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39、第 139 章

　　萨恩一动也动不了，索性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梅蒂雅走到他面前，伸手指着他脸颊，掌心顺着他的脸颊、下颌、劲动脉、胸膛一直指到他的腹部——也就是他胸前那道伤疤的末梢。
　　“你也一样，是在濒死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梅蒂雅不冷不热地说，“不是来自洪水女神的恩赐，是你自己体内的力量。幻灵主。”
　　萨恩大致听明白这个词，但还是不能很好地理解。梅蒂雅指向他的身后，“这种力量在莉斯奇雅叫做‘幻灵主’或者‘招魂者’，他们声称自己能够操控一个有形象的幻灵，但别说是普通人，大多数古血后裔也很难看到他们口中的幻灵。”
　　“你看到了……”萨恩的脸色骤变。
　　“嗯。”梅蒂雅抬头看着他身后，“真美啊！你这种可恶的家伙，居然能创造如此优美的女性幻灵。怎么会误认为她是洪水女神呢？她和神庙里的塑像毫无相似之处。而且这种力量，与其叫做‘洪水女神’，不如说是‘借贷女神’吧？”
　　萨恩轻声讷讷道，“你不仅看到她，还能看穿她？”
　　梅蒂雅轻轻一笑。“这是我的新能力——大概连你自己，也不能像我这么清楚地了解你的能力。”
　　那个美丽的幻灵，能够借来其他人的力量，而萨恩的力量半径很大，可以将她投放到图尼的任何地方，向所到之处的古血后裔们借用。当萨恩的借贷女神归还能力时，会让出借的人拥有一些其他能力——萨恩曾经借过的其他人的能力。他可能也感受到这种怪异，但他不明白原理，当作是他的女神善良地给那些人恩赐。
　　非常奇特，和莉斯奇雅了解的幻灵主完全不同。在莉斯奇雅，近代唯一在册的“幻灵主”能够无限投影：她的幻灵化身拥有与她一样的投影能力。当她把自己的幻灵放在力量半径边缘，幻灵也可以投放出一个新的幻灵，如此无限投影，看到、听到、感受到任意角落的景象，也可以代替本人行动。那个人是莱丝丽·阿什隆特——生活在一个特殊年代，为她的祖国成为完美无缺的窃听者、联络员和暗杀者。因此她死后留下的档案非常薄，封面上盖章“极端稀有”。
　　如果生在莉斯奇雅，萨恩将撼动十九个家族的分界线，他们会为了争夺萨恩大打出手——只要他一个人，就可以活化十九个家族的血缘，让所有的古血后裔互相拥有别人的能力。
　　“有一种能力，可以看穿别人的古血之力。”梅蒂雅微微地笑着说，“识别者。如果你翻看过我的记忆，应该对这个词有印象。”
　　“仅仅是看透，就不受我的压制了吗？”
　　梅蒂雅淡淡地说：“如果能够看到古血之力怎样起作用，当然可以避开。你在强行向我借用这股力量，但是放弃吧，不可能得手。”
　　她不是虚张声势。梅蒂雅·阿什隆特的身边，仿佛有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萨恩觉得，每当洪水女神想要接近她，脑中就有一股灼烧般的痛苦。保护她的是火焰——普通人的肉眼无法看见的火焰，凝结成一个人形，和洪水女神异曲同工。而那火焰，居然可以烧灼萨恩的古血之力、他的幻灵。
　　“你的女神借来的每一种力量，我都可以看穿。”梅蒂雅说，“向莱兰借过复原的能力，归还时给了他触知——是你向另一个人借用过的。操纵水与树，悬浮与飞翔，瞬间移动……啊，你从我这里借走了语言能力？以后会不知不觉把它送给别人呢，麻烦的家伙。还有那位奥多尼亚拉，怪不得你总在大叫，我以为是咒语，原来是一个人的名字，真正的禁闭者。”
　　祭司望着面前的金发女子，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的金发在微风中拂动，神情端庄，胸有成竹。这就是神之间的斗争吗？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是一旦开启，谁也无法预料，像她们这样的异类会展示什么样的、见所未见的神力……
　　萨恩咧嘴认输，“我输了。连蕾妲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输给一个小姑娘。现在你可以行使胜者权力，随便吧。”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杀死你、捣毁扎依露神庙了？”梅蒂雅吁口气，“我说，如果神也只能依靠暴力写出结局，那还有什么值得人们信仰？还不如信仰现实中的暴力，与自身更接近呢。”
　　萨恩的嘴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注视着她的青绿色眼睛，终于开口：“你要放过我？这是什么花招？”
　　“我一开始就没想过杀死你。”梅蒂雅说，“听着，我可以把清澈的圣湖还给扎依露神庙。我母亲和你的女神，像活生生的人类一样，争吵过、较量过、攀比过，现在该是和解的时候了。你和我，可以让帕洛瓦知道，即使是神之间最严重的纷争，也有和平解决方法——这样不好吗？”
　　萨恩发出不相信的嗤笑。“你那归无的力量，眨眨眼睛就可以让我消失无踪。”
　　“是的。”梅蒂雅说，“无论对方是世上最伟大的王，还是最穷凶极恶的歹徒，瞬间就无影无踪。可是我无法让消失的东西回来，所以不能那样做。掌握这股力量的人，若是不为自己定下底限并且严格自律，与恣意肆虐的瘟疫无异。这是我妈妈，你仇视的蕾妲教给我的。”
　　梅蒂雅望着萨恩的眼睛，宁静地说：“我不想回到莉斯奇雅，就是因为那里的古血后裔开始放低自己的底限，互相杀戮、互相对抗，为了心情愉快地活着，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你和他们很像，但我不想像你们。”
　　萨恩的嘴唇紧紧地抿起来。
　　“以玩弄别人的性命来向世界表达自己的态度——你的劣行将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你向南方的王、祭司们宣告扎依露和蕾妲的恩怨告终之后，我会找一个方法让你忏悔赎罪。”
　　“赎罪就可以了？”萨恩还是不信，“你知道我能做什么。你敢留下我的性命？”
　　她停顿一下，微笑说：“我的确知道你能做什么。而你也知道，如果你再敢伤害无辜的人——我只要眨眨眼睛。”
　　萨恩专注地看了她几秒钟，气势从他身上慢慢消失，他的身体颓然跪下。“我有一个请求。”萨恩边说边观察梅蒂雅的态度。
　　“在图尼，神明地位很高。但法律高于神明。图尼的法，可以抹消神之名、摧毁神之庙、处死神之祭司。我请求你惩罚我，不要将我交给图尼众王会议。我能带给你和艾尔尼妲的益处，将远超你的判断。”
　　梅蒂雅冲萨恩笑笑，“我会将你交给一个对神明与祭司怀抱公正态度的人来裁断——不因为贪图你的力量而轻判你，也不让你误以为犯罪之后，可以凭借这个得天独厚的本钱而不了了之。”
　　脚下的湖水以她的双脚为中心，慢慢地变成绿色。黄色水藻大片大片地消失无踪，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广阔的扎依露圣湖恢复了久违的青绿色。梅蒂雅握起萨恩的手，随风飘浮般落在岸边。
　　萨恩失声喃喃：“自行从禁闭中解脱了？你刚才就可以对我使用归无之力？”
　　梅蒂雅笑了笑，“能看到锁链，就能烧熔它。”
　　萨恩完全说不出话了，茫茫然看着梅蒂雅身旁，讷讷地说：“现在你和我有同样的力量，但能力和我的女神完全不同。我看不出‘他’能做什么，不过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梅蒂雅看着自己刚创造出的幻灵，神色中有一丝失落。“不。这个不是濒死激发的力量，是你——你借用了我的语言能力吧？你归还的时候，我得到了这个能力。幻灵主，我的投影。”
　　她顿了顿，问：“萨恩，你为什么不借用归无的力量？那才是我真正的力量，也是可以让你无敌的力量。”
　　祭司笑起来，“归无之力的确很可怕，但对我来说没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消除的是人们心中对扎依露的轻蔑、对我这种人的排斥和敌意——很可惜，那是归无之力也无法做到的。除此之外，这个世上的东西，存在或者不存在，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专注地打量梅蒂雅背后的幻灵，说：“当我是缇瓦尔部落的小毛贼，我的对手是图尼警备队，我总能全身而退。当我变成浪迹南方的大盗，我的对手是好几个王国的精英部队，我命悬一线，留下致命伤。当我变成所向披靡的祭司，我的对手是蕾妲的女儿。力量越大，对手越强。你也一样，蕾妲之女。”
　　他说的话，和伊莱达所说的道理如出一辙。梅蒂雅抿紧嘴唇不作声。
　　“因为你的强大，不容强者们坐视不理。以后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的对手不会消失，只会比我更强。也许有一天，你身后这位搀扶你的男性，也会变成你的敌人。”萨恩又抬起头仔细地看了梅蒂雅的幻灵一眼，由衷赞叹：“这红色长发，真是光彩夺目。”
　　他的叹息尾音尚在，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贯穿了他的胸膛。
　　“萨恩！”梅蒂雅惊叫时，又有数支箭嗖嗖飞来，她以归无之力消弭。听到密林里有人高声下令：“停止射箭！小心伤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