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27、第 127 章

　　利克始终觉得这陌生的伙伴带着奇怪的气息，宁可一路沉默，也不愿同莱兰交谈。但是不得不承认，有这神奇的歌声为他们消除疲劳，这趟行程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当夕阳用金色与红色染遍天地，脚下的地面变成干燥的沙砾，莱兰收起他的歌声，说：“我们到了。”
　　梅蒂雅快步走到沙地上，蹲下身抚摸沙砾。
　　如果她可以探究森林的痕迹，那么沙滩也不成问题。只不过这次不是向深、向过去探寻，是向更远的地方——
　　风从她的身边掠向遥远之处，意志仿佛随风疾行，霎时传遍四周。由近及远的痕迹向她反馈，但是还不够：这片沙滩太大，此时与过往全都融合在一起，她的触知无法分辨更远处的景象发生于几时。
　　莱兰惊讶地看着她，“公主，你要在这里引水吗？像在山里的那次？”梅蒂雅摇头，向他解释自己正在做的事，忽然想起来：他的触知能力更加强大。“莱兰，你要不要试试看？尝试从沙砾上，找出尤里狄斯特的踪影。”
　　吟游诗人将信将疑地把手掌放在沙上。梅蒂雅问：“看到什么？”莱兰困惑地皱起眉，“很难描述……”他收回手，说：“你自己看。”
　　梅蒂雅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他看到的影像传递到她脑海里：很多人影，全都是尤里狄斯特——穿着厚重披风，骑一匹纯黑的马。夏季的浅色长袍，蓝色披风与白马。还有一位少年，是尤里狄斯特小时候吗？梅蒂雅吃惊地哆嗦一下。莱兰究竟能看到多大的范围、多久的时间？
　　“我分不清哪一个是你要找的王子。”莱兰仍然很困惑，眨着眼睛问：“其实……应该寻找希莉雅王后才对吧？”
　　梅蒂雅又哆嗦一下。为什么会提出寻找尤里狄斯特？她来到图尼不是为他。“想不到，触知的这种用法，你一学就会。”梅蒂雅尽量镇定地说：“现在试着来找我姐姐吧。”
　　黑色长袍、骑着骆驼的人出现了，骆驼背上装着奇特的鞍桥，带有顶棚和背板。中央坐着一位身穿银丝长裙的金发女子，紧闭双目，似乎完全没有知觉。数名黑衣人骑着骆驼引路，另有数人在她身边步行。夕阳中的这支诡谲的队伍渐行渐远。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向西……找到了！
　　沙砾传来更广阔的景象，尤里狄斯特的队伍距离姐姐不远时，那些黑衣人发现了他，小心地隐藏自己，转移位置。他们不愿暴露自己，擅长躲避。王子和他们失之交臂，向更西的地方找去。
　　梅蒂雅站起身，向利克和莱兰征求意见：“连夜出发，可以吗？”利克无知无惧，坚定地点头，但莱兰却摇头说：“夜里的诅咒沙滩非常危险。据说会有看不见的海涛来吞噬人。”
　　“现在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看。”梅蒂雅满怀信心地说，“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莱兰愣了愣，忽然忧伤地叹口气。梅蒂雅问：“现在你只要碰触，就可以看到真正发生过的事。你可以比任何人更接近历史、接近真相，诗歌里那些无人所知的细节，你都可以看见。为什么不高兴？”
　　“我喜欢古往今来的吟游诗人们流传到我这里的史诗、诗歌。”莱兰跨上骆驼，伤感地说：“我是吟游诗人，歌唱传奇就是我的人生，我向往的人物都在歌里。在那里，他们更生动，也更能让人感到光明和力量。我可没有准备成为一个看到历史的人。”
　　“可是，你正在准备写一首关于我的歌吧？”梅蒂雅也从刚才的碰触中发现他的小小计划，“难道你打算写一个虚构的梅蒂雅，却不打算让人了解真正的我吗？”
　　莱兰窘得直搓竖琴，半晌才说：“公主，我会忠实展示你的故事。但你要知道，诗歌并不是为了让人了解你，而是为了让人了解这世界。如果人只能经历自己身边有限的事，那他很难了解更广阔的世界，也不可能去思考超出日常的问题，一生如同井底之蛙。史诗、故事，是让人们体会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们可以感受更复杂的事。英雄的勇气与坚毅，公主的悲伤与眼泪，神的暴虐与温柔，诗歌里的每一个字句，不是为了那些已经消失的人与事，而是为了让听众去评价他们、评价这个世界，让他们超越日常、超越自身平凡生活的局限。当然，幻想也很重要，感受爱、感受勇气，甚至感受悲伤，也是很重要的。”
　　梅蒂雅听得发呆，连连摆手说：“那还是别写我了！我……我的故事，没法给别人带来启发。抛开这股力量……我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人。”
　　“别这么说。”莱兰微笑起来，扳着手指数：“其实已经有一些歌谣，与你有关，不过那些是以迦兰王子为主角。尤里狄斯特王子在这方面很大度，也很强韧——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承受力，聆听街头巷尾传唱关于自己的歌曲，特别是其中很大一部分充满讽刺和抨击。”
　　梅蒂雅又发了一会儿呆，轻声说：“能给我唱一首吗？”利克张了张嘴巴，却没否定她的提议。
　　骆驼在夜空下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走着。莱兰拨动琴弦，唱起一首著名的歌。
　　海滨城市伊德布林克的帝王广场，最大的喷泉旁，迦兰王子遇到来自莉斯奇雅的金发女祭司。他的爱意如泉水喷涌，从此泛滥成帕洛瓦的灾难。
　　唱到王子在安璐特受骗，怒而鞭打梅蒂雅公主，沙滩上刮起夜风。莱兰停下来稍作休息。梅蒂雅问：“后面没有了吗？”
　　莱兰为难地说：“这首歌的作者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写到这里，她就失去继续创作的兴趣，跑去写一首关于海盗龙的歌。其他吟游诗人不便续写她的作品，但是有几首歌可以接续。其中有一首歌还挺不错的。”
　　“休息一会儿，唱给我听好吗？”梅蒂雅说。
　　莱兰满怀歉意回应：“我不需要休息，但这里是诗狄路失去爱妻的地方，诅咒沙滩中心。我不能在这里歌唱爱情。”
　　“关于我的歌里，会有爱情吗？”梅蒂雅抓起一把沙砾，任它们从她指缝中滑落，随风飞散。
　　风的下方，沙砾吹落的方向，穿着短袖衫和短裤的伊莱达赤脚站在沙滩上，眺望夜色中不见踪影的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