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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 155 章 ...

  •   唐临风话里说得像是要赶着回去救人,等真的出了接引处的门,却又没有要御剑或用遁术赶路的意思,反倒晃上了外门通往山上的那条石阶路,悠悠哉哉地漫步朝前走去。云应舟一时捉摸不透此人各种行为的含义,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即使见过几次,唐临风对他来说还远没有到“熟悉”的程度,而且这人身上有种难以揣测的危险感,让云应舟本能地想离远一点。

      就这么一前一后,一声不吭,散步似的走了一会,云应舟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继而意识到那些从旁路过的小玄山弟子,全都在朝他们这边看——而且大多是先带着惊讶落到他身上,继而认出了走在前面的唐临风,吓了一跳似的赶紧移开,等走过之后,再偷偷摸摸地重新投来视线。

      以这些外门弟子的修为,多半察觉不到云应舟身上属于“妖”的气息,但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眼眸本身已经足够显眼了。他被看得心中渐生烦躁,对于日后要以人身在小玄山行走的决定又有些迟疑起来,望见唐临风在前面慢慢走着、像是有心事而自顾自陷入了沉思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嗯?”唐临风回过神,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啊……不急,还没到时候呢。先问你件别的事。”他抬手朝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篆阁的那个张师兄,张廷旭,建了个模仿鬼界环境的秘境,我记得你是去参观过的吧?感觉怎么样?”

      提起那个藏在枫林深处的秘境,云应舟才想起唐临风刚才所指的正是枫林所在的位置,继而回忆起了那一番夹杂在探险、闹鬼和逃命之间的短暂观光之旅,“只在里面遇到过模仿鬼族的怪物……样子做得挺像的。”和记忆中的实战经历对比过后,云应舟这样评价道,“表现出来的实力弱了点,筑基期小心一点就能独自处理掉吧,但真正的鬼族会更麻烦。至于环境,我没进去过鬼界,就不知道像不像了——怎么,你知道?”

      云应舟最后这句反问,倒不只是想把话题绕回来再打探鬼界天台,他是真的好奇鬼界里面到底是怎样一副情形。据他所知无论是用法器寄魂、还是亲身进入的方式,通过裂缝后从来没有能够顺利传回消息的,连同那些穿过裂缝来到人界的鬼界生物,也从未有过返回或联络故乡的举动。那仿佛是一条彻底的单向通道。

      小玄山拥有的讯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我知道得也不比他多,其实大部分还是他离开云天宗的时候偷偷带出来的呢。”唐临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口气之平淡让云应舟不由得怀疑他听出了“张廷旭背叛了云天宗”这个意思是自己想太多,但没来得及深想,他的下一句话就把云应舟的注意力全引过去了,“不过,倒是也有亲眼见过的部分——下次等时机到了,会叫你一起去的。”

      “等‘时机’到了?”云应舟怀疑地盯着他,“不会是要等到鬼界裂缝彻底开启的那天吧?”

      “这可说不准。”唐临风浑不在意似的笑道,“要是运气实在太糟,等裂缝开了都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呢。怎么,你对自己未来的修行道路这么有信心,现在就急着开始考虑飞升的事情了?别怪我泼你冷水,鬼界内部的情况尚是一团迷雾,那座天台就算真的存在,也可能根本不是人界修行者能够利用的东西。要我说,与其盲目地朝这个方向使劲儿,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人间界的这座天台修好呢。”

      “你是什么意思?”云应舟对这个话题尤为敏感,察觉到唐临风语气中仿佛带着某种暗示,赶紧追问道,“难道……小玄山找到重建天台的办法了?”

      “还差得远呢。”唐临风道——云应舟心里一沉:居然不是完全的否定……怎么会,原来的剧情里主角能开启天台也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做到的,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啊?他强行按捺下心绪波动,听唐临风继续往下说,“只是不久之前,有人给小玄山分享了一个消息……”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云应舟不觉跟着停了下来,继而意识到在唐临风的引领下,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主路,走进了一条两旁都是高大树木的不起眼的小道。周围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前后不见其他人影,唐临风转过头来凝视着云应舟,缓缓道:“据说万年前天台的崩塌,实际上和妖祖有莫大的关系,而重建天台的关键,就隐藏在妖祖陨落前埋在北岭一条山脉底下的遗物里——”

      “你觉得这个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一字一顿地问。

      云应舟的心弦紧绷到极致,唐临风说话时放出了杀气,他本来都已经紧张得在考虑是攻击还是逃跑、还是打一下就跑了,却在听完整句话之后仿佛一脚踏空,陷入了迷茫。“妖祖的……遗物?”他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莫名奇妙,“谁说有这种东西存在的?我此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天台也是因为你们修士惹怒了仙人,才被仙人摧毁的,这不是修真界众所周知的事情么?此事有天台遗迹为证,无可辩驳,况且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流传到现在肯定就全被栽到妖族或者魔修的头上了——哦,看来是已经有人开始这么干了?”

      虚惊过去,恼怒便涌了上来,云应舟的语气不觉带上了些火气。唐临风则用一种嘲讽似的表情继续盯着他,好像他刚才说了一个拙劣的谎言,云应舟还没见过比这更令人生厌的神情。“你不是云狸么?”他说,“妖祖最直系的继承者。这么久以来没流传出过妖祖遗物的传闻,正巧云狸也一直没有现身,说不定就是交给你们一族保管了呢。”

      “瞎说什么。”云应舟皱着眉道,“云狸都没有‘族’的说法。和你们人类还有其他低等的妖族不一样,云狸的血统传承不靠……”他突然顿住了,定定地注视了唐临风几秒,狐疑道:“不对,你——在套我话?”

      唐临风万份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只是脸上的嘲笑慢慢转化成了真正的笑容,带着越来越大的笑容偏过头去,像是努力忍住才没有喷笑出声。“哎哟,总算反应过来了啊?你可太好玩了。”他装模作样地抬手揉了揉肚子,歪着脑袋一点没有正形地笑着说,“不过,这怎么能叫套话呢?我可没故意说假话骗你,应该算是信息交换才对。”

      “你……”云应舟深深地感觉自己被耍了,然而和这人生气都好像是自己输了,他正想问你给了我什么信息,突然反应过来唐临风话里一开始提到的,“等一下,你说是有人给小玄山分享的消息?是什么人?居然想出来用‘妖祖遗物’行骗……撺掇小玄山去北岭挖山能有什么好处吗?”

      “这我怎么知道?”唐临风相当不负责任地道,“所以不是来问你了么。”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那种不正经的笑意,眼里的笑意却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双黑深、凝沉的眼睛又流露出了那种狼一样的冷光,一动不动地凝在云应舟脸上。

      一丝明悟涌上云应舟的心头,然后是冰冷的战栗滚过脊背。他领会到唐临风的暗示了: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最终目的并不在小玄山,而在他这只“云狸”。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一切温和亲善的表象被撕开,云应舟恍然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陌生的人群中孤身独行、东躲西藏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只要让修真者的目光落到身上,就意味着有新的猎手加入了追逐。他悚然地、过于迟钝地意识到,自从来到小玄山——不,是自从在北岭的那个小村子里遇见涂青崖,他至今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多少人,天歌、唐临风、金无灵……任何一个都可以趁着他这段近乎毫无防备的时间,轻而易举地决定他的命运。

      为什么在被提醒的这一刻之前,他竟从未把小玄山当做和外界同样危险的地方?是因为脑海中记得的这个门派将会分崩离析、悄无声息消失的“历史”,让他下意识中从未将这些“将死者”视为值得重视的敌人,还是因为庄溯尘在这里、因为那个实际上什么都不能代表的弟子名牌,他内心里愚蠢地相信了某种暗示,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属于”这里而放松了戒备?

      云应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是在和唐临风对峙,实际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经历过无数的战斗,将未来视作故事,然而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一旦落入仅凭修为无法应对危机的境地,他依然会像最初最弱小的时候一样理智全无、惊慌失措。

      他选择了“修为”作为对抗噩梦的勇气,也就会在修为不足以依靠的时候面临更无解的恐惧。

      没必要害怕。有个声音在云应舟脑海中说,既然他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把信息透露给你,就说明他还不算是你的敌人。不要被他的气势压倒,不要理会他的质疑,一切只不过是话术而已,是和修为并无关系的领域。反抗他,不要让他以为能够轻易地从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在血真的流出来之前,恐惧和疼痛一样都只是心里的幻觉。

      那声音是如此的沉稳、冷静,近乎无情,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云应舟想到了庄溯尘,然而此时庄溯尘正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脑海中契约的链接只是安静而无力地蛰伏着。然后,云应舟意识到了——那是“主角”的声音。

      在劫雷的轰鸣中将目光从天台转向他的那双眼睛,那个庄溯尘还没来得及成为的人。

      唐临风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似乎失去了耐心。“要不然,我带你去和拿出消息的那个人认识一下,你们两个先对对口风?”他说,“我是不介意等二手消息,就看阁下愿不愿意让小玄山来做这个中介了。”

      云应舟的嘴唇动了动,一个略显干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来。

      “……那小玄山愿不愿意放弃庄溯尘呢?”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一句话并不在云应舟的计划之中,听着像是被逼急了的脱口而出。他的声音显得缺乏底气,内容也过于软弱,居然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另一个人的价值上,简直引人发笑。然而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云应舟却没有觉得懊悔,正相反,他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仿佛确认了某种值得信任的依靠。

      唐临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这关那小子什么事?”

      “他会跟我走,无论我到哪里。”云应舟轻声说,“仅凭你们,还没有办法让他留在小玄山。”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从实力上——或许后者到能反抗的时候会晚一些,但云应舟相信不会太晚的。

      唐临风静了一会,变得面无表情。“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缓缓开口道,“一个有着遗族血脉的混血,一个或许有几分资质的修真苗子,然后呢?还有什么呢?虽然是挺罕见的,或许真个修真界翻遍了也只能找出这一个,但目前看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用处——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挺像的。”

      他上下打量着云应舟,那姿态显露出分明的轻蔑,“你又是怎么会以为,小玄山会重视他胜过你呢?”

      “这不该问你们自己吗?”云应舟反问道。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唐临风不耐烦地道,“或许珍贵,但未必有用,这就是我对你们两个的态度。”

      云应舟笑了。他本意是想虚张声势,却发现这个笑容发自内心。“那真是太可惜了,但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他说,“我了解他比你们更多。”

      唐临风眯起眼睛,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抬起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云应舟默默地任凭他看,同时在思绪平缓下来之后,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这番冲突到底是怎么开始的,越想越感觉到有一丝迷惑。唐临风就在这时候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点向他,带着重新浮现出来的轻松笑容说:“这个表情不错。”

      “……什么?”云应舟莫名地看着他,那种在谈话中一脚踩空的感觉又来了。

      “给你一个建议,小猫。”唐临风道,“下次再遇到有人拿着自己没有证据的事情来质问你,你与其认认真真地找理由反驳,不如直接骂他是废物蠢货。都说了你以后就是长老了,以前修为高的时候也肯定不是没被人畏惧过,怎么与人往来的时候还是这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像生怕有一点得罪就会死掉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记住刚才那个表情,以后就照那样修炼成笑面虎,免得表面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实际性格那么怯生生的,到时候和要带的弟子一碰面就被发现了,连外门最底下的那群小崽子都有胆子爬到你头上去。”

      云应舟瞪着他,不可思议地确认,唐临风之前摆出来的那副模样可能有九成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试探”他,纯粹就是为了恐吓他。“……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他真心实意、完全不带一丝讽刺含义地问。

      “挺多人说我有病的,你看谁敢惹我吗?”唐临风一脸“你终于理解了”的表情,“你既然把自己当做那小子的看护人,多少也要给他起到点遮风挡雨的作用吧。不然你也别跑出来自己瞎折腾了,乖乖待在他身边当个小宠物岂不是更省事?”

      云应舟本有些生气,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听着却不觉沉默了。之前提起庄溯尘而感觉到的那一丝安定,此刻也忽然带来了更多的嘲讽意味。这样的心情也许在他的神情变化中流露了出来,唐临风忽然很大声地“啧”了一声,伸过手臂来大力地往云应舟肩上一拍。

      “慢慢来咯。”他用一种完全无法取信于人的安慰语气说,“至少从今天之后,你已经多了一点优势了嘛。”

      云应舟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就试图躲开,不幸距离太短,因为绝对实力的差距没能躲掉。他皱着眉瞥向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再望向唐临风时,又忍不住对他说这话的理由生出了好奇。就听唐临风继续道:“以后碰到有人来招惹,或者弟子不听话,你就恐吓他们说,看我喊我们唐谷主来打死你……”

      云应舟居然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然后在唐临风爆发出来的“哈哈哈”的大笑声里由衷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同时突然感觉唐临风之前提到的某句话有点不对劲。“等等,你刚才说‘要带的弟子’?”他怀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得和其他小玄山弟子打交道吗?”

      “那是当然的了。”唐临风眨了眨眼,“长老都有授课任务啊。”

      云应舟的情绪从茫然,到迷惑,再到不可思议。“你是说……是真的长老吗?”他不敢相信:在那种情况下随随便便扔过来的头衔,不应该只是挂名什么的吗?让一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还明显对小玄山缺乏善意的妖,去给小玄山的弟子“授课”,唐临风是怎么能放心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云应舟一点没有受到了“信任”而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不留神掉进了什么坑里。没等他说点什么以表示拒绝,脑海深处传来一丝微弱的颤动,就在他的注意力被引走的同时,唐临风说了句“好了,不能再磨蹭了”,不由分说地拽住云应舟,一脚踏上了不知何时唤出来悬在身边的飞剑。

      ————

      少年感觉到了脑海深处传来的一丝颤动。那动静很微弱,像是从极限以外的距离非常偶然地传达过来的,也很短暂,一瞬间过去就消失了。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缓缓眨掉眼睛里的血,从树杈之间望见的银月蒙着一层模糊猩红的光芒,不知断了几截的肋骨传来抽搐似的锐痛。应该是一个意外,并不是它突然回来了……他冷静地想,在怅然若失的同时松了口气。

      人影围拢过来,三个脚步声,其中明显一瘸一拐的那个带着分明的怒火。影子落到他身上,“妈的……这回该认输了吧?”走路拖着一条腿的人居高临下俯视地着他,月光映出了一张其实差不多年轻的脸,语气则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暴躁,“这样赖着不滚有什么意思?”

      “真搞不懂,居然把这种根本不通配合的家伙硬塞到我们队伍里。”另一个声音埋怨道:“这不是完全是拖后腿吗?让你自己申请退出去再找队伍也不肯,把特别名额给你直接过关也不肯,你到底想做什么?喂,小子,难不成你和我们队里哪个人有仇,是故意来捣乱的?”

      还有一个人没说话。少年感到脑袋侧方袭来的风声,以肘支地强行往侧面一滚,狠狠踹来的这一脚擦着发丝被让了过去。一开始开口的人不赞同地“喂”了一声,接下来攻击没有继续,他用手撑起身体,呕出一口血,慢慢地抬起头。

      “我要参加擂台比试。”他说。

      周围静了一下,然后一开始开口的那人气得笑了。“你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是吧?”他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嗡鸣,赤红沸腾的灵焰轰然窜起,“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找死!”

      少年不再出声,他低头看向手臂内侧被剑锋豁开的深口,片刻前那里还在血流如注,在没有经过任何治疗的现在,血已经不再流了,皮肉有了合拢的趋势,凝固的血让伤口里面看上去像是纯黑色。他同时感到冷静,感到灼热,感到一种近乎是欣喜的、上扬的渴望,已经染上了敌人血液的短刀在他指间如活鱼般跳动了一下,刀光随着他的身形一同扑出,朝那道斩落下来的剑光迎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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