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07、第 107 章

　　这天的午饭又被省掉。最热的时候，他们途径一片树林，尤里狄斯特下令休息的同时宣告，尽快进食、小睡，晚上要连夜赶路。士兵们毫无怨言，迅速找到各自的位置，安排了防御就轮番休息。
　　尤里狄斯特坐在树荫下，仿佛睡着了。梅蒂雅刻意挑一处离他较远的地方，在这样的亮光和温度下无法入睡。过了没有多久，默乌特上前推她，说是王子叫她。
　　“如果我们自己也遇到危险，就只能寄望于拉斐格王。”尤里狄斯特淡淡地说，仿佛做好了遇险的准备。
　　他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为了救助姐姐，不止一次身陷险境。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要希莉雅看到他从天而降、由他亲手来拯救。由拉斐格王英雄救美，对他来说，是更加不情愿的事情吧？简直把救人当作和拉斐格的意气之争！
　　“希莉雅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梅蒂雅小声说。
　　“现在还疼吗？”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昨天长途骑行之后，一副骨头要散架的样子。”梅蒂雅别过脸回答：“不疼。”
　　不疼是不可能的，他是明知故问，在士兵们面前装作关心。她不想接受这种虚伪的关怀。
　　“去睡一会儿。”尤里狄斯特说完这句话，他们都无话可说。
　　梅蒂雅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时感到傍晚的凉意。又到出发的时刻，尤里狄斯特冷冰冰地说：“别逞强。不合格的旅伴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影响我们的速度。”
　　“我？”
　　“你吃不下东西，喝水也少，明天身体就会垮掉。”他休息之后在马背上英气勃勃，却对她不看好，“我不相信神的女儿可以不吃不喝长途跋涉。”
　　梅蒂雅实在不能更惊讶：这个幼稚的家伙！因为她说一句自己走，他非要证明是她离不开这支队伍。
　　尤里狄斯特在前方策马狂驰，梅蒂雅追上去，“尤里狄斯特，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了希莉雅才结伴前行、互相容忍对方——你看得惯或者看不惯我，我不在乎。”
　　他迅速而短暂地瞥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说，“你说话太多了！别在无用的地方浪费体力。”说完狠狠地挥鞭，吃疼的坐骑飞快地向前冲去，把梅蒂雅远远地甩在后面。
　　梅蒂雅不肯承认，但她确实缺乏长途骑行的经验，这种急行军式的赶路远远超出想象。从乌疏林到德鲁的路上，经验丰富的雷姆德照顾她，她没觉得太辛苦。但现在她的骨头岂止像散架，简直每一根裂成了无数碎块。她无法遏制地想动用归无的力量消除疼痛感，但又怕力量拿捏不好，真的变成瘫痪般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夜晚他们进入山区，面前的道路更加崎岖，不适合夜骑。尤里狄斯特冷静地调整计划，命令所有人在山中休息等待黎明。扎营的时候，梅蒂雅的腿还没有恢复知觉，在地面上站直都很辛苦。尤里狄斯特没有邀请她一同晚餐，也没有邀请她共用篝火。梅蒂雅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打定主意让她明白没有他的旅行是一件多艰难的事。
　　可她是骄傲的莉斯奇雅的子民，不会轻易低头。
　　尤里狄斯特看着歪歪斜斜的女孩在利克的帮助下搜集树枝和树叶。她心情烦闷，没有仔细去找干枯易燃的树枝。王子想，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升起火？但利克却丢过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请王子仔细关注。
　　生火有什么好看？尤里狄斯特没当回事，却眼睁睁看到了翠绿的树叶燃烧起来。他的侍从们发出好奇的低呼，但公主还在怄气，没有理他们。默乌特送给他们一只烤兔子，她的表情像不喜欢，但还是费力地吃下去不少。为了体力……他的话多少对她生了效。
　　尤里狄斯特让人送给她水囊，她推开了。不喝水？王子沉下脸。她今天已经有脱水的迹象，明天会更严重。
　　利克的表情和不清晰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她，他们的水已经不够，附近没有水源，不应该拒绝王子的好意。梅蒂雅倔强地走开几步，双手放在地面上。这附近布满层层落叶和长短枯枝，她完全不怕枯枝碎石划伤手脚，手掌在地面摩挲。
　　她到底想干什么？尤里狄斯特不知不觉被她奇怪的举动吸引了。不一会儿，她停下来。很快，困惑不解的尤里狄斯特听到大地震颤的声音。
　　“梅蒂雅，集中精神，在木块正中，打一个圆柱形的穿洞。直径五厘米。”梅蒂雅刚到阿方索身边时，白银将军为他的家族新成员设计了种种锻炼。
　　梅蒂雅把木块捧在手里，眨眼功夫，木块多了一个圆圆的对穿洞。“太简单。”她得意地从洞的一边向另一边的阿方索眨眼睛。
　　阿方索没有立即称赞，拉着她来到庭院的草坪上，说：“现在，在这块草地上打一个直径五厘米，深二十厘米的洞。”她乖乖地盘腿坐在草坪上，双手平铺，立刻有一个圆洞出现，同时一股强势的水柱喷了出来。“阿方索！”她惊叫着跳起来躲避水花，还是淋湿了。严厉的男人皱眉摇头，“下方有水管，你忘记去触知。”
　　“我试过了，只有园丁铺草坪的记忆。”梅蒂雅嘟着嘴巴消除身上的水珠。她的触知能力只停留在最表层。
　　“向更深的地方去寻找痕迹。”阿方索淡漠地说，“一层接一层，向土壤探寻记忆。”
　　“土壤的记忆？”她不明白土怎么会有记忆。
　　“每一个在这里活动的人、动物、风……都会留下痕迹。用你的触知去翻阅。”
　　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古血之力，像是巫术。梅蒂雅撇撇嘴。
　　那一天没能成功。后来稍微好点，她在出生的产房看到自己的母亲，但那或许是因为，母亲同样是古血后裔，即使隔着时间，她们仍能相互吸引。她可以凭着那股联系，追溯到母亲留下的痕迹。
　　现在她要尝试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梅蒂雅的手掌在树叶之间摩挲，过往行人落在上面的脚步，狐狸和燕子……
　　她眼前似乎看到翩翩地、由高空飘向地面，离云端越来越远、离众多落叶越来越近，最终安然发出“嗏”的一声躺在地面仰望树梢的景象。不是燕子或麻雀，而是——一片落叶。她以前只能感受有思考、有记忆的活物。但是今晚似乎有点不同。
　　梅蒂雅的心在前所未有的体验中狂跳。她克制这股欢欣，深深呼吸，重新集中精神。
　　继那友善的落叶之后，所有的叶子都向她展示了自己的陨落，她脑中出现热闹优美的画面，几乎能够分毫不错地复原它们从树梢落下的轨迹。不仅是树叶，树的生长也成为她脑海中倒播的图景，参天的大树飞快地回复成为幼苗。
　　地面……地面不是层层叠叠的干枯落叶，有地下水漫过她的脚面，潺潺地流动。她顺着清凉流动的方向逆行，在不远的地方发现它悄然涌出的泉眼。她把双手放在那里，回过神。
　　此时此地仅仅是一片覆盖着落叶的干燥土壤。利克怀着疑惑和期待的神情望着她，“公主，你要做什么？”
　　梅蒂雅没有回答。就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地下清流仍在奔涌，是枯枝和碎石阻挡了它向地面踊跃的道路。直径十五厘米怎么样呢？应该差不多吧。深度五米。
　　水，到地面上！梅蒂雅心中一声默念，地下轻轻地震颤，伴随嗡隆一声大响，水柱从地下喷了上来。“啊呀！”梅蒂雅蹦跳着躲开，还是淋湿了。
　　“你忘记考虑压力释放时情况。不应该一口气打穿，要慢慢地……”如果阿方索在，一定会这样责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