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猫不让主角飞升》倒入琼杯

103、103.1

　　————

　　云应舟发觉自己正对一个本该无关紧要的问题耿耿于怀。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在意都搞不懂，更不用说去解答了。他甚至不确定这个问题到底是出在庄溯尘那里、还是他的自身——是他意识到了他们关系中某些曾被忽略的因素，还是他们中的一个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午夜后这场探险并没有消耗云应舟多少体力，回到屋子、关上门后，一种让他想倒头就睡的疲倦感却不讲道理地侵袭了上来。然而等真要入睡的时候，他又在黑暗中眨着眼睛，不停地变动姿势，不知道自己是更想清空思绪快点睡着，还是保持着清醒趁早将盘旋在脑海中的迷惑彻底想个清楚。

　　庄溯尘的胳膊挨在他的身侧，在他扭动身子时不可避免会碰到，一只猫又轻又慢翻身的动作不会比落叶飘下的动静更大，但已经足够让庄溯尘陪他一起醒着了，而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让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寂静中唯有触碰和随之传递的温度向对方昭示出彼此的存在。直到最终，云应舟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在思考答案——他的思绪围绕着问题游移，仿佛微光穿过水面氤氲着薄雾的表层，对真正的纠结所在浅尝辄止，却花更多力气在抵抗内心想去求证和尝试回答的冲动。

　　疑问本身具有模糊难辨的轮廓，而“在乎答案”的心情似乎意味着某种云应舟现在不想深思的东西，一旦梳理清晰便将失去退路。于是，就如从前怀着对人群的忌惮而避往山脉深处一样，云应舟强行制止了烦乱的思绪，决定放任那片迷雾继续笼罩心头。

　　一切只需要顺其自然，静观其变是云应舟惯常用来应对纠结的策略。某些时候，含糊令他感到安全。云应舟相信，真正值得重视的东西会在暗中自己壮大，等过段时间再浮上心头，或许就会足够清晰到易于解答；至于那些无足轻重的悸动，则会在忽视中悄然消亡，像阴暗处干瘪死去的种子——也算是“得到解决”的一种方式。

　　下定决心后，云应舟从困扰中解脱，放下心来，立刻就睡着了。睡着后他隐约感到庄溯尘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耳尖，仿佛在确认那段不明缘由的翻覆后他是否终于安睡。又或许这确实是梦。云应舟将自己蜷缩成更紧的一团，试图汲取自身柔软皮毛蕴着的热度而忘记那只手，才好藏进睡梦更深处。

　　只是今晚他似乎注定没办法睡个好觉了——说“今晚”也不确切，毕竟离开枫林时已是后半夜，本来距离黎明降临就只剩一两个时辰。云应舟才刚刚摆脱了梦境中扰人的触碰感觉，还没来得及安心沉睡，一声像是木头碎裂的轰鸣就在耳边轰然炸响，震得他直接一激灵窜了起来。

　　云应舟睁开眼睛，黯淡光线中扩圆的瞳孔中首先印入的景象是从窗口向屋内飘飞的木屑和纸片，然后才是那个造成响动的罪魁祸首——状似鸟儿的白影暴力破窗而入，双翼尖端在他眼中慢动作地向上扬起。云应舟尚未清醒完全，惊醒时骤然加快的心跳仿佛令时间随之放缓，他视野中的这一幕笼罩着冷白的天光，那些本该坠落的纷乱碎片在半空凝固静止——

　　反击纯粹出于本能，天赋法术在心中警兆响起的同一瞬间发动。等云应舟意识到那白影似乎是一只传讯纸鹤、而非什么满怀恶意的入侵者时……凭空涌起的狂风已经卷着散乱木片，将那个正越过窗沿的白影沿原路狠狠撞出了屋外。

　　一道人影紧随其后，顺着风流，如毫无重量的落叶般追寻而去。庄溯尘不知何时起身，动作敏锐得仿佛根本不曾睡着过。云应舟回过神，正看见他在破碎的窗沿上轻轻一踏，行动间毫无迟滞地翻越了过去，一闪便消失不见。数息之后，他沐着熹微晨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窗口，怀里多了一个平整方正、漆成深色的木头箱子。

　　刚才惊鸿一瞥就被掀飞的那只传讯纸鹤也被捡了回来。这莽撞的信使不幸被风刃从中间撕开，表面灵光尚未完全黯淡，却已不能活动，蔫蔫地斜躺在箱盖上。庄溯尘一手托着箱子，另一手在一块断裂的窗棱边缘摸索了一番，若无其事地道：“之前设置的防护符篆看来有些考虑不周……等补好窗户再修改一下吧。”

　　原来把白鹤传讯搞得像自杀式袭击，是这人干的好事？

　　云应舟盯着那个箱子，他之前并没有听见还有东西被丢下、或是什么人来访过的动静。“那是什么？”他立在床沿边抖了抖浑身乱糟糟的皮毛，边问边跳下地面，朝依旧选择翻窗而入的庄溯尘走过去。从庄溯尘抱着箱子的随意态度看来，那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物品，云应舟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的力量波动。

　　“不知道。”庄溯尘道，“不过我在工坊见过这种箱子，就是用来装零碎物件的普通木箱。”他往屋内走了几步，俯身将箱子放到地上。在这时候，那只残破的传讯纸鹤终于彻底黯淡下来不动了，他便随手将其拂开，指尖继而抚过了箱子侧面一个浅浅篆刻、线条纤细优美的图案，“这像是篆阁的印记？细节处有些不太一样。”

　　“是哪个篆阁弟子私用的身份印记吧。”云应舟从未费心记忆过这些东西，此刻当然分辨不出，不过听庄溯尘说了，倒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自己改了用的，得像涂青崖那样修为过关、门派寄望深厚的内门弟子，得到师长授予……”他凑过去象征性地瞧了瞧，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人？”

　　话刚说完，云应舟想起睡前枫林里发生的事情，立刻找到了一个可能的人选：张廷旭！

　　庄溯尘也得出了同样的猜测。“那个看守鬼界秘境的人？”他不急着打开箱子察看内容，先将箱子外表包括底面仔细检查了几遍，那只纸鹤的残骸也拆开来看了，并未能发现更多的讯息。这木箱看着厚重结实，移动起来却轻飘飘不像装了多少东西，被小心倾斜时里头传来了细微的滚动和碰撞声，似乎是一些坚硬细碎的小物件。

　　他们和张廷旭几个时辰前刚刚分别，现在天都没亮透，这么赶着送过来的会是什么？云应舟对张廷旭有种本能排斥般的警惕，猜测是他后更不敢大意，又和庄溯尘一起将所知的各种检测手段对着箱子轮番用了一遍，实在没找出可疑之处，才终于决定打开。

　　东西是送给庄溯尘的没错——箱盖边缘刻着封锁用的符篆，需要庄溯尘往身份牌里输入灵力，作为“钥匙”才能将其启封。比起云应舟对这个莫名到来的箱子和其寄送者疑虑重重，庄溯尘的态度似乎随意得多，他让正越想越复杂、脑补出无数阴谋暗示的云应舟让到一边，自己随手捏着身份牌一按一划，灵力接触时发出了一个细微的碎裂声，封锁符篆应声而碎。

　　箱盖被一股无形力道向外推开，滑落在地，将箱内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先前对声音的猜测验证了：偌大的箱子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小堆狭长的薄片凌乱散落在箱底，材质莹润有光，似是玉石。

　　云应舟也是睡过小玄山藏书阁的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些玉片的作用，不由惊讶道：“这不是储藏典籍的玉简吗？和放在藏书阁第二层的那些样式一样。张廷旭干嘛给你一堆典籍？第二层不是外门弟子也能申请进去的吗？”

　　现在他能确定送箱子的人、或者至少准备东西的人是张廷旭了——这些玉简上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的灵力痕迹呢，东西离手和他们上回见面都时隔不远，云应舟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自觉可能性更大的猜测，“难道这些不是典籍，是功法玉简？天歌说会让他的弟子帮忙，但张廷旭忙着研究他的小秘境，暂时没空指导你，所以先把功法给你让你自学？”

　　比起涂青崖是那种看起来正经、实际有时会不太着调，但面对委托终究还是会很认真的人，云应舟觉得张廷旭这个会靠装鬼吓人来阻止不知情者接近禁地的家伙，肯定更乐于让“师弟”自力更生，好专注于自己的研究——特别是在他已经见过庄溯尘、确认了后者资质和心性的前提下。

　　想起那只破窗而入的传讯纸鹤，云应舟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张廷旭在他们分别后迅速整理好“教材”、等不到天亮就迫不及待送走算完的影像了。虽然他知道这其实不是纸鹤太心急，是庄溯尘布置的防护符篆有问题……说起来，庄溯尘是什么时候往窗户上刻了符篆的？他们住的这个屋子里，不会还有更多别的暗藏危险的半成品“防护措施”吧？

　　云应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偏移开去，又被庄溯尘伸手拨弄玉简造成的清脆碰撞声吸引了回来。庄溯尘挑出了其中最为明亮厚重、看着就像是用来记录特别重要东西的一片玉简，以指尖捏着晃了晃，若有所思地笑了：“若真的都是功法，这一箱子可够贵了。”

　　云应舟听他语气就知道他实际并不认同这个猜测，此刻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不知道庄溯尘怎么能就这样捏着不动，淡定忍住不去求证，也懒得多说废话，直接探出爪子，就想从庄溯尘手里把玉简扒拉过来自己试试——他虽然学不了人类修士的功法，用灵力查看玉简内容还是做得到的，除非上面设置了什么特殊的禁制。

　　庄溯尘却将手一缩，让云应舟的爪子按了个空。“怎么，这下就不担心触发危险了？”他一边以调侃的语气这么说道，一边在云应舟的瞪视之下，自己干脆地将灵力输进了玉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