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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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朗的，黑暗的，阴郁的，敞亮的，活泼的，沉重的，轻盈的，凝聚的，散开的，高远的，毗邻的，跃动的，流淌的，涌动的，宁静的，响亮的，细微的，宏大的，深刻的，无足轻重的，举足轻重的……那些一切和小雪人有关的，以及这世界一切和美好有关的，比如，一树树鲜净绚烂的花开、一声声初生婴孩的啼哭、一场场盛大或简单的婚礼、一幕幕喧腾后凝静的演出……全都星星一般闪耀着，跳跃着！红的，蓝的，绿的，黄的，金的，各种奇异的、轻盈的、飞舞的炫光，璀璨夺目到令她睁不开眼睛！只感到玫瑰色的眼皮外，温煦的曙光将她密然缭绕。她的身体开始逐渐缩小，由一株高远辽阔浩大的树，回归到娇小玲珑的人类女孩模样。
　　仰望苍穹，刚才那些在她身边发出巨光的星星，已变得遥远凝静。落眉转眼，看向光线黯淡的四周，一团小小的金色炫光，像精灵般正绕着她飞舞。她惊异瞧着它的光，在飞行时定格在空中，一条条转瞬即逝的，明亮的弧形尾巴，美得让她目眩神迷。欣喜向它伸出右手，它仿佛通灵似的，轻缓飘然悬浮于她掌心。她感受到它的温热，手掌渐暖，丝丝暖流从掌心渗入身体，顺着胳膊抵达心脏，经由心脏漫向四肢百骸。周身仿佛浸入温泉般昏懵，思绪散逸，惘惑中却辨认出，这光这暖是她最好的朋友——小飞行！不禁喜然轻唤：“小飞行。”在她的声线中，发光的小飞行，竟幻化成一个人形，她一眼认出那是雕塑妈妈的背影！诧异的同时，在心里无声地喊了声“妈……”，第二个“妈”字还来不及喊，就见发光的雕塑妈妈背影，像被风推送飞起来的风筝，离她飘然而去。
　　妈妈！妈妈！妈妈！
　　她在心里连声大喊，迈开大步跑向雕塑妈妈，一路狂奔喊着“妈妈！妈妈！”可妈妈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喊。不管她怎么奋力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像风筝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不管怎么大声呼唤，苦苦乞求，也得不到妈妈的回应。那个发光的人形轮廓，像风筝飞走了一般，消失在了无尽的天边……
　　“那不是妈妈，那只是我的幻觉……”她停下脚步，忍住眼泪，喃喃自语，“那只是我的幻觉啊……”一想到妈妈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妈妈了，眼泪终究掉了下来，捂脸痛哭，哀吁，“我的妈妈已经死了……妈妈已经死了啊……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在她哭泣的同时，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哭声。屏声聆听，仔细辨别，那声音好像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和她之间隔着一堵墙。“是谁，谁在哭？”喃喃自问，侧足而立，明知四周什么都没有，却还是双手伸向四周，不停探索、抓握，非要探寻出一面墙来……摸索半天，并没能摸到什么，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那小女孩哭泣的声音也消失了。她不由想，“那只是我的幻听，根本就没人哭，也没什么墙，全都只是我的想象……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我总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是一个人，因为害怕孤独，而想象有人来陪我……可根本就不会，永远都不会有人陪我……”她失望至极，身子微微前倾，甚至几乎想就这样以脸朝下的姿势，摔在地上。就脸朝下摔下去好了，把脸摔破就摔破，把身子摔碎就摔碎。沮丧的想法和从前一样，但心里的期待也和从前一样，好希望现在有一只手可以将她扶住，不让她摔下去；或是在她摔下去时，脸可以摔在一个柔软温暖巨大的手掌里，不让她受伤；抑或在她摔倒之后，有人能把受伤疼痛的她扶起来，并安抚她……其实，她并不想自己真的摔下去啊，就算没人能在场帮她，那么有一堵墙让她靠一靠也好啊！只要让她不是真的摔下去，哪怕只是一堵冰冷的墙也好啊！
　　可是，连墙也不会有吧……她永远都只有她自己，一直都是……
　　唔……她难过得又掉下眼泪……却隐隐感到一面坚硬的东西，令她不易觉察地一点一点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上，粗糙的颗粒质感扎入额际肌肤，隐隐作痛。她意识到似乎是一面墙，疑惑伸手触摸，确定在她面前真的是一面砖墙，冰凉，坚硬，巨大！凭感觉，是她小时候经常依靠过的，红砖砌成的一面墙。“该不会又是幻觉吧，一定又是幻觉……”正无望不安时，突然面前的墙，像花瓣绽放般，轻缓地裂开了！阳光直射而来，她双臂挡在了面前，本能地想要后退逃跑，却迈不动脚。直到偷偷从横在眼前的手臂间的缝隙，看见了一株翠绿的香樟树和一扇红色窗框的玻璃窗户，才放下胳膊，大胆向前张望。
　　窗户里的那个房间，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女人正左手端着一只碗，右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到窗户边上来。女人将孩子放在窗前铺满阳光的书桌上，然后用勺子舀着汤食，喂孩子吃着……
　　“好苦。”孩子可怜巴巴地说。
　　“哪里苦，我放了很多冰糖，一点都不苦。”妈妈哄慰。
　　小雪人猛然想起，这是年轻时的雕塑妈妈和小时候的自己。她清楚记得那个有阳光的天气，妈妈抱着她，将她放在铺满阳光的书桌上，喂她吃川贝冰糖炖雪梨。当时妈妈面朝窗户站着，阳光和香樟树影，游漫在那张漂亮的微笑的脸上，她觉得妈妈漂亮极了，而想永远记得那一刻。她一直都记得，但又总是忘记，忘记妈妈抱过她，忘记妈妈温柔细心地照顾过她，忘记妈妈对她笑过……明明想要记得，后来竟全忘了，甚至只是记得窗外的阳光和那棵香樟树，却不记得阳光里的妈妈了。她竟然全忘了，以为妈妈从来都没对她笑过。是因为那时她总生病，咳嗽不止，把脑袋咳坏了，才忘记的吗？还是自脑袋被妈妈打开花的那次，就永远恨妈妈了，把妈妈对自己的好，全都否定又遗忘了呢！
　　可那次到底是什么事，被妈妈打到脑袋开花？虽然不知道，虽然想知道，但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眼前这一幕，让她感动又愧疚。深深地吸一口气，嘴唇翕动，说着自己才懂的语言，“妈妈，对不起……妈妈，谢谢您……妈妈，我回来了……回来看您了……妈妈，您看我一眼吧，我长大了……妈妈，我就在您面前呀……”
　　窗户里的妈妈像听见她说话一般，抿笑着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香樟树的枝头上有一只鸟儿正“啾啾啾——”叫着。
　　“你看，那有一只鸟儿，一只小鸟儿。”妈妈指着窗外跟孩子说。
　　“嗯？”孩子顺着妈妈的手，望过来，疑惑道，“那不是鸟儿，那是一个小姐姐。”
　　“你是脑袋烧坏了么，那明明是一只鸟儿。”妈妈心急皱眉，赶紧用手背蹭了蹭孩子的额头，“没发烧啊，小祖宗，快点好起来。来，快吃，大口点吃，吃了就好了。”语气稍显不耐烦，继续喂孩子吃着。
　　孩子嘴里咀嚼着冰糖雪梨，一边扭过头来，朝窗外的小雪人咧嘴笑，她一笑，汁水就从嘴里淌下来。妈妈赶紧用口水巾给她揩拭嘴角，一边故作生气道：“好好吃，快点吃……不要烦人，不然就自己吃，我懒得喂了……”妈妈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喂孩子吃着，一边唠叨，“谁叫你病的，生病了不吃怎么会好呢，吃了才会好，快吃……”
　　小雪人看着她们，回忆起从前，嘴里溢起一股甜蜜的冰糖雪梨味儿，但又因为有川贝，那苦味让她皱眉难忍……她闭目咽了咽口水，把那苦味咽下去，可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世界也变暗了。再一睁眼，四周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好奇伸手向前探了探，那面墙竟然还在！虽然看不见它，但那粗糙的颗粒质感墙面，扎手，稍稍使力按压，就疼痛难忍！她知道，这是横亘在她和妈妈之间的那面无形的墙——心墙。她试着去推倒它，可它纹丝不动……两个手掌被墙面粗糙小颗粒扎得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