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202、202

　　和女孩告别，小雪人走出书店，来到高楼大厦矗立，车来人往的大街。和开始一样，她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她确定并不是自己耳朵坏掉了。回头想要再次朝书店里的女孩挥手道别，但，哪里还有书店，哪里还有那个女孩？身后只有一条高楼大厦矗立，车来人往的长街……她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拂了一把额头，深吸一口气，镇定往前走。若不是这条街上的医院多一些，路上有一些散步的病人，这里和别处真的没什么区别。她路过一个个路牌，好几个公交车站，很多的店铺，菜市场，学校……人来人往……她融汇在人流里前行，而那些零星穿游在人流里的穿着病服的人们，很像水流上的细小漂浮物。有的病人独自在散步，有的病人身边簇拥着家属，有的病人坐着轮椅；有的病人已经直不起腰，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但在家人的搀扶下，顽强迈着步子；有的病人行动不便，只是坐在路边；有的病人手上还挂着药水瓶，有的病人手里叼着香烟，有的病人手里拿着酒瓶子……而还有些病着的穷人，只能躺在破旧的褥子上，在路边乞讨……她见到的这些病人，男人以庞大的数量多于女人。他们嘴巴翕动着交谈，可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也对她视而不见，她仿佛是个透明人，但她觉得如同她看见他们，他们其实也看见了她，却不知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将他们隔阂开来。她看着他们，心里比同情更多的是巨大的困惑……
　　他们都生病了，为什么还在抽烟？为什么还在喝酒？不要命了吗？不要命的话，又为什么要治疗？不知道烟酒伤身吗？他们肯定知道，医生一定说过要他们戒烟酒，而每包香烟的盒子上也都写着“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既如此，烟厂又为什么要生产香烟？人们为什么对香烟的危害视而不见？也就是说人们竟然在明目张胆地生产和销售，并且人们也愿意购买和享受那些有害身体健康的产品！这真荒谬啊！除了香烟，还有哪些商品是有害身体健康的呢？她首先想到的是人工防腐剂，细菌都不吃的人工防腐剂，人们却在享用！为什么几乎没有人，关注并禁止，那些会引发疾病的商品？商品意味着利润而被商人利用吗？就是商人们说的商品经济吗？！似乎很少有商人明白坏的商品不会有好的经济，以为随便一个什么东西能糊弄到人就有利润。除了坏的商品，还有什么？太多了！比如：汽车的尾气，工厂的废水，电器的辐射，核污染……人们该如何避免工业带来的伤害呢？以她现在的认知，觉得要避免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放弃工业，但她也明白，没了工业这个世界将停滞不前，所以，这是怎样奇怪又无奈的世界啊！世界为什么是这样？她不知道。
　　她这样边走边想，无意中看见坐在路边的一个很瘦很瘦的病人，引起她的注意，因为他正低头读着一本巨大的厚厚的书。好奇上前，想要看看他读的什么书，但上面的文字她一个都不认识，辨别不出那是哪个国家的文字。直到看见他翻动书页的金手指，才猛然想起他是——世界首富。他的右手食指天生就是金色，那充满能量的金手指像魔法师的魔杖，指向哪里，哪里就变换出新气象！他推动了世界科技的进步，致力发展教育，帮扶贫困的人们和国家，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可是，他现在病了！治不好的绝症，在他还不满五十岁的年纪！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儿，竟然也会生病！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啊！真希望医学总能有奇迹，让好人们都恢复健康，不受疾病折磨……她很困惑：人为什么会生病呢？病到底是什么呢？病为什么要伤害人类呢？比起大自然的自然演化对人类的伤害，人们的工业之于自己的伤害，好像也就无需大惊小怪了吧，是吗？连自然都不关爱人类，要让人病着，人怎能不生病呢？所以，要如何怪责生产香烟的人，要如何愤怒那些买香烟的人？要怪生产坏商品的人吗？如果他们本来就是病着的人，那种病就是——不知道如何爱自己爱他人——更不知道自己会无意识地伤害自己伤害他人——没有要成为一个不愧于人的意识——这几乎是大多数人的绝症！
　　小雪人早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思想上的病，而猛然发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人和她相似地病着。因为她从来就不爱雕塑妈妈，在妈妈生病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为妈妈做，那时她还太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曾经多次被妈妈拒绝后，她的心门永久地对妈妈锁上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妈妈做完手术从医院回家，上楼梯时，她走前面，向妈妈伸出手，想要牵着妈妈上楼，可妈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说，“你快上去，我自己慢慢走。”然后，她就飞也似的上了楼，看到慢慢上楼进家门的妈妈，她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在她脑海里，家中柜子上桌子上抽屉里，摆满了各种药瓶子，雕塑妈妈像吃爆米花一样，吃着各种药片，有治头痛的，有治心脏病的……有一次，她的家庭作业是写一篇关于家的作文，她在作文里写了一句“我家的柜子上桌子上抽屉里，摆放着很多我妈妈吃的药”，她后面想写还未写的话是“希望妈妈的病快点好起来，希望妈妈不要再吃这些药片”，可当时妈妈看见她写出来的那句，就朝她怒吼“不准写家里很多药！不准告诉任何人我们家很多药！”，并抓起她的作业本“啪”地一声撕成两半，当她要撕第二下时，突然心脏病发作去找药片吃才丢下作业本。在妈妈心脏病发作时，她没有为妈妈做什么，只顾哭着捡起被撕烂的作业本，着急明天怎么交作业……她同样害怕学校的老师，老师暴躁起来时会骂人，也会拿教鞭打人。如果哪一天老师因为生病而请假，她会感到好高兴！在她印象里，妈妈朝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之一就是“我就是被你气病的，都怪你！”甚至，妈妈还会说，“你们老师就是被你气病的，你简直就是个灾星！”被妈妈无理责怪，当时她除了难过无奈，更感到荒谬！她不觉得妈妈的病是因为她，也不觉得老师的病是因为她，可妈妈竟然说得那么确凿其事一般，真荒谬啊！荒谬而可笑！不管妈妈说得多难听多荒唐，她都只是默默承受着，不能反驳，什么都不能说，一旦说什么，就会被妈妈暴打！因为她知道没有人可以保护她，她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承受。她很清楚自己当时这样的想法，虽然年纪还那么小，但为什么要活下去呢？好像到现在快十八岁了，都还不太清楚。
　　万幸的是那些痛苦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起来仍有些心酸，但不再让她流泪。她竟不再为从前流泪！简直难以置信！从前一想到这些总会泪流不止！是因为她变得更有韧性更能承受了吗？还是说因为经历了生活里别的不好的事情，而觉得小时候的经历不算什么呢？不知道。在她本想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时，突然一阵“呜呜呜……呜呜呜……”啼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从远处传来的如闷雷声般的啼哭，异于普通人的哭声，会是谁？她好奇望向那声音传来的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