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52、第 152 章

　　雷姆德听到喧闹时，心里不好的预感催促他推门冲出去。行政官邸的人们闹哄哄地聚集在庭院里，雷姆德一眼看见他最好的马，以及马背上昏迷的人。“梅蒂雅！”他推开众人，抱她下来。
　　她闭着眼睛毫无反应。雷姆德只是抱住她，手上就沾满血——她肩头包扎过，但还不断有血渗出来。他顾不上理睬周围惊慌失措的人们，径直抱她到房间里，飞快地吩咐仆人们准备清水和干净的绷带。
　　伤口不深，已经感染了。他摸摸梅蒂雅的额头，果然在发烧。
　　听说公主带伤归来的商人们都赶来，希望自己带来的药能够帮助商人之王，却被雷姆德谢绝。“可是，少爷的药水，不是给了那个缇瓦尔强盗吗？”其中一个商人曾经跟雷姆德一起与图穆交易。
　　“不要担心。”雷姆德安然地说：“我还有一些。你们先回去吧，如果需要，我会请你们来帮忙。”商人们点头，纷纷散去，只有一个人说：“有人说看到贝琪大婶——她到图尼来了。”听到这个名字的人，无不露出一丝惊恐。雷姆德微笑说：“是我找她来。”商人们听了就不再多问，相继离去。
　　过了很久，梅蒂雅在清凉的感觉中渐渐恢复清醒，嘴唇颤抖：“疼！”
　　“哪里疼？”雷姆德扶起她，她忍着剧痛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雷姆德只能安慰她：“我已经用药水冲洗过。那种药可以帮助伤口再生，但是不可能太快。忍一忍吧。”他顿了顿，问：“你去找迦兰人？这个刀伤，是尤里狄斯特干的？”
　　她没有回答。雷姆德忍着怒意，“残忍的家伙！”
　　“我失败了。”梅蒂雅懊丧地说：“总是在‘以为一定会成功’的时候意外失败。他带着希莉雅走了。我没能阻止。战争……战争会来到吗？”
　　雷姆德沉默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问：“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回答。但有一个问题，我必须知道答案——你为什么会爱上尤里狄斯特那样的人？我快要气死了。是不是做早餐没有用，一定要揍你一顿，才能得到你的爱？”梅蒂雅久久说不出话。最终她苦涩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着不满意的雷姆德，平静地说：“我还以为，能够说出我喜欢的特征，就会爱上一个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可是我说不出，为什么是他。”雷姆德盯着她肩上的伤，眉头越皱越紧。
　　“不必发表意见。你想说的话，我都对自己说过。”梅蒂雅轻声说：“一道伤疤也许是偶然，两次足够说明一切——他不在乎我，所以无论过去、这次还是以后，我无法制止他。”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梅蒂雅担忧地问：“他明确表示要将希莉雅据为己有，会不会已经……”
　　“不会。你们姐妹在安璐特的时候，他有很多机会，但是一直忍着等候婚礼。”雷姆德非常有把握地说：“迦兰法律清清楚楚规定，未经历正式婚礼而发生的关系是犯罪。尤里狄斯特身为王子，不会让自己和爱人的结合蒙受犯罪的污点。如果他真的无法克制自己，会失去王位。”
　　梅蒂雅的头轻轻地点了一下。“姐姐已经醒来，这是好消息。只要在他们回到安璐特之前截住……”
　　“将情况通知拉斐格王，怎么样？”雷姆德征求她的意见，“事态严重，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平息的。”梅蒂雅的口齿变得不那么清楚：“那样的话，就真的变成战争了。”
　　“是尤里狄斯特引起的。”雷姆德宽慰她，“迦兰王子不是第一次造成这种局面，拉斐格有对付他的办法。”
　　梅蒂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释怀。雷姆德轻声细语：“说点别的，梅蒂雅。”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为什么会感染？你的力量，应该可以避免这种状况。”
　　梅蒂雅捂着肩缩了一下。严重吗？她记忆当中，伤口应该更深，是当时情绪激动所以记错了？雷姆德锐利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的表情，“你的力量……还在吗？”
　　梅蒂雅没有直接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团火焰在她指尖飞舞。雷姆德虽然还有怀疑，但多少放心了一些。“费奇四世渴望见你——来自莉斯奇雅的公主，打败了扎依露祭司的女神之女。”
　　“打败扎依露祭司？”
　　雷姆德委婉地说：“希罗丹姆和卫队长向图尼众王汇报的时候，措辞比较讲究。”
　　“也就是夸大了我的所作所为。”
　　雷姆德不以为然，“你母亲在南方受尽诋毁和污蔑，因为她曾经在南方做过一些……一言难尽的事，图尼历代王都很忌讳她。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图尼众王不敢小觑这股力量，想要尽快同你建立良好的联系。”
　　梅蒂雅嘴角飘起一个自嘲的笑，“要我为他们表演奇迹？”
　　“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雷姆德提醒她，“蕾妲是嗜杀女神，她的信徒是暗杀者、巫医、黑术士。众王需要确定，你不会代表你的母亲去煽动那些人。”
　　梅蒂雅摇头，“本来，我想告诉他们的故事，是蕾妲与扎依露的和解。我从来没想编造故事，大肆宣扬萨恩的死和我所谓的胜利。现在我没有可以告诉他们的故事了，我只想静静地离开图尼，以后再也不到南方来。”
　　“那也可以。”雷姆德没有异议，“等我稍微把图尼的生意处理一下——”
　　梅蒂雅继续摇头，“让我自己走。”
　　雷姆德毫不迟疑地否决：“不行！”他握着梅蒂雅的那只手不知不觉用了力，“你知道南方还有多少祭司？就算他们没有萨恩那样的神力，只要每人拿一块鹅卵石，就足够把你埋在一座石头大山之下。至少让我帮你挡开那些普通的祭司。”
　　梅蒂雅局促不安地想抽回手但没成功，微微绷起脸说：“你这是趁虚而入。明知道我刚刚失恋了……”
　　“是又怎样？为了那种根本不值得的男人，你还要给恋情服丧吗？”商人之王的声音出现激动的波澜，梅蒂雅被他逼得答不上来。雷姆德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带着怒气站起身。
　　“你还不是一样。”梅蒂雅无可奈何地说：“我拒绝你多少次了？你哪一次转身就忘记我，去爱别人？”
　　雷姆德的肩部放松，神情变柔和。他摘下手上的戒指，再一次给她看那两条纠缠的海盗龙。“不一样。”他的蓝眼睛诚挚地望着她，“梅妮，深陷在尤里狄斯特那样的黑洞里，会让人痛苦。但是我爱的人不同，深陷没有任何不好。既然你憎恶男性掠夺式的追求，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称你为‘雌龙’，也不会像尤里狄斯特那样违背女性的意愿。”
　　他的蓝眼睛无比清澈，梅蒂雅恍然发现自己盯得太久了，险些迷失其中。她仓促地别过脸，掩饰的痕迹太重，雷姆德一眼就发现她心慌，又露出了那种让梅蒂雅觉得防不胜防的微笑，说：“我去给拉斐格写信。”然后，他挂着他奇妙的微笑走掉了。
　　这个男人，虽然一次又一次地说“我爱你”，可是不碰触他就不可能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梅蒂雅又为他意义不明的举动忐忑不安。
　　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会比谎言更糟糕。
　　梅蒂雅觉得身体不太疼的时候，站起身打算收拾行李。但是马上就想到，她根本没有任何行李。她对自己尴尬地笑笑，两手空空走向房门。
　　一打开门，就看见雷姆德在门外的长廊下，坐在正对她房门的栏杆上，膝上放着书写板。梅蒂雅顿感泄气，“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看穿了吗？”
　　雷姆德耸耸肩，说：“从前有个来自莉斯奇雅的人，带来你们那个世界的一句名言，大意是说：逃走是所有计策中最好的计策。这好像是你唯一会用的策略。”
　　梅蒂雅双手拧着衣角，低声说：“另外三十五个计策，伤人更深。”
　　雷姆德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在卢蓓卡，从选婚的庭园里逃走。在安璐特，从尤里狄斯特手中逃走。在德鲁，从王宫中、从你姐姐身边逃走。在朗贡城，从我眼皮底下逃走。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你的策略和你的性格一样简单。”
　　梅蒂雅想了想，坐到他旁边稍远的地方，在两人之间留了很大的空间。雷姆德收回心思，认真地写完信并且检查了两遍，封好之后，问：“你打算去哪里？”
　　梅蒂雅思考了一会儿，说：“在战争来到之前，我必须去找一个人，请她归还一样东西。”雷姆德好奇问：“是谁？”
　　梅蒂雅张了一下嘴，又把话咽下去，说：“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雷姆德的沉默似乎是不高兴，“那东西，我不能给你一件替代品吗？”
　　“我不想要你给我任何东西。”
　　“你对我，是出于生理的厌恶吗？”雷姆德看着梅蒂雅的侧脸，刻意用比较轻松的语调说：“我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对别的女人说‘我爱你’。所以，只能由你一个人来告诉我，有什么让你如此不满？问题出在我身上吗？”
　　梅蒂雅默不作声。雷姆德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