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58、第 158 章

　　“贝琪大婶？”尤里狄斯特的心上有根神经莫名地被扯疼，手不自觉地握紧。
　　王子很清楚，帕洛瓦有多少人重金聘请杀手，想要他的命。他也很清楚，贝琪大婶不是一般的雇佣杀手，她考虑的东西比较多，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如果贝琪参与暗杀，他很可能会没命。梅蒂雅怎么能请动那个恐怖的大婶？啊对了，那个大婶是蕾妲的唯一祭司，梅妮是蕾妲的女儿。
　　利克问：“要给默乌特什么样的指示？”
　　“她想杀我，就来吧。”尤里狄斯特说着，心又扎了一下，“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死掉。”
　　利克鞠一躬，说：“海神庙回信说，船准备好之后会派人送来。今夜夜半时分可以启程。帕维娅将军派出的船将在青伯爵海中迎接。”
　　尤里狄斯特点头：“告诉神庙使者，等我回到迦兰，会向海神和奥多尼亚拉献上珍贵的礼物。”他又叮嘱：“出海之前不要大意，吩咐士兵们保持警惕。”说完回到马车里，松了口气。
　　希莉雅依旧在沉睡。睡脸上的那一股安详，和她那个神经粗糙的妹妹不同——她是很确信，尤里狄斯特不会侵犯她，否则会失去王位。
　　尤里狄斯特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这是一趟比较圆满的旅程，很快就要结束。现在他可以安心地小憩。
　　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他的头脑似乎不适应立刻平静。浅眠非常短暂，恍惚中不知道发生的是梦还是幻觉。
　　一睁眼，发现希莉雅不见了。尤里狄斯特跳下马车到处张望，哪里也找不到金发的佳人。他心急如焚，大步地向周围寻找，走出不远就看到一片开满火鹤花的斜坡。红色花朵闪烁着粉嫩的夜光。她抱着双膝坐在花丛中出神，听到王子的脚步，站起身来。尤里狄斯特松口气，张开双臂，温柔而不容反驳地说：“过来！”
　　她的金色长发随风飘飘，一片迷离的金光。尤里狄斯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摇头，总之她转身走向更远的地方，不理会他。
　　尤里狄斯特急了，快步去追她，怎么也追不上。她走得不快，但很坚决地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片刻功夫，她的背影就远远地到了舞动的火鹤花海的另一端。
　　“站住！”尤里狄斯特大声呼喊那位金发美人，“不准走！回来！”
　　她坚决不理会，像她的一贯做法，拒绝听从他的话。尤里狄斯特又急又气，痛恨脚边的花阻拦他，抽出刀来一通狂砍。火红的花瓣化为火焰，火焰之中出现她惊恐的脸，他正劈下的一刀就劈在她肩上。
　　尤里狄斯特手一抖，丢开刀，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着，抱紧她，在她耳边解释：“我没想变成这样，没有。”
　　其实当时就想这样做，可是他不能在士兵们舍命夺来希莉雅之后，转身就去拥抱她的妹妹。
　　她的脸贴在他胸前，他的下颌在她头顶，任凭柔软的金发摩挲他的脖子。花香在她发丝间萦绕，他心神摇曳。尤里狄斯特亲吻它们，呼吸它们，想让她的气息融化到他的胸腔里、血肉里。很快他如愿以偿，胸腔被她的香味充满，失去了平日从容起伏的速度。
　　“我讨厌你。”她突然蹦出的话中充满难过，“我恨你，不想再看见你，你这个混蛋。”
　　尤里狄斯特被这句话刺痛，疼得眉头紧蹙，微妙的酸甜和苦涩在五脏六腑里乱窜。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相信他了吧？就算希莉雅成为他的妻子，梅妮也只会更恨他。会不会因为讨厌他，像她姐姐发誓终生不踏上迦兰的土地？尤里狄斯特产生这念头，手臂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就像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害怕以后再也不能碰触她。“就算恨我也没关系，不要从我的眼中消失。梅妮，不要从我眼中消失。”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邪恶的笑声：“原来如此，这就是迦兰王子的梦境。这就是你内心的欲望和恐惧。”眼前的一切忽然染上黑色。
　　心口阵阵揪痛，尤里狄斯特惊醒时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仿佛刚从一个绝境拼力逃脱。
　　怎么会是梅蒂雅出现在他的梦里？
　　马车里静悄悄，希莉雅在他的手边昏睡。尤里狄斯特瞪大眼睛看着她，耳边忽然响起帕维娅的话：如果得到希莉雅之后，你还在思念梅蒂雅公主，该怎么办？
　　尤里狄斯特手按着心口，感到惶惑和羞愧。他抓住希莉雅的手，强迫自己记住现实，她的肌肤、她的温度才是他长久渴望的。他轻手轻脚贴近她，脸颊贴着她的头发，用她真实的香味和触感取代梦境留下的遗韵。
　　希莉雅就在此刻惊醒，猛地挣扎，踢翻了马车内的水瓶，洒了尤里狄斯特满身水。其实尤里狄斯特看得出，她刚才就醒了，只是在装睡，以此免去和他说话，没准还在静候逃走的时机。
　　尤里狄斯特对她的踢打浑然不觉。他的力气不会让她轻易挣脱，何况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希莉雅从来没有一次不反抗他……她讨厌他，他能感觉到，但她从来没有亲口说过“我讨厌你”，似乎对于王后而言，不适合对别国王子说这句话。
　　希莉雅与他之间的情感和交谈，从来不是作为女人和她的追求者，而是作为艾尔尼妲王后和迦兰王子，被掠夺者与掠夺者。“我不在乎！”尤里狄斯特咬着牙说。“我要让你成为迦兰未来的王后！”
　　希莉雅抽出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我已经是王后了！”
　　“别做徒劳的事，乖乖坐好！”尤里狄斯特把她狠狠地按在厚实的靠垫和毯子上。
　　希莉雅沉默地瞪了他一眼，充满敌意地问：“我妹妹在哪儿？”一句疑问泄露了她早已醒来的事实，她听到王子和利克的对话。尤里狄斯特不理她。
　　“你把梅妮……怎么样了？！”希莉雅提高的声音在发抖。
　　她觉得他会把梅蒂雅怎么样？在安璐特时没有把她妹妹装进棺材，这次一定会把她大卸八块？
　　他不回答，希莉雅的愤怒升级。“你把梅蒂雅怎么样了！”尤里狄斯特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到眼前，厉声厉色地说：“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她渐渐平静，不再说话。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尤里狄斯特不会再像二十岁，天真地以为沉默代表她屈服了。当她的身体安静，就是头脑在悄悄地转动。每到这个时刻，他就需要格外注意，如有必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否则她一定会用出其不意的方式从他手心里跑掉。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
　　尤里狄斯特微笑起来，用看穿把戏的目光盯着她。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不会用寻常的方法逃离。她的一切他都爱，连逃走的这一部分也让他充满期待。
　　希莉雅阴沉着脸退缩到马车的角落，整理自己的衣衫。
　　尤里狄斯特从行囊中取替换的衣物，顺手解下染湿的外衣扔到一旁，露出上半身。他的面容经常是令人琢磨不透的冷冰冰，身材却充满阳刚之气，右胸、后背有两道伤疤，希莉雅看见就把脸别到一侧。
　　“迷信的吉尔根人认为，来自莉斯奇雅的心脏可以令人永生。为了从那些疯子手中救你，我得到人生第一道伤疤。”尤里狄斯特一边穿外衣一边说，“你去克孜勒访问的时候，克孜勒公主坚信莉斯奇雅人将会毁灭帕洛瓦，要杀死你。我为你挡下那女人的匕首，险些被她刺穿肺部死掉。”
　　“王子……”
　　“迦兰人一直坚信他们的王子得到伊琳缇亚的庇护，战无不胜，永远不会受伤。这两道伤疤打破我的神话。可是我从来不后悔，甚至觉得很值得——如果受伤的不是我，伤疤就要留在你的身上。”
　　“尤里狄斯特……”希莉雅苦笑，“你知道我当时多么感谢你，你也知道后来我宁可伤疤是在我自己身上。”
　　“我爱你。”尤里狄斯特忽然说：“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变成你的俘虏。当你对我说第一句话，我的世界没有别的声音。我永远记得，你在依拉迪尔神庙前对我说，你愿意和我去迦兰的安璐特城，去看帕洛瓦最大的王家藏书室——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女神依拉迪尔存在，我感到了体内有真正的、使言语失色的生命力。”
　　她不理会。他继续说：“你知道迦兰人对我的期待有多高，你也知道，他们发现王子想娶的不是任何一位公主而是一个女祭司时，没人祝福我。可是无论承受多大的压力，我不愿意放弃你。是你让我发现，爱情是多么了不起的力量，让我变得无所畏惧。”
　　希莉雅的嘴唇动了动，原本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