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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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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准备今年入内门的弟子?”

      今日守在藏书阁前的年轻女修拿着庄溯尘递给她的弟子铭牌,两面验看过后抬起头来问道。云应舟趴在庄溯尘肩上,好奇地注视着她手边那个形似九连环的小玩具:他们来之前她正试图把两个套在一起的圆环分开,此刻和庄溯尘说话时仍是一副费心苦思解法而心不在焉的神情。

      “准弟子每次可在藏书阁内待半个时辰,不得带走阁内典籍,典籍上有禁制不能用神识复制,只允许手写抄录,需要笔墨的话到我这里来领。”女修快言快语地吩咐了几句,将庄溯尘的名字登记到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上,然后把铭牌和一粒用黑绳串着的青碧玉珠一起递了回来,“这是通行凭证,记得戴在手上别弄丢了,时间快到时它会发热作为提醒,弄丢或者超时都有罚款的。”

      庄溯尘道了声谢,把东西接到手中,女修便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低头拿起了那串乱缠在一起的圆环。凭证有时限,庄溯尘却不急着进藏书阁里去,继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她笨拙摆弄的手法,又在引人察觉抬头之前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上回他们来藏书阁的时候正因为身份可疑而受到监视,云应舟记得藏书阁的门是一扇又厚又重的黑铁门,门扇上镌刻着符篆和遇袭时能幻化成守卫的灵兽浮雕。现在那扇古朴沉重的大门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浮动的幻光,像吹薄的肥皂泡膜一样颤巍巍地张在门框中,隐约透出阁内整齐排列的书架影像——云应舟觉得,估计这才应当是正常的状态,上回则是针对他们的特殊戒备。

      那时他惶惶不安怕小玄山将他们当做威胁决定先下手为强,小玄山也担心他们隐藏实力还目的不明,翻脸会导致无法收场、接纳又成为隐患。不知那些长老们当时脑补出了什么隐情,最终也是小玄山本身底气足,才会认为利大于弊而将他们收下来……

      穿过门口那道屏障,一道略带攻击性的灵力波动感应而激发,波动自行绕过拿了通行凭证的庄溯尘,来到云应舟身边时则似乎有些不能判定,犹豫地在他周围盘旋。云应舟不觉紧张起来,仿佛感应到他心虚的波动顿时一凝,云应舟感到压力骤增,还以为被认出不同于寻常修士带在身边的灵兽、当做试图蒙混过关的擅闯者了,庄溯尘抬起腕上戴着玉珠的那只手放在他身上,加快脚步迅速走出了屏障的范围。

      满怀戒备的波动在后头追了一段,最终决定放过云应舟一马,没有发出警报静悄悄地退了回去。云应舟松了口气,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屏障对着藏书阁内的这一面上还呈现着图案,是阁内书籍摆放分区的示意图。

      藏书阁从外面看是一栋三层八角楼,从这图上却能看出还有第四层以及地下的两层,但被一片模糊的红光遮蔽了内容,看来以庄溯尘目前的身份,还没有权限进入这几个区域。

      庄溯尘要找武学基础,以及或许会提及万年前那场鬼界入侵之战的史记传记游记,前者在一楼,后者在三楼;云应舟惦记着那座外墙有封印的小院和雾气中不明真身的妖兽气息,还想找找看有关雾食这种奇特生物的资料,与之相关的图鉴也在三楼。

      二楼则都是与符篆、阵图相关的东西。云应舟看庄溯尘盯着地图的表情就知道他对此十分心动,不过凭证时间有限,今天估计是来不及再看其他的了。

      每月两次的限额,每次至多半个时辰,听起来似乎有些吝啬,但云应舟听说过有些小门派自己的弟子想看书还得花灵石买摹本——更多是愿意花灵石还买不到——相比起来,小玄山丰富的收藏允许任意翻阅免费抄录,已算得上十分慷慨了。

      云应舟在就近的书架上挑了本典籍试着翻开,没碰到什么阻碍。看来进了藏书阁后,翻阅就不再需要验证凭证了,他和庄溯尘可以分头行动。

      正值上午弟子们多在修习剑术的时候,藏书阁内只有寥寥数人,都在安放武学典籍的那几个书架前流连,安静无人攀谈出声,云应舟独自顺着黑色的木质阶梯来到三楼,更是一片冷清。他按照记忆过的路线在林立的书架之间穿行,绕过几个弯后看到了一个刻着抽象龙形符号的标牌,顺着指引绕进两排书架之间,没费多少功夫就翻到了想找的东西。

      令云应舟失望的是,即使小玄山收藏的各种图谱和资料已足够繁多,也都对“雾食”这种古怪但不算罕见的生物有所描述,内容却都是千篇一律,全是云应舟已经知道的那些:群居、以光为食、身形虚幻不若实质、没有攻击性……

      那个雾食身上的光点在夜晚星空中能以假乱真、妨碍占星术的传闻,云应舟只在一本措辞格外佶屈聱牙的古籍中看到了意思相近的几句话;至于那次他们碰到的雾食为什么会被吸引靠近,围绕着马车随心盘旋,连这本描述最为详尽的古籍也没有提及,反倒是另有好几本都说,雾食不喜与其他生物亲近,遇到修士的法器车马、甚至寻常飞鸟,都会尽力游向远处避开,哪怕任凭它们穿过身体并不会造成损害。

      看得云应舟心道:哪里有这么绝对?写书的人还是见识太少。他看雾食就挺喜欢庄溯尘的。剧情里庄溯尘探访天台时引来大群雾食在周围盘旋环绕,如果说这还可能更多是天台的关系,之前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雾食会主动靠近马车,就只能是庄溯尘本人身上有什么特质在吸引它们了——先排除遗族血统这个因素,因为雾食很讨厌鬼界生物,它们虚幻的身躯不怕武器或灵力的攻击,但会被鬼气侵蚀、消融。

      或者,也说不定关键是在他自己身上,出于让雾气中那个不明生物盯上他的一样的理由?

      ——庄溯尘立在天台的废墟中央,仿若浮云金鳞的雾食群聚而来,这在书中或许只是一个用来烘托气氛的场景。但得知那个“影响占星术结果”的传闻后,云应舟对这个小细节就在意起来。

      因为占星术或测定个人命运,或预言天下大势,不是为了让人提前做好准备以逆天改命,反倒带着一种“命中注定”的意思,劝人顺应而为——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对抗命运的结果只是徒劳,甚至可能反倒更糟。

      云应舟绝对不想任凭剧情结局重演,当然很不喜欢“天命难违”这样引人沮丧的断言,却又难免因此紧张不安;遇到涉及命运的因素,便总忍不住多想一些,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就他所知,没有任何法术仿造得出星辰所呈现的命运暗示,哪怕是连占星者本人都已信以为真的惟妙惟肖的幻象,依旧会导致占星术失败,得不出任何结果。雾食造成的假象却能成功混淆,不可能只是光影幻觉这么简单的理由——让他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被误导的不仅是凡人试图窥破天命的眼睛,也还有“命运”本身?

      云应舟听说过以咒术“换命”,让别人替自己承担劫难的做法,据说甚至连至关密切的雷劫都有办法转移给准备好的替身;不仅限于修士,凡人之中暗地里也有流传着为求富贵、长寿而“买命”、“窃命”的伎俩。

      这些扭转命运的传闻虽说难辨真假,但从其中利用隐瞒手段的例证数量远多过强硬抵抗,也能得出一点结论——确实有不少人认为,“命运”是可以被骗过的。

      对命运的敬畏即便出于真心,也抵不过对自身利益的维护。这些修士们对“命运”的态度,和他们对待同类强者的态度没什么两样,极少存在纯粹的臣服,永远在揣测、在试探、在利用……

      而相应的,察觉到偏离的“命运”则会纠正、会惩罚、会发怒进而迁怒——反应也和不满谋逆的上位者差不多。

      重生后得知的“剧情”这种存在,最初确实令云应舟感到十分的心灰意冷。以从前不可想象的方式窥见了命运的轨迹,发觉了从前不曾意识到的牵引在身上的丝线,忍不住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甚至每一个行动每一个想法的真实性……这种感觉实在难受极了,以至于他来不及多加思考,迫不及待地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不如去对付主角”这个念头上。

      但等稍微平静下来,云应舟转念想到,或许没必要把敌人想得这么可怕。曾经他也以为“天道”是冰冷无情、不容违抗的规则,后来不是发现它也有情绪,也会有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而发怒吗——这一点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或许“命运”也是这样的。会畏惧茫然,究其根本是因为不知道“命运”究竟能做到什么、控制角色到什么程度;或许如果试着抗争了、有所了解,就会发现实际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呢?

      毕竟他看到的“剧情”在主角开启天台后就结束了,既没有写明主角的结局,更没有继续写到他这个小角色的重生——就算真的写在了另一本他没能看到的书上,至今他从未经历过任何在逻辑说不通、强行扭曲事情进展的事件,不就说明了“剧情”即使是居高临下地控制着角色,也还依旧要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

      只要还没到能任意胡作非为的程度,就仍有可操作、斡旋的余地。云应舟会特意留心雾食,便是因为想着或许这特性会能派上用场,虽然目前对要怎么利用还没有半点头绪……但,先多了解一些、做好准备总没错吧?

      这么做还是被“主角”在剧情中处理事件的做法提醒的,云应舟原本自己可没这种忧虑意识。他更习惯的应对策略是处理不了就跑得远远的躲开、避其锋芒,把事情交给未来积攒起力量的自己去处理……

      前世这么做看似没什么问题,然而现在的困境已经无法拖延到“成为散仙”这个万能解法实现、甚至解法本身都可能要落空了,所以他再紧张不安,也只得认真考虑起要以弱势应对风险的状况了。

      因为不习惯时刻惦记着事务、停不下操心和担忧,也有几次云应舟忍不住想要逃避辛苦,想:会不会整个情况都是他猜错了?

      重生时所见的“剧情”,和通常所说的“命运”真的就是一回事吗?因为那既是虚幻书页上记载的故事,也是上辈子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身为书中人、不曾亲见过操纵者,也不曾真正有过行动违背意愿的身不由己的时刻,又怎么就能判定“剧情”是角色们身不由己的命运,而非单纯是某人一生的记录呢?

      或许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其实从来只是看着,不曾干涉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是特殊的——人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活着、偶然地被注意到,恰好被选中邀请一同见证罢了。

      然而,这就意味着主宰着人们的“命运”并非出于设计,而是一种不知为何存在、不知目的地进行着,也不受任何控制的莫名之物……这样的话,又究竟算是解除了枷锁,还是更糟糕的情况?

      比强大敌人更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到底要对抗什么。将明月倒映在水面的影子打碎千万遍,月光也并不会因此减损分毫,假如窥见命运的人类就仿佛是那种只看得见水中月、不知道还存在天上月的生灵,他们能够理解和接受得了为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必定是徒劳吗?

      细想起来就是这么古怪,比起虚无缥缈带来的无力感,让人反倒宁愿有一个操纵者实际存在——既是“剧情”的撰写者,也是“命运”的设计者,是书页背后的那位执笔人,出于某种目的、别有用心地策划了这一切。

      就像他在发觉“天道”会发脾气之后,以前对它自然抱有的敬畏便突然淡化了许多——明明所有条件都没有改变,当猜测中的对手从冰冷又难以捉摸的规则、换成是有情绪的仿佛活物般的存在,却莫名就多了与之对抗的勇气。

      不仅是为了感觉轻松一点才倾向于这么想。更重要的是,云应舟觉得,他真的曾经感受到过那位执笔人的情绪——就当他的意识漂浮在死亡与重生之间的黑暗中、看见“剧情”展现在眼前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视角的代入,或许是因为观看时俯视世间的角度与撰写者曾经所在的位置重叠了,他感觉到了那股分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淡漠而高高在上,令人惶恐畏惧又不由生厌。回想起来,这可能就是最初他会本能相信所见是一本书的剧情,而非单纯是因为同时同地渡劫加上天台开启的变故、巧合得到了另一个人记忆的最关键缘故……

      不曾实际见过那股情绪的来源,这种只是感觉的“证据”可能有点缺乏说服力。不过云应舟确实相信直觉做出的判断,而不觉得是当时他震惊慌乱之下的错觉——也不会是感觉到了主角的情绪,因为和主角的行动明显对不上,所以,只可能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描述中流露的情绪了。

      但这样猜测,又有一点奇怪的是,当剧情中主角绝处逢生脱离困境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情绪却总显得好像不太高兴……若真是剧情的撰写者,却对自己的“主角”心怀不满,这会是什么缘故呢?

      会不会是像此刻的他一样——身为造物,却妄想着反抗造物主所设定的命运轨迹?确实,以主角表现出来的桀骜不驯、古怪尖刻的性子,以及对掌握自身命运的那种持续而顽固的执着,难以想象他会对试图引导的外力毫无察觉,更难以想象他会肯乖乖顺从命运指引,按照“剧情”表演……

      既然他自己身为书中角色,能被告知“剧情”的存在,怎知不会有其他人因为心神敏锐或是另有奇遇,同样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曾对剧情里主角经历的坎坷艰辛感到过困惑,觉得那些磨难若是命运给予历练的话,未免下手太狠;但若是那并非好意磨砺,本来就是满怀怒火的惩罚——是庄溯尘与命运之间的对抗和交锋呢?

      云应舟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难道……其实命运压根不想重启天台,是庄溯尘自己一意孤行?

      甚至,就是因为庄溯尘做出了违背撰写者意愿的行动,将本该是另一种走向的命运扭曲成了前世的模样,心有怨气且所求相反的他才会被撰写者故意选中,得以窥见真相、在结局之后又重回开头,站在主角的对立面试图纠正“错误”……

      云应舟此前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他会看到“剧情”、会重生回到过去,只将其当做某种幸运或是侥幸,设想对抗命运和主角时还有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感觉;但要是按照这种设想,岂不是变成此世的他才是受到天命眷顾,被寄予厚望要处理掉“主角”这个注定成为破坏分子的不稳定因素了?

      突然转换阵营,曾以为的对手变成助力,云应舟没为这个设想感觉振奋,反倒后背发寒似地打了个哆嗦:一想到若是“命运”站在他身边、庄溯尘对面,就意味着前世“命运”也在与庄溯尘对抗、结果是惨遭失败并被扭曲了预定剧情……

      怎么感觉阻止庄溯尘开启天台的希望,反倒比先前更渺茫了呢?

      云应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点开心——仿佛设想操纵者会对自己手下傀儡的违逆无可奈何,比他此世所求目标会有天命相助更令他振奋。一个曾战胜过“命运”的庄溯尘,作为敌人自然是挺可怕的,但是……云应舟已经不想再辩驳这一点:在他心里,庄溯尘早就不再是“敌人”这样单纯对抗的存在了。

      就算是最终要背道而驰……

      云应舟突然惊醒般从沉思中回过了神,使劲晃晃脑袋,心道:真是的,想这么多做什么?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得靠自己——像“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作为助力不一定来得及在遭遇困境时援助,作为敌人又不一定赶得上落井下石,实在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怎么靠谱。

      再说,注定横死的人往往费劲心机都逃脱不了,面相上看会长命百岁的人却可能随随便便死在突来横祸里,在此类事情上“命运”惯常区别对待,一点都不负责任。自以为顺应天命,就能更轻松地实现愿望?这么傲慢自大,难保一不留神就栽在了什么小事上。

      将刚才冒出的侥幸期待扫到一边,云应舟心里反倒安定下来。他抛开那些走神到不知哪里去的忧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书页上面。

      他正在看的这一页上画着个奇形怪状的桶,形状矮胖,上下封闭,边缘向外支棱出许多鳞片或尖刺状的部件,正中央则镶嵌着一片磨到极薄透光的贝母,像是一扇小小的窗户。以玉片为载体的图画上灵光流动,仿佛能够透过这扇小窗窥见桶内某种缓缓转动的、云雾般半透明又夹杂着细碎金闪的东西——这就是被捕获的雾食了。

      修士们居然真的做到了,设法捉住了活生生的云雾。而且看书页上的记录,这件事就发生在数年前:不知是单纯好奇还是出于什么特殊目的,小玄山确实有在试图研究雾食这种奇特的生物。捕捉雾食的这个装置材质类似黑铁,其实是用一种深埋在地下的特殊的冰制成的,看似漆黑密闭,实际光线能不受遮拦地透入到内部,还能一直保持着冰凉湿润的环境,加上诸多灵石符篆,为了模仿雾食原本生活的高空费劲了心思。

      可惜,有此活体在手,研究却并没能得到进展。云应舟看到记录上做了不少试验,甚至有雷击火烤之类让他忍不住大皱眉头的做法,那只雾食都毫无反应,也没找出能做什么用处。三天过后,容器中的雾食凭空消失了,仿佛真实的雾气消散在风中,桶内只残余了点点透明水痕。

      做测试的修士曾猜测雾食体内的星点是灵气与冰晶的结合,然而实际试验中什么都没能测出来。没有什么特殊的灵气——确切说连普通灵气都只有极少的一点,少得让人疑心它到底算不算妖兽;化成的水滴也只是寻常的水,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也只有“特别干净”这一点了。

      哪怕是寻常野兽,至少还有血肉可食,皮毛爪牙可用;从这个方面,水汽般的雾食实在是一种没用得相当彻底的生物。甚至连“生物”这点都存在疑问,因为没人知道它们是怎样繁衍的,它们对触碰、冷热变化也好像都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把雾食说成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还与实情更贴切些。

      云应舟先前猜测雾食身上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或许还与那个封禁的小院、流淌在裂谷中的浓雾有关;将这些资料都翻过一遍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像那么回事,进而连“影响占星结果”这个传闻都怀疑起来:如果这传闻有几分道理……小玄山抓到雾食后,肯定会尝试的吧?

      记录中却半句都没提到。虽然也有视为机密,在供给弟子们随意翻看的书册中省去了这部分的可能……

      云应舟又把之前翻到的唯一一本提及了那个传闻的书找了出来,好不容易重新找到那一页,看看那含糊其辞的短短两三句话,再看看另一本上规整清晰的记录,比较之下,前者的可信度顿时变得十分不可信起来。

      他不死心地把架子上剩下的几本图鉴也都翻看完了,结果,提及那个传闻的真就只有那一本书。

      不会真的只是谁的胡言乱语,根本不能信吧……云应舟心里嘀咕着,这时候才想起翻到封面看一眼书名,原来是叫做《异闻志异》,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还是带给庄溯尘看看吧,说不定他能解读出什么隐含信息。云应舟把展开的书册还原为一张薄薄的玉片,他不介意树林里脏兮兮裹着苔藓灰土的树枝,却不想把这种经常被修士拿来拿去的东西叼在嘴里,就施了个小法术把它黏在了他戴在脖子上的细绳下方,像饰品一样和那个能将神念转化为声音的传音铃挂在一起。

      最后扫了一眼书架,觉得可能涉及雾食的图鉴应该都被他翻遍了,应该没漏过哪一本,云应舟从书架的后面绕过去,决定自己到一楼去找庄溯尘。他本以为庄溯尘看书和找信息的速度比他快,会先看完到楼上来找他,但此时藏书阁的三楼静悄悄的,似乎在他翻书的这段时间都没有别人上来——看来比起锻炼自身、增长实力的秘籍和符篆法阵,就算背得下来也不知何时能派上用场的图鉴杂记的吸引力小得多了。

      走到半途,云应舟想起一件事,又转身回去了。他把那本记录了捕捉到雾食的书重新从架子上拿下来——不仅是雾食,这一本介绍其他妖兽时也是最详细的,所以也是最厚的——云应舟从最后往前翻,不久就找到了属于“云狸”的那一页。

      书上画的是一只身形和小山一样庞大、盘踞在石山顶上的云狸,大概是为了显得更加威风些,云狸周围画了许多金色的大概是表示光芒的细线,还有旋风的线条,以及环绕的大片流云。比起雾食,对云狸的介绍就简单得多了,就是驾云御风、还有能为御主提供纯粹灵气这两点。

      估计写这本书的人没能也抓只云狸做实验,可能连实际见都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了些特征。云应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紧张起来:小玄山从前没抓过云狸,当然是件好事,但……不会因此更想对他下手吧?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如果修士们心目中的云狸形象是画中这样,云应舟觉得他可能没必要那么担心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在云岭客栈一眼认出他的那个云天宗修士,要么是恰好特别熟悉,要么是眼力过人,反正这样的人不会很多。虽然前世他也是出山不久就被盯上……

      可能还是他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

      加上最初认出他的人还绘制了画像到处流传,所以他就算从这群人手里逃出上天,不久又会撞到另一群人手里。用法术绘成的图像栩栩如生,只看过图鉴的人碰到活的云狸要认出来得考验眼力,照着画像专门来抓他可就毫无难度了。

      云应舟歪着头,打量着图上那只形貌略显僵硬的云狸,与记忆中的自己比较了一番:耳朵和尾巴比他黑,身上的毛比他短,身体显得更瘦长一些,眼睛的颜色要深得多,是晴朗夜空的深蓝色。

      看得出绘者为了让它显得有气势费了不少努力,只是在云应舟看来,那些添上去的花哨装点实在丑得可以……但看着看着,他又不由羡慕起来,想起前世好不容易修炼到渡劫期,一身蓬松顺滑的雪白毛皮,映着月色别提多威风漂亮了……

      云应舟扭过头,看着自己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慢吞吞地晃了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显得圆乎乎而没什么威力的爪子,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的修炼速度,和前世相比虽然是快了一点,但想恢复成原本体型,起码还得几百年。

      几百年……其实换在前世,也不会觉得有多久,修炼闭关起来不知岁月,仿佛只是眨眼间就能过去数十年。但云应舟算了算自从他重生后决定去找庄溯尘、到如今才过了多少时间,期间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回想起来一切都像加快了速度一样显得匆匆的,都不知该说时间是过得快还是慢了。

      云应舟想了想,把手里这本书也合拢上收回到玉片里,和之前那本《异闻志异》挂在了一起。藏书阁里的典籍书册都不准借阅、只准抄录,但这种有许多图画的图鉴要抄录就有点麻烦了,不知庄溯尘有没有什么方便的法术可以整本复制下来?

      不过他好像听说过,这类需要神识才能阅读的书就像上了锁的箱子,上面都有禁制,不允许用法术轻易制造摹本。任何人有神识就能开启的算是限制最少的,还有那种必须特定人的神识、错了甚至会触发致命的机关,或者不同神识开启后见到内容也会不同的,很有些巧妙的设计。

      当然,“巧妙”换个情形说也就成了“坑人”了。野修士在秘境里发现秘籍,不知自己读到的是作为伪装的假内容、贸然练后不明不白就死了的,这种事情向来不少发生。主要是还没法警惕,不说有没有信任的人、舍不舍得分享出去让别人也看一看作为检验,真有问题这么做了也不一定查得出,只是再拖一个人送命罢了。

      所以说人类这种修行需要借助外力的生物,修炼起来真是比妖兽麻烦多了,也复杂得多了。

      云应舟思绪胡乱发散了一通,得出个“还是妖兽更好”的结论,刚才绞尽脑汁思索命运、剧情、雾食这些事情时缠绕在心头的烦闷这才算是都散尽了,便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去找庄溯尘。他身上挂着一个铃铛、两张玉片,一跑起来碰撞着叮当作响,又施了个法术用气流缠绕住彼此隔开,这才算是安静下来了。

      藏书阁里静谧极了,有一点点异响就显得特别明显,在书架间传开仿佛还带着回音。弄得云应舟原本就行动无声,也不自觉又放轻了脚步。

      藏书阁里楼梯有好几处,有的隐蔽在墙角或书架间都不容易发现,云应舟觉得这藏书阁建得像是什么方便逃离的藏身处似的。他还是绕到上来时的那处楼梯,经过二楼时探头看了看,觉得这一层楼的人比底楼还多些,有结伴而来的凑在一起小声讨论,虽然依旧安静,比起三楼来总算是多了些人气了。

      云应舟猜想庄溯尘会不会还是没忍住跑来看符篆的书了,干脆在二楼逛了一圈。他体型小行动又轻,贴着书架边缘悄没声息地溜过去,就像一股轻烟,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只有一个在他经过时正好抬眼的修士注意到了,云应舟走到拐角处扭头看,见那个才十一二岁、一张圆圆脸的小修士还在一脸惊奇地盯着他看,也不知是认出来了还是纯粹没见过灵兽独自在藏书阁里乱跑,干脆冲他龇了龇牙。

      小修士没被吓到,反倒像被人打了个招呼似的,把手里玉片一放,眼睛亮亮的就走过来了。云应舟心想这人怎么回事?扭头就走,领着丝毫没体会到嫌弃之意还继续跟上来的小修士在二楼绕了个大圈,才从一处不起眼的向下楼梯迅速地甩脱他跑没影了。

      正巧,他从底层楼梯口的那处书架后面绕出来,不用再找就一眼望见了不远处庄溯尘的背影。云应舟正想过去,发现庄溯尘侧对着书架站在走廊里,似乎不在看书,而是在和什么人说话。虽说距离不远,大概是压低了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难道是碰上了什么熟人?

      不会又是张廷旭吧……

      云应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特意绕了个圈从侧面接近过去避免打扰,也是好奇想能不能偷听到一两句。结果没等靠近,那边对话貌似就已经结束了,只听到一句“那就多谢你了”;隔着书架透过那些悬浮在各自底座上的典籍玉片的缝隙,云应舟看见了轻轻晃过的绯红的颜色。

      原来是个女孩子。声音软绵绵的还挺好听,更重要的是,云应舟听在耳中还隐约觉得有点耳熟。

      他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的人类了?

      那人从书架后面转了出来,云应舟去看她的脸——是个根本没见过的陌生人。他满心疑惑,那姑娘也没发现他躲在旁边偷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等她这一转身,云应舟发现她的头发原来不是纯黑的,而会在某种角度下隐约泛红,发尾更是变成了鲜明的夕阳火焰般艳丽的橙红色……

      这个特征比声音明显多了,云应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他外出打听消息遇见白冰原那天,在他途中藏身的花树底下闲聊,最后好像差点发现他的那个女剑修吗?

      云天宗来访的事情,云应舟还是从那几个女修口中知道的呢。特别记住了这个红头发的女修士,是因为怀疑她和庄溯尘一样是个混血,不过混的是妖族那边的血脉。

      妖族不同的血脉之间差距甚远,就算同在人类地盘上难得见到能化形的同类,其实也不会平白生出什么亲近之意。对神识测试碰到的那个医师在意更多是因为气息亲切,对这个姑娘就是好奇了。

      不知她的妖血是什么,某种羽毛艳丽的鸟类?还是红毛的狐狸?

      云应舟在书架后面探头探脑,庄溯尘早就已经发现小猫在附近,等了会却不见他出现,只好自己找过去。云应舟对庄溯尘的行动也是关注着的,才没被身后悄没生气突然响起的声音下一跳。

      “在看什么呢?”庄溯尘一边问,一边俯身准备抱他起来,看见他带着的两张玉片,就先伸手把它们从颈绳下端摘了下来。玉片的些微重量其实早被气流托住消弭了,根本感觉不到,云应舟还是觉得这下脖子轻松多了,自己跳到了庄溯尘肩膀上。

      “在看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呢。”云应舟是真好奇啊——庄溯尘肯定是没见过那人的,模样又属于长得好但直觉就不好说话的类型。居然会在藏书阁碰到搭讪?

      新人物出场,总觉得新事件也要随之而来了。云应舟刚才自己就在琢磨剧情的事呢,这下不由警惕起来,扒着庄溯尘的肩膀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太长了本来想分成两章,一走神直接发了= =【又断更的作者发出了咕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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