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4、第 14 章

　　北极星之座上的事件之后，迦兰人对梅蒂雅客气了一些。塔特王感受到儿子的敌意，十分费解：“众神在上！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父亲啊？禽兽吗？我虽然想不起来，但肯定不会做有违石碑法令的事！顶多就是一点恶作剧。”他拍拍王座，“我还不想因为犯法，这么早把这个座位交给你。至少要等你正常地结婚之后，我才要尽情放纵。”
　　审阅文书的尤里狄斯特故意不理他。塔特王恼怒又困惑，知道这离奇的失忆与梅蒂雅公主有关。“来自莉斯奇雅的逆理之物——尤里狄斯特，你不能娶她。会把迦兰的王室血统带坏的。”塔特王说完最后一句与公主有关的话，从此尽量疏远她，能不见就尽量不见。
　　梅蒂雅遵守她对王子的承诺，不去惹麻烦。有时候麻烦会来招惹她，可她总带着一股无所谓的神气，稀里糊涂地捱过去。
　　和她姐姐绝对是不一样的人。尤里狄斯特早就产生这种想法。面对羞辱和欺负，希莉雅很坚强，但也曾流露出不堪忍受的痛苦神情，也会出现“为什么这样对我”的反应。而梅蒂雅的脸上却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此而已吗？”诸如此类的反应，忍不住让人怀疑她是如何长大。
　　第一场暴雪比往年更早降临在安璐特城，梅蒂雅的厚衣服还没有做好。她姐姐从艾尔尼妲送来黄金和衣料，但自从尤里狄斯特让梅蒂雅坐在他的北极星之座上，迦兰王后就加倍刁难这公主，裁缝迟迟没有做好衣服。
　　天气越来越冷，突然有一个夜晚气温骤降，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覆盖安璐特。尤里狄斯特心疼衣衫单薄的公主，命人去取妹妹留下的衣服。
　　妹妹勒克蕾雅公主失踪已经四年，王后仍然保留她的房间和所有用品，每年为她裁制新款的四季服装。即使明知道那些衣服不会有人去穿，还是用精美的布料、耀眼的宝石制作。勒克蕾雅无论何时回来，立刻就能恢复高贵的迦兰公主的风姿。
　　尤里狄斯特让人取来去年的衣服。他知道今年的新衣是不可碰触的禁忌，但没有想到去年的衣服也不容冒犯，结果招来母亲掌掴梅蒂雅。
　　“母后！”他扶着脸颊肿起的梅蒂雅，怒视母亲的时候，王后气得脸色发青。
　　“脱掉！”她的声音颤巍巍，“怎么能把勒克蕾雅的衣服，穿在这女人身上！我决不允许她在迦兰的宫廷里，侵占迦兰公主的东西！”尤里狄斯特觉得尴尬而生气，但梅蒂雅只是捂着脸，很冷淡地看了迦兰王后一眼，转身回房间去换下那身衣服。
　　她亲自交还衣服，第一次走进勒克蕾雅公主的房间。很难想象这房间没有主人。一切装饰陈设，仿佛主人下一分钟就会现身招待。
　　墙上挂着勒克蕾雅公主的肖像，梅蒂雅出于好奇看了几眼：画像中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一头栗红色长发像她母亲。明明有一张可爱的脸，但不知是为了画像而刻意做出严肃的表情，还是被教育得过分端庄，面孔显得沉闷乏味。
　　“这就是尤里狄斯特的妹妹？的确有些相似。”梅蒂雅随便说了一句，却换来房间里的侍女们仇恨的目光。
　　那天第一次有人告诉梅蒂雅，为什么王后特别讨厌她：因为她长着一张让人记恨的脸——破坏婚约、挑起两国纷争，害勒克蕾雅生死不明的希莉雅的脸。
　　“那个女人！”女官长沙露卡愤恨地怒视她，“那时候她只不过是艾尔尼妲的祭司，王后却待她如同上宾，如同女王！王子向她献上全心全意的爱，艾尔尼妲人也同意王子的求婚——没有生出公主与我国联姻的艾尔尼妲王室，以一个区区女祭司就得到了迦兰王子。可是她回国之后，却诱惑公主的未婚夫拉斐格王，撕毁两国的婚约——两份婚约！就连前往艾尔尼妲交涉的勒克蕾雅公主，也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这就是艾尔尼妲人不愿提起尤里狄斯特的原因。这就是姐姐言辞闪烁，说“他误以为我爱过他”的理由。
　　梅蒂雅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迦兰王后忽然亲临，看见梅蒂雅在她女儿的肖像前，立刻勃然大怒：“谁让你走进来？出去！”梅蒂雅来不及说明她来的理由，王后不由分说地又打了她一耳光。
　　刚消肿的脸颊又肿了起来。梅蒂雅忍不住要发怒，但克制了自己的怒火。
　　尤里狄斯特得知之后，带着一盒冰凉的药膏帮她涂脸。她小小的脸肿得让人看不下去。“梅蒂雅，如果你不堪忍受侮辱，就说出来。把你的抗议、不满说出来——你是一位公主，有权争取公主应得的尊重。”
　　他见梅蒂雅咬着嘴唇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暗自生气，一边轻揉她涂了药的脸，一边说：“我母亲是个固执的人。但你一味退让，更不能换来她的尊重。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羞辱。”
　　“我忍着不是因为害怕她。”梅蒂雅推开王子的手，轻声说，“我是害怕自己。”尤里狄斯特只顾端详她脸颊上的药膏有没有涂匀，没深究这话的含义。梅蒂雅含糊地说：“我唯一害怕的是，我的力量在帕洛瓦也引发混乱。”
　　尤里狄斯特感觉到她话里有重大的秘密，但他只顾着端详她的脸颊，竟稀里糊涂地放过不追问。梅蒂雅伸手捂上他的眼，嘟着嘴嚷：“别看了！姐姐又不会被人打肿脸！看我的脸干什么？”
　　她柔软的掌心有股甜美的香味，尤里狄斯特的心颤了一下，尴尬地说：“这药很有效，很快就会消肿。”匆匆收起他的药膏，恍惚地离开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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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蒂雅最终还是接纳王子的建议，向王后表达她的态度。
　　在王后敌视和挑剔的目光中，她从容地说：“我反复思考昨天听到的话，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的姐姐不太可能害死您的女儿。您得出这种结论，是认为她有那种能力，还是有那种魄力呢？”
　　“应该是有魔力。”王后提起此事，还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她为了同我女儿争夺拉斐格王的心，蛊惑了王。”
　　“勒克蕾雅是一位了不起的公主。”梅蒂雅真诚地说，“婚约遭到背叛，没有退缩，亲自前往艾尔尼妲与毁约的一方对峙。这样的女性，会为了争夺一个变心的男人搭上自己的命？我不能想象。”
　　“勒克蕾雅和你不同。”王后紧绷着脸，“她懂得公主的责任。”
　　梅蒂雅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相，不想信口开河。希望您也能对各种可能怀抱开放的心胸，不要被愤怒蒙蔽，一味认定我姐姐是凶手。”
　　王后大怒，“你是在指责我缺乏王后的公正，只懂偏激的仇恨吗？尤里狄斯特当你是贵客相待，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母亲？”
　　“我当他是一位真正的王子，也当您是一位真正的王后。可我不会为了让您高兴，无端认定希莉雅是杀人凶手。如果，再有人为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试图在我身上寻求报复——我会让他们知道莉斯奇雅的子民究竟能做什么。”梅蒂雅说完欠身从王后身边走开。
　　尤里狄斯特看得出来，母后对梅蒂雅的态度很生气，但也有了让步的意思，还有一丝罕见的敬畏。朵依布兰妮娅·萨隆尼王后，应该有三十年没怕过任何人了吧？
　　莉斯奇雅的力量。她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呢？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梅蒂雅是由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尤里狄斯特终于忍不住问她：“梅妮的父母是什么样？艾尔尼妲人说，他们的王后是风神与水神的女儿。是什么样的风神和水神？”
　　手里捧着厚重书籍的梅蒂雅露出惊奇的表情，“之前听到别人这样说姐姐，我以为是一种赞美而已。居然是当真的？以为我们的母亲是水神？”
　　“不是水神，是谁呢？”
　　“我们的母亲……”她摇头。“名字不能说出来。会惹麻烦。”
　　尤里狄斯特看着她紧张的笑脸，微笑道：“我应该说过我不怕麻烦。”
　　她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我母亲刚好和你们这边的某人重名。如果人们误会我们姐妹是她女儿，比当风神和水神的女儿还麻烦。”
　　梅蒂雅打定主意不泄露，尤里狄斯特反而更加好奇了。“她也有你们姐妹这样的金发和绿眼睛吗？”
　　“不。母亲非常美貌，头发如同月光下的沙滩，耀眼的银色上永远笼罩一层金辉，眼睛是美丽的深青色。她总是那么自信，好像散发着光，吸引人们接近她。那是我无法企及的魅力。如果不是擅自和普通人生下女儿，惹来很大风波，她的家族不会舍得驱逐她。”
　　银发女性……尤里狄斯特隐约想起什么，头脑却没有去深究，只顾专注地看她说话时嘴唇轻轻地开合，长睫毛在阳光下扑闪，青绿色的眼睛眨动宝石般的光彩。最近真是太奇怪了，在她身边，他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那你的父亲呢？能够令那么出血的母亲心动，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母亲从来没有提起他。”梅蒂雅苦恼地托着下巴。“她一直说我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我直到十三岁时仍然深信不疑，以为我是母亲一个人生下来的。后来终于明白，即使母亲强大，也不可能独自生孩子。继续追问，她就大发雷霆，说其他母亲当然不行，但她一个人也可以……我又相信了。直到阿什隆特家找到我，我才确信我也是有父亲的。”
　　独自生育？居然有人编造这种话？而她相信了两次。到底是什么样的母女！尤里狄斯特憋不住笑，最后还是败给她认真的表情，长长地叹息：“你和希莉雅的性格一点也不相似，谁更像母亲？”
　　“我们都不像。”梅蒂雅坦率回答，“母亲是个……意志强大，让人觉得无法对抗的人。我不像母亲那么坚强。姐姐没有在母亲身边生活过，更加不相似。”她说着说着，忽然消沉。
　　尤里狄斯特柔声问：“想念母亲吗？”
　　她点头，“我一直被母亲保护，母亲之后是阿方索。母亲离开我，我认识的那个阿方索也……”她脸上又出现了落寞的表情。
　　又提起那个男人了。话题怎么会偏这么远？尤里狄斯特提醒她：“那男人不是说要等你？无论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他看起来是注重承诺的人。”
　　“这就是最伤人心的。”梅蒂雅的眼泪突然滑下来。“第一次，他说很快就来接我，我觉得安心。这一次，他说无论多久也等我……好像我再也不会回去。”
　　“梅妮，别哭。”尤里狄斯特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痕。“还会有很多人爱上你，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等着你对他们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