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旧事》土堆大人

10、拾

　　四人在厅里落座，丫头们适时地送上了冷泉香茗。

　　而谢宛瑜很快又发现：他们俩个，对于盛装打扮的阿玄似乎毫不在意，连眼神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心里一时喜忧参半。

　　场面初初有些冷清，不过很快，侯夫人和平江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其实彼此都不关心的话题：平江的风俗物产，和谢宛瑜最近念的佛经。

　　言西城和赵岂云的出现，虽然不能为阿玄排忧解难，也像颗定心丸，让她的情绪渐渐松弛下来，也提醒了她：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想到在阴寒佛堂里傻傻绣花的媛媛，阿玄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她低下头，飞快地深吸了几口气，忍不住抬头去看言西城。但他就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悠然独我地待在那片随身的静逸里。

　　谢宛瑜笑晏晏地转过脸，牵过阿玄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用宠溺的语气说道：“王爷，这是我的义女沈玄。她出身杏林世家，如今进了侯府，我这做母亲的，只想为她觅一良配。”

　　赵岂云闻言面色不改，直接问道：“岂云蜗居平江多年，只知有席媛并不知有沈玄。父王金口玉言赐下我与媛媛的婚事 ，不知今日能不能和她见上一面？”

　　谢宛瑜收了笑容，叹口气说：“王爷，媛儿从小体弱多病，在普生庵里荫养多年也没用处。一年有大半年卧床不起，最近她咳嗽得厉害，实在不便见客。”

　　她松开阿玄，掏出帕子轻拭眼角：“实话告诉王爷，她这样孱弱，我绝不放心让她远嫁平江，就是皇上，也会体谅我寡母的心情。”

　　赵岂云听说席媛的身体竟然这么差，不禁开始着急，“我府上有位神医技艺超群，不如让他来给媛媛看一看？”

　　谢宛瑜摇摇头，“她底子弱，绝不能多用药，御医们都说要静心调养。”

　　侯夫人说起话来简直滴水不漏，平江王一个大男人，很快被堵得无话可说。

　　见赵岂云蹙眉不悦，言西城突然开了口：“王爷，侯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席小姐以这副身躯远嫁平江，如果有什么闪失，您岂不是愧对席侯爷的英魂？”

　　谢宛瑜喜上眉梢，连忙柔声称赞道：“言公子说得好！

　　她又把话题转到了阿玄身上：“玄儿是我姑婆的曾孙女，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体，都比媛儿强了不止几倍，我从小看着她长大，也是手心里的一块肉。”

　　赵岂云没有说话，言西城默默地看着他，阿玄则对谢宛瑜又有了新的认识。因为平江王迟迟没有表态，这个话题最后停在了这里。

　　就在大家都有些疲倦的时候，宜香在门外行了个礼说：“王爷，夫人，公子，小姐，请移步去用午膳。”

　　奚和堂的红木大圆桌上，摆着四冷四热一汤九道菜，另有两样点心。菜不算多，素多荤少，聚在桌子中间。

　　这也是谢宛瑜有意的安排，看过美人再寒碜你一把，表明定西侯府并不稀罕你这口，差不多就行了。但她的话依然说得体面：崇佛的人，俭素是应当的本分。

　　因为这份明显的怠慢，午膳的场面显得很寡淡。平江王他们象征性地举了举筷子，谢宛瑜也没有客气，顾自喝了几口甜汤。

　　只有阿玄是真心真意地想吃，可惜没有人来喂她。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只用筷子戳到两只藕丸子，大家就匆匆起身散了。

　　他们沿着花园小径往回走，谢宛瑜停下来，指着不远处的水苑凉亭说：“玄儿带着王爷去那边走走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阿玄心情复杂地走过去，隔着两步的距离，轻声问已经变成了平江王的阿岂：“王爷，你想看菊花还是小鱼？”

　　赵岂云想了想，“小鱼。”

　　阿玄带着他往荷花池边走，宜香立刻跟了上去。

　　谢宛瑜轻启红唇，挽留言西城：“不知道，言公子爱不爱下棋？”

　　言西城漠然地说：“不爱。”

　　“那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几首古曲？”

　　其实侯夫人心中有点忐忑，多年不曾摸过这些雅趣的东西，怕是免不了要献丑。

　　“夫人，”言西城停了停，好意提醒道：“你的口脂，染到脸颊上了。”

　　谢宛瑜一惊，用帕子捂住了腮，背过身去轻轻擦拭，只是茜红的绢丝上也看不出口脂的痕迹。

　　眨眨眼的功夫，言西城已经离开，朝一潭碧水中的九曲桥走去。

　　阿玄和赵岂云过了桥，站在湖心的凉亭边，因为宜香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人之间的话并不多。

　　言西城衣袂轻扬，走过来时轻轻问了一句：“沈姑娘，你的手怎么了？”

　　“噢，”阿玄看着厚厚的纱布，有点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灭火时伤到的。”

　　赵岂云很诧异：“灭火？媛媛没事吧？”

　　阿玄摇摇头，“她没事。是府里的惜敬斋，昨天晚上不慎走了水……”

　　赵岂云安心之后，随口说道：“没想到沈姑娘还是位女中豪杰。” 言西城有意提醒，“王爷，沈姑娘不仅是女中豪杰，同样也貌美如花，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同样是夸她“貌美如花”，时间隔得并不算久，境况却已经是大不相同。

　　赵岂云脸色一僵，佯装没有听见言西城的话，转过身去看刻在凉亭石壁上的一阙词：“出匣神刃莹寒疆，却盼素手待人归……。”

　　他不由感叹道：“西城，席侯爷夫妇伉俪情深，侯夫人这样重情的女子，为什么不能体谅我的心意？”

　　言西城说：“夫人只是不愿小姐远嫁。”

　　默默站着的阿玄被这句话点醒，谢宛瑜看中的是隽王能做太子，如果是平江王做了太子，席媛嫁的人又该是谁？

　　对面的宜香，带着瞧好戏的表情，一直用直勾勾的眼神提醒着她：要“一见倾心”。

　　阿玄没有办法，即使平江王做了太子，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眼前的麻烦还要靠她自己来解决。而攥在谢宛瑜手心里的媛媛，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她。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暗示道：“王爷，媛媛身体不好。我是姐姐理应为她分担。等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选我没有错。”

　　明明是献媚的话，她却说得苦大仇深，连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赵岂云依旧没给她好脸色，宽袖一扬，往别处走去。虽然明白他这是在做给宜香看，阿玄还是窘得脸都红了。

　　言西城开口解围：“沈姑娘请安心，王爷为人其实极为和善。若有闲暇，你不妨来平江王府坐坐。”

　　池水平整如镜，倒映出天造地设的一对身影。阿玄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笑着对水中的言西城说：“多谢公子好意。”

　　说完这句话，言西城追随平江王而去。宜香一路跟着，见他们上车后，才转身离开。

　　阿玄准备回青阮居时，却被一位李嬷嬷拦住了去路，她不卑不亢地说：“大小姐，夫人有吩咐，从今天起你要去合欢苑住。”

　　阿玄愣了愣，“那我回去收拾一下。”

　　嬷嬷说：“我陪大小姐一起去。”

　　青阮居里没有人，风吹着秋千轻轻晃悠。

　　阿玄手不方便，李嬷嬷帮她收拾了衣服细物。临走时，她自己用手指慢慢勾开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拈出那只蒲草小猪，放进口袋。

　　侯府另一边的合欢苑里。

　　谢宛瑜喝着红参汤，在听宜香回禀详情。宜香面带得意地说：“夫人，平江王这回真是恼坏了，他在凉亭里时，还一直唉声叹气地不肯死心呢！”

　　和平江王不高兴相比，谢宛瑜更关心他对阿玄的印象，搁下银勺问道：“那他对沈玄是怎么说的？”

　　宜香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说过她是女中豪杰，不过那位言公子倒是一心在劝他，还邀沈玄去平江王府做客。”

　　“他真的这么说？”谢宛瑜有了兴致。

　　“恩，”宜香很肯定，“他还说这件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哈哈……” 谢宛瑜忍不住笑出了声，扫扫手让丫头撤去汤碗。“没想到这位言公子，竟能和我心意相通！”

　　她走到铜镜前，盯着自己那张白皙丰润的脸庞，轻轻擦了擦腮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口脂的印记，突然又有些郁闷地扔了帕子，问道：“小姐呢？”

　　见她不悦，宜香放低了声音说：“应该已经回青阮居了，从今天起陈嬷嬷会守着她。”

　　“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吗？”

　　“知道，夫人您昨天夜里受惊后犯了风痛，让沈玄在合欢苑里陪着住几天。”

　　至此，谢宛瑜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