱情了。某一次，我散心而偶然路过这里，没想到就突然幡然醒悟了，很神奇地就从悲痛里走了出来，拿起画笔继续我的创作。”她表情激动起来，端起水杯抿了两口，继续道，“在这里能看见穿着病服的人在街边散步，在医院门口能看见很多没钱看病，病人和家属只能在路边求助……有些是小孩，有些是老人，他们看上去都好可怜，真的好可怜，他们没有钱看病，没有去处，还是在努力活着……我很受触动，我只是因为失恋就活不下去，简直太失败太愚蠢太不应该了……”
　　“懂，我知道你的意思。”小雪人点头，惊诧自己竟然如此麻木冷酷，不如女孩有同情心，也明白是因为她从小在医院长大的缘故。她回想起小时候，在雕塑妈妈上班的医院，见到过各种病人，但并没让她感到什么同情，觉得他们只是生病了而已，来医院病就会好起来，甚至觉得就算他们生病了，其实和她也没什么区别。那时她不能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就算看见身患绝症的人，也没任何情绪波澜。为什么小时候的她是那样的？她不知道。直到有一次，听雕塑妈妈说起一个有六个月身孕的女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肚子里的孩子，她才隐隐有了同情心，觉得那个女人和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好可怜……也是因为雕塑妈妈一直在重复强调“那个女人真可怜，那个小孩子真可怜，都六个月了，再多怀几天生下来，完全可以养活带大了，太可怜了……”妈妈强调着可怜，而让她觉得别人可怜，除此外，雕塑妈妈对别的病患并没什么哀叹感慨，说起什么什么病人因为什么什么病而死，就跟说一个人吃饭喝水般平淡，小雪人听了同样感到平淡。小时候的她每天放学后，都会先去雕塑妈妈上班的医院报道，跟妈妈说她放学了，然后才再回家，因为对环境的熟悉，对那些病人通常是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医院里除了自己和妈妈，并没有旁人。但是现在，她知道从现在起，因为女孩对她说的这些话，会让她对这条街格外关注，她迫不及待要去街面上看看，那些比她更苦难更可怜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