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28、第 128 章

　　莱兰满脸惊羡的神色忘记呼吸。“妈妈！”梅蒂雅跳下骆驼拥抱她，忐忑地问：“莉斯奇雅的事……结束了吗？”
　　伊莱达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人，嘴角浮现一抹颇有意味的微笑。“诗狄路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她问吟游诗人。
　　“妈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别那么紧张。”伊莱达若无其事地宽慰女儿，又对莱兰说：“请为我唱一遍。”莱兰无法抗拒她的目光，拿起竖琴弹拨。
　　诗狄路和伊莱达的斗争在他琴弦上流转，他的嗓音让诅咒沙滩的由来变成一段无望的爱情。
　　“神的斗争。”伊莱达听完之后面带微笑，抓起一把干燥的沙砾，说：“那个男人，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有特殊的能力，或者特殊的才华，我大概不会被他感动。正因为他是极其平凡的普通人，有着那样的执着和意志，才让我感到惊奇，想要帮助他，在这块土地建立他的国家。”
　　莱兰听得很专注，梅蒂雅却对这故事耳熟能详，是小时候母亲为她讲过的残酷童话。
　　伊莱达的协助让诗狄路战无不胜，结束了这块大地的纷争，建立他的国。人们视他为又一个神。但是——伟大的神只要有一个就够了。诗狄路和他的妻子决心杀死伊莱达。对他们来说，伊莱达终究是一股恐怖的力量，可以称为神，也可以视为怪物，可以帮助他们，也可以帮助别人反对他们。
　　诗狄路夫妇邀请伊莱达到船上欣赏海月，在她的酒中下毒，将她沉入海底。逐渐失去意识的伊莱达失控了，漩涡吞没海船，还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唤来一个能帮助她的人。她在死亡的边缘，唯一想起的那个人。
　　那个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理解，但一瞬间就将海潮从天地之间抹去。伊莱达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诗狄路和他的随从，只看见月光照耀的银色沙滩。
　　“这里被称为诅咒沙滩，传闻会有人无故消失，是因为那晚之后，诗狄路夫妇和他们所有的随从，再也没有出现在世界上。”伊莱达说完，望着莱兰说：“这不是一个爱情的闹剧，是一段忘恩负义的故事。从此之后，伊莱达再不会帮助任何人成为大地上的王。如果他们有伟大的梦想，应该自己努力成为时代之王。”
　　伊莱达望着夜空，慢条斯理地说：“天上那个弯刀型的星座——蕾妲之刃，有两个解释。”莱兰立刻点头接口道：“有人说那是伊莱达的宝刀，也有人说那也是伊莱达的一重化身，是她本人。啊不，是您本人。”
　　伊莱达眯起眼睛微笑，“另一个时代、另一个民族的传说里，我没有人类的形象，甚至不是活物。他们隐晦地把我描述为一柄神剑，蕴藏强大力量，得到的人能够称霸世界——相比之下，那个传说更贴切，他们的心里的的确确只把我当做一件强大的武器，谁也不想让我落在别人手中，宁可把我毁掉。”
　　“艾拉多斯神剑？”熟知各种传说的莱兰再度发出赞叹，“原来那也是你！”
　　“畏惧或者崇拜，无论哪种感情的背后，都是将我当成人类之外的另外一种生物。即使在神话诗歌里，也没有正常的男人和我相爱。但是——”伊莱达长久地望着女儿，说：“和我恩怨纠缠的，只有人，没有神。所谓‘神之间的斗争’没有一句是真的。因为我不想让帕洛瓦也变成神力对决的战场。”
　　伊莱达沉着脸说：“那个萨恩，十年前我就知道他。”梅蒂雅稍稍地吃惊了：“早就知道他是古血后裔？”
　　“但是从来没有理睬他。”伊莱达淡漠地说：“在祭祀中诅咒我也好，痛骂我也好，挑衅也好——随便他去吧。我没兴趣和虚构人物扎依露比较‘谁更强大’。而你，他只是激了你一下，你立刻就接受。”
　　“他劫持了希莉雅。”
　　“他对希莉雅没兴趣。”伊莱达从容地说：“希莉雅无法像你这样使用力量，打败她、伤害她对萨恩来说，就像伤害一个普通的年轻女性一样，没有意义。她是诱饵，吸引你来到图尼。而你立刻受骗。梅妮，你要知道，南方有无数祭司。一旦他们发现这种方式能引起你的反馈，你这一生都要东奔西跑忙不过来了。”
　　她的话让梅蒂雅深深地皱眉。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大概很快就能在野外分清东南西北了吧？”梅蒂雅开玩笑似的说完，抬起眼，神色凝重地眺望诅咒沙滩。月色中的沙滩宁静无边，仿佛吸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她静静地沉思一会儿，说：“也许我不假思索就接受萨恩的挑战，除了营救姐姐之外，还想要一个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存在的意义。证明在这个世界，我无法应付政治、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公主、无法以另一个金发星辰那样的方式闪耀，但我有‘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证明我不需要依附王权、依附强者，也能在帕洛瓦活下去。”梅蒂雅抓起一把沙砾，看它们从手指间滑落。
　　擅长绘画的孩子，擅长运动的孩子会因为天分被夸奖，而她从来不能奢望展示自己。得到母亲的承认，她可以自由地向这个世界展示她与众不同的才华。然而姐姐、利克甚至莱兰，他们只是惊叹。尤里狄斯特、塔特王、雷姆德，更多的是排斥和不喜欢。
　　“也许我在内心深处，想要打败萨恩——证明我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也想要在这过程当中，遇见接受这股力量的人。”
　　伊莱达忧心忡忡地摇头说：“你和阿方索太相似了。两个人都……因为害怕对现实‘无能为力的自己’，而向‘无所不能的自己’迈进。可我不希望，你变成帕洛瓦的白银将军。”
　　阿方索……她终于提起他。梅蒂雅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伊莱达徐徐地说：“那个世界的古血后裔之间有很多流言，说白银将军和爱人在梦中见面。还有另外一些流言让我更加不安——你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不知道。”梅蒂雅摇头，“他的确让我更频繁做梦，但他只出现过两次。”
　　伊莱达面沉如水，缓缓地说：“有传言说，他正在那边为你做一个新的身体。无法将你整个人带回去，索性从梦境中将你的意识拉回去，寄宿到那个身体里。哈恩家的禁闭者想要阻止他——你也知道莉斯奇雅唯一在册的禁闭者，拥有封闭古血的力量。阿方索在他动手之前，重组了他。翡翠夫人异常愤怒。她在暗中联络几个家族讨伐白银，而阿方索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们的世界，就快要到古血后裔自相残杀的边缘。”
　　梅蒂雅大吃一惊，除了一脸惊骇，说不出别的话。他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是不是因为……有人在梦中不小心来到帕洛瓦，这件事给他启发？她呆了半晌，讷讷地问：“需要我回去吗？”
　　“不。你回去，除了让那些家族迁怒于你、为了报复他而加害你，恐怕不会有实际的作用——阿方索的所作所为早就和你没关系了。他只是尝到了破誓之后的无拘无束，想要无止境的、自由的力量。你只不过是他实践那些点子的借口。”
　　伊莱达冷淡地说：“我来是告诉你，我决定要做一件事，不再让疯银胡闹下去。我没想到一来到帕洛瓦，就听说我的女儿在这边也要与古血后裔决斗——我该先处理哪一边？”
　　梅蒂雅呆住了。阿方索……只有阿方索，会为她的古血之力由衷高兴，每当她完成一项挑战，他会对她微笑，称赞她是“完美的另一半”。不知不觉，她以为只要使用这种力量，她就可以得到赞美、得到人生的意义。她想要和莉斯奇雅不同的生活，结果只是做着和他一样的事！
　　梅蒂雅咬紧嘴唇，心中一片空白。打败萨恩，还有那个什么泽朗卡的祭司，谁知道除了他们，还有多少个拥有古血的祭司？一旦开启这个挑战应战的模式，能不能停下来就不由她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开始之前结束。
　　可是在心头的一片空白之中，闯入一个影子，对着她大声呼喊：“梅妮，你这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