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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拾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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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媛抬起红肿的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阿岂就是你的夫君。”
席媛的肩头突然松懈下来。阿玄看见她茫然的脸上,在不久以后,浮现出了羞涩的笑意,坐在那里喃喃自语:“他说的是真的……”
阿玄见她高兴也如释重负,走过去问道:“那天从佛堂里出来,你没有告诉我的那件事,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席媛红着脸,轻声说:“那天游船回来,赵公子扶我下船时,他说……”
见她停住,阿玄笑笑,又催了一遍:“他说了什么?”
“他说:‘牵尔玉手,收你此生所有!’”席媛鼓足勇气说完这句话后,整张脸已经变成了日暮时的火烧云。
让人面红耳热的情话,在阿玄的心里也荡漾出细细的波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明明很替他们高兴,又感觉到深深的遗憾。旁观着真实的幸福,她突然很想喝点酒。
席媛见她默默不语,轻咬着唇问:“王爷,他还好吗?”
阿玄想起赵岂云的嘱托,从怀里拿出那张白绢,告诉沉浸在喜悦中的席媛:“这是他给你的信,你燃一盏灯,对着光亮去看。”
席媛依言站起来去点灯盏,迎光撑着绢帕后,清瘦的字迹显露出来,她轻声念道:“赏枫归来致书寄慕:媛媛心照,……”
赵岂云的文笔细腻而华美,在缠绵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听着听着,阿玄心里的那些遗憾,突然都不见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写信的这个人,和云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刚从空洞失落的遗憾里,抽身而出的阿玄,很快又陷入了另一种遗憾:“这世上的人和事,真的都敌不过时间吗?物是人非,她突然就明白了这四个字中包含的沉重!”
阿玄再也听不见席媛都念了些什么,径自回到她留恋的岁月里。
云生为她去树上摘桑葚,她站在下面,看着他身手敏捷地爬上最高的树梢后,假装失足,引她惊叫。
那个她没看清的笑容……树叶间透出来的光,明亮得像金子。
“阿玄!”席媛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
阿玄回首,看见她拭泪,而后珍惜地折好那方绢帕,收进了一只绣着梨花的锦囊里。
“阿玄,可是母亲不同意我嫁给他。”席媛双手握着锦囊,无奈地说。
阿玄看出她心绪难平,甚至有些焦躁,开口劝慰道:“王爷既然对你许了诺言,就一定会做到,要相信他。”
席媛点点头,起身把锦囊放进木匣里,有些气恼地说:“那天我去惜敬斋请安,宜香有意拦住我,说你夺了我的好姻缘,还假装落水,赖在王爷的屋子里不走。”
阿玄笑,“你没有信她对不对?”
席媛用手揉着红肿的双眼说:“我怎么会信她的话?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落水了,这么久没回来,我真的很急。”
门外传来了香草的声音:“大小姐,这个孩子非要来找你。”
席媛不解地看向阿玄,阿玄过去开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香草,你怎么把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门口站的,明明就是个女孩。
巴掌大的小脸白净细腻,睁着一双大眼睛,身上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粉色袄裙。男孩皱着眉,对自己这个样子很不满意。
香草抿着嘴笑,解释道:“整个侯府里也没有男孩的衣服呀!这个还是陈嬷嬷特意去库房里找出来的。”
孩子的头发还没干,在肩上滴下小小的水珠,阿玄弯下腰,温和地对他说:“不是来找我的吗?快点进来吧。”
他提起长长的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屋子,席媛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像影子一样跟在阿玄身后。
阿玄蹲下来,认真地跟他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们名字,嬷嬷们可能会随意帮你取一个,比如小狗子。”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吐出了两个字:“阿奂。”
中午用饭时,阿玄和席媛都在替阿奂布菜,一直堆高了他面前的菜碟子。
阿玄原以为他饿极了会狼吞虎咽,可是人家看见好吃的,眼睛虽立刻亮起来,却依然直直坐着,不言不语地小口慢嚼。
吃饱后看着阿玄说:“姐姐慢用。”
阿奂的眼眸澄净如雪,却奇怪地有些沧桑。阿玄觉得:他这样恪守礼节,应该是书香人家出身。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独自流落街头?他家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用完饭,香草手脚麻利地撤去碗筷,席媛取了剪刀和针线,让阿奂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改得短些。
阿玄抱他上床,裹上被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脑袋小小的雪人。
“阿奂,”阿玄有意问道:“跟姐姐说说,你家在哪里好不好?”
他摇摇头,头顶上松软的抓髻跟着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皂角香气。
阿玄突然有些失神,似乎听见有个沉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叔叔说,你家在哪里好不好?”
是谁在哭?流下了红色的眼泪。
“阿玄!”席媛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你怎么了?”
阿玄猛然松了口气,缓了缓回答道:“想起一些事情。”她接过席媛手里的裙子,把阿奂从被子里掏出来,替他穿好。
陈嬷嬷敲敲门,“大小姐,奴婢来给您请安了。”她候了半天,瞅准的正是小姐们饭后的空闲。
进门来她露出一脸欣慰,“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真是日夜都盼着您呢!”说完又换了张苦巴巴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玄顺水推舟地说:“嬷嬷有话尽管讲,这里也没有别人。”
陈嬷嬷看起来很替阿玄抱不平,“还不是宜香那个丫头!大小姐不在,她也学着您的样,撺掇着夫人整修合欢苑。那丫头自己什么都不干,倒累得我们每天直不起腰。”
阿玄和陈嬷嬷相处过,知道她看重的是银子,并不顾惜力气。既然她这么在意,应该是宜香一手操持诸事,不容她染指,绝了她的财路。
阿玄想了想说:“嬷嬷,这件事是夫人的决定,如果宜香没有做错事情,我也不能说什么。”
陈嬷嬷闻言转了转眼睛,立刻陪着笑说:“奴婢知道了。”
她看着阿玄身边的阿奂,又好意提醒:“大小姐,我看这孩子作个女娃娃的装扮正合适,也省得夫人唠叨。”
阿玄笑着问阿奂:“你愿意吗?”
他用力摇头,阿玄对陈嬷嬷说:“夫人应该不会和一个小娃娃过不去。”
陈嬷嬷干干地笑了笑,行礼退下。
等席媛收拾好针线后,她们带着阿奂一起去见谢宛瑜。
就像陈嬷嬷说的一样,合欢苑已经换了副样子,远远看去就是一道簇新的粉墙,院门前多出了两棵碗口粗的照水梅。
虽然不像平江王府的粉墨台那样一株双色,却也左红右白开得热闹。阿奂跟在阿玄身后,抬头看着蓝天映衬下的满树花朵,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阿玄见他呆呆,笑着从梅枝上摘下一朵九重瓣的白梅,插在他头顶的抓髻上。
席媛见了,笑赞道:“好个翩翩小公子。”听到这句话,阿奂眼里突然冒出两包泪,少倾后,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阿玄和席媛对视一眼,均是无言。
苑门口的丫头对她们行过礼后,沿着竖满缠枝莲灯盏的小径,先去禀告夫人。
席媛小声对阿玄说:“不知道宜香从哪儿看来的这些花样,晚上走路时,还要丫头们手持着琉璃灯盏随行!”
阿玄没想到宜香这样要强,没能住进王府,就把合欢苑改成了这副模样,她忍着笑说:“再这样下去,侯府和平江王府就只差一片九曲湖了。”
席媛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已经到了正厅门口。
谢宛瑜穿着缀宝珠的蜀锦对襟绵袄,端坐在楠木圈椅上,脚下铺着织金的绒毯,笑盈盈地说:“阿玄,你回来了。”
宜香站在她身边,盯着阿玄打量过两眼后,便傲气地抬着下巴看屋梁。
阿玄和席媛行了个礼,谢宛瑜指着椅子让她们坐下,看了眼阿奂说:“这就是阿玄捡回来的孩子?”
阿玄答是。谢宛瑜拨着手里的佛珠,笑盈盈地说:“宜香刚才还问我要不要撵出去?既然是个女孩子,便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