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65、第 165 章

　　他低头看着梅蒂雅，诚恳地说：“她曾经说，野蛮人和文明人都可以掌握力量，但文明人，能掌握使用力量的限度。她的知识也可以轻易除掉敌人，但她从来没有滥用知识。这一点，你们姐妹两人很像。我们艾尔尼妲人，总是为你们捏把汗。因为文明人往往不是毁于更高的文明，而是毁于野蛮。”
　　划船的士兵忽然惊叫：“王！”拉斐格和梅蒂雅放下各自的思绪，发现海平线上多了一个黑点，很快它的旁边又有许多黑点点缀。手持望远镜的士兵大叫：“迦兰海军！”
　　拉斐格接过望远镜，专注地看了片刻，声调有不明显的起伏：“三艘伊琳缇亚四代，标准定员是一百六十人。速度很快，配有穿板弩，只要一记就能给我们这样的小船穿个洞。后面七艘是伊琳缇亚三代，运兵船，定员三百五十人。看来已经准备好登陆作战。后面还有……嗜杀的蕾妲！”他用了图尼人的咒骂。“迦兰海军煞有其事地出动，到底想做什么？”拉斐格放下望远镜，皱起眉咬指甲。
　　贝琪嗤笑：“这还用问？斯卡维的小队得手了。”她瞥一眼梅蒂雅说：“尤里狄斯特多半已经死了。”
　　“斯卡维这家伙，真的把迦兰王子暗杀了？”拉斐格眉头皱得更紧。
　　梅蒂雅的嘴唇不自然地轻颤，“怎么会？他们昨晚才……”
　　“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们自己。”贝琪指着越来越显眼的海船，“我们多半已经暴露在对方的王后望远镜之中——那东西是你姐姐带来的技术，相当好使，对此刻的我们来说却相当讽刺。”
　　拉斐格咬着下唇不作声，梅蒂雅脸色比他还差，“按照王的计算，对方超过三千人？”
　　贝琪喃喃道：“如果是满员，将超过五千。丫头，你知道什么更讽刺么？那种可怕的船，是他们的战争女神伊琳缇亚，也就是你伟大的母亲，教给迦兰人设计和制造。”
　　梅蒂雅呆呆地看着那些美丽而可怕的海船。“看来妈妈的历史成绩比我还差……那东西跟这个时代的文明根本不在一个阶层。”梅蒂雅讷讷地说，“你们至少应该再过五百年、八百年，才用得着那样的船。她为什么要给迦兰人这种东西？”
　　“伊莱达很喜欢三百年前的迦兰王希格琉斯特。据说他是帕洛瓦历史上最完美的王。”贝琪摆摆手，“但是她讨厌他儿子纽林特，还有纽林特的老婆。所以那东西，是她给迦兰的最后恩赐。有谣言说，伊莱达把你赐给迦兰，又收回了。帕洛瓦各国都在暗地里希望她也能把那东西以及它们的子子孙孙都收回去。”
　　拉斐格脸色阴沉地眺望着超越了这个时代的舰队，说：“迦兰人在这三百年里做了很多改进，青伯爵海已经不在他们眼里。听说在泰蜜雅海边有个秘密的造船厂，制造伊琳缇亚五代，还在试制六代，试水时将以海东三国为目的地。”
　　大海属于迦兰——尤里狄斯特自信而骄傲地这么说。
　　在他们各怀心事的沉默中，迦兰海船以惊人的速度接近。贝琪提出最实际的建议：“风神丽赛神庙当中，只有服务五年以上的祭司才有资格穿上灰袍，低于这年限的祭司都是随意着装。我们冒充祭司，就算没有灰袍加身也不可疑。迅速想好借口，统一说辞，以免有人盘问时露出马脚。”
　　不擅长说谎的拉斐格皱起眉头，贝琪不理会他，说：“越含糊的借口越不易在细节上出差错。就告诉他们，我们是按照风神丽赛的指示，前往大海彼岸寻求启示。”
　　“什么启示？”梅蒂雅自然而然地代质疑者提出疑问。
　　“用故弄玄虚的言辞敷衍他们——在启示出现之前，无人知道是什么。这种理由对神庙祭司来说没有任何不妥。”贝琪不假思索地说，“神明的意志不可违背。祭司只遵从丽赛的指引，不接受海军的驱赶。”梅蒂雅点头，说：“那么我……”
　　“尽量找机会碰触他们。”贝琪微笑，“公主的碰触能够看穿秘密。搜集有用信息时，可以省掉拐弯抹角的试探。”
　　在他们紧张到无话可说的等待中，迦兰海船乘风破浪逼近，闪亮的桅杆上扬着王旗。凯姆哈根王室的徽印是圆形的天穹星图，描绘王国创立之夜群星的异常排列。拉斐格的嘴抿起来：“王旗没有对折。尤里狄斯特还活着。”
　　巨船掀起的海浪将丽赛神庙的船推得摇来晃去，数次让梅蒂雅产生要翻船的恐惧，贝琪紧紧地抱着梅蒂雅的腰，以免她晃落海中。没有人理会他们，好像无法看见他们似的。七艘伊琳缇亚三代之后，还有更多的三代。梅蒂雅开始认真数，一共十艘。
　　这种巨舰体型庞大，但除了运输之外没有太大作用，尤其海战时，它们根本不灵活，只有挨打的份。值得注意的是伊琳缇亚四代——迦兰人改进了船的体量，它速度快而灵活，很可能携带大型武器，但平衡性非常优秀。不容小觑的智慧。
　　一艘船上的海军军官俯瞰他们，但也没有费神抓住他们盘问。拉斐格一动不动地紧握缆绳，咬紧嘴唇，直勾勾地看着迦兰海船从他眼前驶过。
　　梅蒂雅完全理解拉斐格的表情，“大海属于迦兰”对艾尔尼妲王来说，是一件多揪心的事情。青伯爵海的海岸属于四个国家，迦兰、吉瑟、艾尔尼妲、图尼。不管海岸上分布着四个国家还是四十个国家，青伯爵海如同迦兰延伸的领土，他们可以在一天之内将数千士兵送到沿岸。
　　“王……你不应该在这里。”梅蒂雅看着扬长而去的迦兰海船，低声喃喃，“你应该在伊德布林克，守护你的国家。”
　　“现在真是进退维谷。”贝琪落井下石般补充。
　　“不要摆出那表情。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拉斐格轻轻地微笑，“以前也为希莉雅引起一次战争。我气急攻心，只用了七天就调动集结艾尔尼妲军队进攻迦兰，地面和海上都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没有周全的布局，像小孩子打架一样胡闹，接下来的十天伤亡惨重。那样的情况不会再有了。”
　　贝琪似乎亲身经历过，叹道：“当时迦兰大臣当中，反对王子的声音越来越高。塔特王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艾尔尼妲的间谍救走希莉雅。那是你的运气，王，你觉得这一次艾尔尼妲人刺杀迦兰王子，迦兰大臣们还会发生分歧吗？”
　　“迦兰和艾尔尼妲早就进入戒备状态。”拉斐格说，“上一次战争之后，双方都在边境部署从不松懈，如果再次开战，将是成熟的旷日持久的大战。”
　　他保持着微笑，说：“那些船貌似恐怖，但从吃水来看并没有满员。区区三四千人，若敢踏上艾尔尼妲的土地，必定有去无回。”
　　“那你们呢？”贝琪似笑非笑地说，“我敢担保公主和我在迦兰的土地上平安无事，因为我收了定金——该死，早知这么快就开战，应该向雷姆德多要两成风险费。咳，王，你们踏上迦兰的土地，有信心活着回家吗？”
　　“今天是一个无月之夜，只要找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上岸，我们这个人数，行动很方便。”拉斐格显然早就有计划。
　　海上升起晚霞，宛如绚烂的纱巾飘舞在星空与海面之间。梅蒂雅倚着船舷眺望轻薄的晚霞对面的星星，小声问贝琪：“如果尤里狄斯特没有死，迦兰还会为他掠夺希莉雅而战吗？”
　　贝琪淡淡地回答：“她以前是艾尔尼妲的聪慧的王后，现在她将是乌疏林女王。得到她，就得到了一个国家，还有号称永不枯竭的铁矿。连以前不支持王子的大臣，也不会放过吞并乌疏林、包围德鲁和吉瑟的良机。”
　　“那样的战争，迦兰和尤里狄斯特一定会失败。”梅蒂雅说完不再说话。
　　贝琪带着惋惜的神色，说：“很可惜，公主，如果正义想要获胜，必须比侵略者的力量更强。没有力量的正义，将被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