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00、第 100 章

　　这见鬼的香味实在是太呛了！
　　梅蒂雅睡不着，第一次坐起身，抱着枕头，恨恨地消除了上面的香味，接下来是床单和被单。第二次是消除整个房间的空气中的香味。第三次她贴在墙壁上，发现壁毯都被香味污染了，又消除了壁毯上的，倒下之后还是睡不着。察觉自己的头发在散发香味的时候，她已经没力气睁开眼睛。
　　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夜，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睡了多久，就听到利克来敲门说该起床了。梅蒂雅拉开窗帘发现是个阴天，心情又低落了一点。走下楼梯的时候，她看见一楼小餐厅里已经摆好早饭，有人坐在餐桌旁，一边写信一边吃早饭。
　　是雷姆德。
　　梅蒂雅抓紧楼梯的扶手，深吸一口气。逃回房间里肯定没有用，他会在那儿坐一整天。她慢吞吞走下楼，坐到自己的早饭前，他的对面。
　　为了节约空间，餐桌很窄，他们的膝在桌子下面碰到一块儿。梅蒂雅把早餐向旁边挪了挪，开始快速地吃。
　　雷姆德一直低头写信，直到写完了卷起来放在旁边，他才呼一口气看她吃早饭。她低着头不理他。雷姆德伸手碰了她眼角的细小伤口，她向旁边躲。这一躲让他将伤痕看得更清楚，把手边纸包推到她面前。
　　梅蒂雅腾出手打开小纸包。里面是一叠淡黄色的纸。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有动。雷姆德动手从淡黄色的纸上撕下一角，沾了清水，不顾她躲闪，贴在她眼角的伤口上。一股辣意刺痛梅蒂雅的伤，转瞬变得清凉舒服。原来那纸是一种药贴。
　　“可以防止感染。”商人之王把纸包推到梅蒂雅面前，说：“中午和晚上继续贴上。”
　　“你来做什么？”梅蒂雅的口气疏远，雷姆德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向她那边挪了挪，将上身伏低，观察她的脸说：“来看看你今天有多讨厌我。”
　　梅蒂雅使劲剁碎盘子里的肉，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里说：“和昨天差不多。”
　　“梅蒂雅，我可以解释。你姐姐失踪和我没有关系。”雷姆德温和地说。
　　“我知道。”她说话时撇下餐具，吐了口气。“希罗丹姆。你是从他口中，知道我把酒变成水。他是你的朋友，或者说‘合作伙伴’更符合实际？”
　　雷姆德皱眉。
　　梅蒂雅不慌不忙地说：“舒柳特的宝石矿再丰富，也无法用宝石制造兵器、武装军队。铁矿石才是复仇的原料。希罗丹姆不希望我姐姐成为乌疏林女王。舒柳特人想要向迦兰报仇，一定也不会忘记艾尔尼妲人给卢那王的重创。艾尔尼妲人同样不会忘记提防。假如希莉雅成为乌疏林女王，一定不会把铁矿石卖给潜在的敌人——而安图能建立乌疏林和舒柳特的铁矿贸易。”
　　雷姆德的嘴角牵了牵，“看来不需要我解释，你也看得很清楚了。梅蒂雅，你自幼没有父亲，但也不承认特林西是你的父亲。希莉雅更不可能。她把自己的父母亲尊为风神和水神，不可能从一个突然蹦出来的‘父亲’手里接过王冠。她想要乌疏林的铁矿，但并不想要多余的责任。”
　　梅蒂雅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说：“这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而不是由想要谋杀她的人来决定。”说完要走。
　　雷姆德隔着桌子毫不费力抓住她的手臂，梅蒂雅回头冲他瞪眼：“你不怕心里众多的商业秘密都被我看到？”他的手松了一下，梅蒂雅趁机挣脱，快步往楼上走。
　　雷姆德追在她身后说：“我是商人，不是杀手。我所做的，只是让希莉雅离我的投资远一点。”
　　“远到隔着死亡？”梅蒂雅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转过身，“你说你在卢蓓卡岛的庭园里对我一见钟情——你看中的不是我，是我的头发！黄金的象征？雷姆德·库尔苏拉，我是人，不是你摆在家门口的招财猫！希莉雅也一样，她是人，不是你账本里多出来的一笔坏账，动动手除掉、抹平，保住盈利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说完她转身继续跺着楼梯向上走。
　　雷姆德快步从她身边赶过，站在她上方的台阶上俯瞰她。梅蒂雅不等他开口，转身向下走回餐厅，雷姆德追在她身后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关于你姐姐，有太多你不知道的——”
　　忽然一道鞭子甩在雷姆德背上，他疼得叫一声松开手臂，转身看见提着鞭子的利克。
　　利克阴着脸，又抡起马鞭，“我向小姐承诺，再看见你的时候要好好抽一顿。”梅蒂雅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说：“算了。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你去我房间，拿出行李。”
　　利克抛出威胁雷姆德的眼神，去取梅蒂雅的行李。梅蒂雅示意商人之王坐回餐桌旁。
　　她和他面对面坐下，沉着脸默了很久，终于森森地开口：“如果在迦兰王宫的时候，我能看穿你的甜言蜜语，看穿你只是利用我特殊的外貌，根本没有当我是一个人来看待，无论当时多么紧迫，我也绝不会答应你的求婚。”
　　“梅蒂雅，我是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感情说谎。”雷姆德试着去与她对视，她躲开了。“乌疏林的投资持续了很多年——从特林夕王生下王子的那天就开始，几乎和你的人生一样长，不能在这时候前功尽弃。我与摄政王的协议必须遵守，失去信用的温格尔商人就失去一切。”
　　梅蒂雅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失望地问：“你对我的信用呢？我相信了你，给你实话。你对我说过实话吗？”
　　“当然。”雷姆德认真地说，“梅蒂雅，仔细看看你姐姐在帕洛瓦的生活——希莉雅的命运注定和王、权力、国家密不可分，就算这一次我为了让你高兴，避开她，她不会避开我。难道你猜不出她去温格尔的目的？她是去调查，颠覆了纳弗达尔的我会不会蓄谋对其他国家出手。你觉得，她会为了让你高兴，从此以后对用金钱操纵帕洛瓦的我不闻不问吗？”
　　她抬起眼睛，“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以为我姐姐和你一样？希莉雅去温格尔调查，是因为她无法对我的婚约安心！”
　　雷姆德可怜她似的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你姐姐所在的世界，你不能理解。你应该作为伊莱达的爱女去战胜南方祭司，成就帕洛瓦的新神话，以后和我一起悠然地周游这个世界，见识各种贸易，挖掘帕洛瓦的价值。远离你父亲和你姐姐所在的世界，才符合你的性格。你和希莉雅的道路一定会越离越远。”
　　这时候利克抱着行李来到梅蒂雅身后。
　　“这就是你追上来想说的话——让我装聋作哑，对你们针对我姐姐的阴谋置之不理？雷姆德·库尔苏拉，这是满脑子黄金的你才能想出来的。”
　　梅蒂雅沉静地摇头，说：“谢谢你终于对我如此坦诚，但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终于想通了——把婚约当作交易，为了承诺嫁给你，对我们两人都是折磨。我不爱你，不会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没法说服自己体谅你，更没法听从你的劝诱，为你抛弃我自己的姐姐。我们不可能行得通。”
　　雷姆德的心重重地向下沉，“什么意思？”
　　“你是讲信用的商人，不能毁约，那么我来做毁约的一方好了。”梅蒂雅站起身，说，“我不会再遵守我们的婚约。”
　　“梅蒂雅！”
　　“在迦兰帮助我姐姐的事，你可以要求其他对价，双倍、三倍都可以。但不会是我。”梅蒂雅从利克手中接过披风，转身就要启程。
　　雷姆德站起身几步跨到她面前，用力把她按回椅子上。他的力气太大，梅蒂雅重重地撞在木头椅上，疼得险些掉眼泪。
　　利克当即拔出腰间的刀，抵在雷姆德脖子旁。但雷姆德完全不在乎，双手用力抓住梅蒂雅的肩膀，咬牙说：“我终于明白尤里狄斯特为什么恨得想杀死你。你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处境！”
　　“老鼠属于阴沟，这种处境值得我去思考吗？”梅蒂雅推不开他，张口咬在他手腕上，可雷姆德还是不松手。梅蒂雅恨恨地嚷起来：“你去和希罗丹姆谈生意、谈信用吧！铁矿、王冠，这个人、那个人的头发、生命、未来——你去做你的买卖吧，我不会再拿自己的人生跟你交易。”
　　雷姆德被她抢白，答不出话。梅蒂雅掰开他的手，从他身边走过去。
　　“给我时间，让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他大声建议。
　　梅蒂雅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就算你想得出来——我也无法再接受你了。”
　　“梅蒂雅。”雷姆德阴沉的声音有些吓人，“你知道对温格尔商人违约的代价吗？”
　　“不知道。”她一边提起行囊，一边毫不在意地说，“让希罗丹姆顺便把继承顺序排在安图之前的我也杀掉？”
　　“我不同意。”雷姆德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婚约是两人意见一致而订下的，也要两人都同意才能解除。我不同意。绝不同意。”
　　梅蒂雅的背影在门口顿了一下，轻声说：“随便你。”
　　一团团深浅不同的乌云堆满天空，梅蒂雅攀上马背的时候，利克提醒说：“小姐，路上会遇到大雨，我们换一个旅店休息，别在这种天气上路比较好。”
　　“到哪儿他都能找到。”梅蒂雅赌气离开朗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