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99、第 99 章

　　雷姆德到来时，下半夜的月亮快要升起来。亚容家的主仆们还在等他，见到他终于到来，他们喊声谢天谢地，纷纷拥上前。“我担心你在路上出意外，刚派出仆人沿路去找。”格里诺·亚容是个魁梧彪悍的中年人，拥抱雷姆德的时候用力拍他的后背，拍得嗵嗵响。
　　雷姆德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公主到了吗？”
　　“黄昏时到的。”格里诺说，“看到她想避开我们，我们没有去戳穿她。凯拉实家的信鹰已经带到话，说你们会分开走。可是那样子不止是分开走吧？吵架了？”
　　雷姆德很累而且心情不好，沉闷地哼了一声：“嗯。”
　　高大的格里诺揽着他的肩膀，就像母鸡翅膀下罩着一只小鸡似的。“女人嘛！送礼物，使劲送，送到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还是做对了什么——和解能有多难？”
　　雷姆德闷头走路不作声，格里诺边走边说：“今天还收到芙萝拉发的信，说是珍珠现在卖到五百金币，是二十五个美貌女奴的身价，还有人继续加价。你开始亲自指导那小姑娘做生意？”
　　“芙萝拉很有潜力。我只给了她一些提示而已，能卖到高价是她的本事。”
　　格里诺说：“再过两年她就能嫁人了。你帮我个忙，去跟加耶拉说说，让她女儿嫁给我儿子怎么样？”
　　雷姆德回头看了看格里诺的儿子杰米特，看得出少年的脸上显然是不情愿。“不是还有两年吗？这么着急做什么？”
　　“加耶拉的女儿培养得那么好，娶进门就是现成的帮手，哪个商人不动心呀？”格里诺习惯地用力拍雷姆德的后背，说，“这事情我可拜托你了。你开口，加耶拉不能不认真考虑。”
　　“好吧。”雷姆德答应下来，注意到杰米特那股不情愿的神气更加浓郁。
　　吃晚饭的时候，他特意问少年：“最近矿石生意怎么样？”杰米特已经在父亲的生意中历练三年，面孔还是少年，胸中的生意经早就滚瓜烂熟。听到雷姆德的问话，他摇头说：“自从艾尔尼妲王后和德鲁签订金矿贸易协议，矿石生意就不太好做。”
　　雷姆德对此早有耳闻，问：“希莉雅王后签订的是联合冶炼合约。艾尔尼妲提供技术，德鲁出矿石，交易量很有限。矿石买卖不至于因此没得做吧？”格里诺摸着浑圆的秃头，说：“现在还不算很差，就怕各国都学了艾尔尼妲王后的手腕，买卖双方一牵头，我们这些中间商还有立足之地吗？”
　　“别担心。德鲁女王根本不想和买主接触。”雷姆德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和中间商打交道，比和国王们打交道容易多了。欠账、亏本的风险都在我们身上，她只管收钱，数目不满意还能冲我们发威。若不是碍于艾尔尼妲的威势，她才不肯自己掺和这事。艾尔尼妲一跺脚，她就得半卖半送，这种事情给各国都学去，她还活得下去么。”
　　“道理我们懂，但局势可说不好。”格里诺压低声音，“艾尔尼妲王后参观金矿的时候，迦兰王子也去了。假使迦兰也跺着脚要黄金贸易，整个北方的黄金贸易还有我们的事儿吗？”
　　雷姆德喝着饮料，笑道：“半个帕洛瓦都知道尤里狄斯特不是去看金矿，是追逐金发。你怕什么？”
　　格里诺默了几秒钟，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黄金是太平盛世的贸易。我总觉得这生意要出大问题了。艾尔尼妲和迦兰为了女人打过一次，险些打第二次。舒柳特、吉瑟，各个躁动不安。现在乌疏林也……”
　　雷姆德横了他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做点别的。比如乌疏林的铁矿。”格里诺很严肃地说，“纳弗达尔那笔买卖，你担心我做不了。这回买卖就在我家门口，你可不能再拦着。如果你对我的能力有疑问，我随时愿意证明自己。”
　　雷姆德笑了笑，说：“黄金亚容想要乌疏林的铁矿——这是大事，我得认真想想。今天先不说了。”格里诺点头招呼儿子：“杰米特，带少爷去房间休息。”
　　少年提着灯，带雷姆德走到豪华的院落中。雷姆德借灯光随便看了看，说：“你父亲又扩大住宅。”杰米特微笑说：“少爷知道他好客。招待的客人多，房间总显得不够用。”
　　“人人都知道那些客人瞅准他的弱点来混吃喝。多劝劝他，无用的投资是可耻的浪费。”
　　杰米特推开一扇门，请雷姆德进去。那房间豪华程度堪比王宫，到处以金箔装饰，浴池干脆是金砖和白玉石修葺，大得像人造湖。四个侍女已经跪在池边等候，另外两个男仆提着熏香驱赶蚊虫。
　　熏香的原料是一种人工培育的植物：格兰贝尔和塞勒斯昨天刚向他介绍过这种新的植物，再三强调它多有效、多清香、多安全，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能卖多高的价钱。格里诺当它是废纸一样烧，凯拉实家的人知道肯定会瞪眼。雷姆德忍不住摇头。
　　杰米特温和地说：“公主一落脚，父亲就让人把这种熏香送到她住的店里。如果格兰贝尔对植物的说明属实，公主的房间半个月都不会有蚊虫。”这句话让雷姆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说：“开窗把这房间的空气换一换。太呛了。希望公主没有呛晕过去。”
　　他沐浴的时候，侍女们放下浴池周围的金色纱帘。杰米特磨蹭着不想走，雷姆德就算隔着纱帘也能够看出少年有话想说。“这个浴池实在舒服得过头。”雷姆德叹了口气，“在我睡着或者淹死之前，你还是抓紧时间把话说出来。”
　　“我不想跟芙萝拉订婚。”杰米特一口气说，“她就像我妹妹一样，只是比我妹妹的生意头脑更出色。她以后一定是优秀的女商人，我愿意帮她，跟她合作生意，可我不想跟她结婚。”
　　雷姆德懒懒地问：“你的心上人是谁？黄金亚容家的长子，不管你看中谁，都不应该是你烦躁啊。”
　　杰米特焦躁地扳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少爷清楚我们的传统，商人只和商人结婚。”
　　雷姆德呵呵笑了一声，打个哈欠，说：“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商人，就看你跟他们交易什么。”
　　杰米特愣了几分钟，小声说：“是德鲁矿务大臣的女儿。她也喜欢我。”
　　“那很好。”雷姆德用相当肯定的口吻对杰米特说，“直接去告诉你父亲。他是杰出的商人，不需要你发愁，他会发现这件事情的赢利点。”
　　杰米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少爷会支持我。少爷没有挑选女商人做自己的妻子。我以为你会说，只要喜欢，对方不是商人也无所谓。可是——在少爷眼里，梅蒂雅公主是女商人吧？能让一颗杂色珍珠的价钱超过二十个女奴。”
　　“杰米特·亚容，帮我转告你父亲一句话。”雷姆德掀开纱帘微笑，“告诉他，‘你儿子有权对我的行为产生意见，也有权说出他的想法，但是对雷姆德·库尔苏拉的婚姻发表意见，那他就是疯了。’听清楚了吗？”
　　杰米特脸色苍白用力点头，转身跑走。
　　雷姆德摇摇头，离开浴池，倒在床上。小鬼而已，自以为什么都懂。
　　熏香的味道渗入枕头、床单的每一寸经纬。他不喜欢睡觉时被浓重的味道包围，可是今晚权且例外。梅蒂雅……是闻着同样的味道入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