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66、第 166 章

　　夕阳被海水吞没，黑暗侵染了绚烂的天空，若没有满天星斗指路，船仿佛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梅蒂雅感到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蜷起身子。拉斐格从行囊中翻出一条薄毯递给她，“有点冷吧？”
　　“希莉雅的毯子。”梅蒂雅认得，是她姐姐在伊德布林克王宫中最喜爱的几样东西之一。希莉雅整个春天必须要裹着那条毯子才能睡着，夏天也要放在枕边。像小婴孩或者小动物似的依恋那东西。“不行，我可不能用它。希莉雅会生气的。”
　　“她‘有可能’会生气，但她‘绝对’会怕你挨冻。”拉斐格说完，在梅蒂雅身边坐下。
　　梅蒂雅把薄毯搭在肩上，问：“王为什么离开伊德布林克？不相信斯卡维将军的能力，还是太担心姐姐……不管怎样，你应该在伊德布林克指挥。贸然跑到敌人的国土上，太莽撞了。”
　　“她是我的爱妻。”拉斐格平静地说，“就算比别的女人更加机智勇敢、聪明渊博，她只是个年轻女人，被劫持一定很不安。艾尔尼妲有十万勇士有能力救她，其中多得是比我矫捷、骁勇的勇士，但她呼唤的是我，不是其他人。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梅蒂雅借助微弱的星光端详他，可是没有看清楚。就算看不清楚，也不要紧了，拉斐格王的爱浸染了那条毯子的每一寸经纬。孤身前往异国，却没有忘记妻子最心爱的毯子。想要立刻找到希莉雅、立刻用这条毯子包住她，那种心情在这条毯子出现的时候，希莉雅就会明白。
　　以前也有人对梅蒂雅做过类似的事情：尤里狄斯特离开安璐特王宫又回来时，带给她一条御寒的披肩。但是这两件事的意义完全不同……梅蒂雅立刻打住这念头，不准自己继续回忆。
　　“王，能看到海滩了。”划桨手低声报告。
　　“在远离港口的地方弃船。”拉斐格沉着地说，“如果斯卡维已经得手，会带着王后由陆路借道吉瑟尽快回到艾尔尼妲。我们之后也从陆路撤走。梅蒂雅……你怎么了？”
　　梅蒂雅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听到他问话，心不在焉地说：“听到奇怪的声音。”
　　“有敌人？”
　　“不……我好像听到阿方索的声音。”她嘟哝一句，“是错觉吧，他不会在这里。”话虽如此，她的神态分明无法对幻觉置之不理。
　　“王，驶向更东的地方，怎么样？”她小声说，“我能感觉到，前方的海滩上有十二人的队伍巡逻。”
　　“更东的地方没有吗？”
　　梅蒂雅纠结片刻，说：“阿方索说……他把那里清理过了。”
　　“王！”划桨手们小声地惊呼，提请拉斐格注意不可思议的情形——船不受他们的控制，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拉着，自行地在海面上滑动，驶向偏东方向。
　　拉斐格在船舷上撑着身子观察时，梅蒂雅抓紧薄毯轻轻地发抖：“移动物体……这是斯隆的能力。真的是他？阿方索怎么会来这里？”
　　船无端地晃了一下，飘离水面。士兵们惊得发不出声音，拉斐格直直地看着梅蒂雅，希望她能告诉他这现象是吉是凶。梅蒂雅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漂浮的船悄无声息来到海滩上方。海浪轻轻拍打一把插入石子中的长刀，船仿佛找到码头，无声落下。艾尔尼妲人正准备下船，船忽然不见了——就在他们脚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黑魆魆的石子海滩就在他们脚下。梅蒂雅突然产生窒息的感觉。
　　归无之力。她绝不会弄错，这是归无之力。怎么可能呢？她拔起那支长刀，探索它的讯息——是阿方索重构了它。窄而薄的刀面不染纤尘，锋利的刀锋在暗夜中闪动前所未见的光彩，入手极为轻盈，仿若纸做的。他特意留给她的刀。
　　梅蒂雅不敢发出声音，以免这里有迦兰士兵被她的呼声惊动。她用心叫他的名字：“阿方索！”他的触知力量很强，会听到她的心声。
　　但是他全无回应。她又呼唤凯特和斯隆，还是没有人响应她。寂静的海滩除了浪花拍打石子，再无别的声响。
　　拉斐格带领士兵们快速探路，全然不见迦兰人的影子。看梅蒂雅毫无目的地在海岸上四处跑动寻找，拉斐格不由得担心她引起敌人注意，拉住她说：“别乱跑。”
　　“阿方索……”梅蒂雅四处张望，“是他在这里，我能碰触到他刚才站在海滩上的影像！”
　　拉斐格不假思索地说：“说明他不想见你。快走吧！”去探路的士兵们回来报告：“王，附近确实没有人。”
　　梅蒂雅无法反驳拉斐格的结论，拔出那把刀，被拉斐格半拖半拉着离开。她走几步就回头张望，可是除了拍打石滩的黑色海浪，什么也看不到。
　　这天早晨有很多图尼客船驶往迦兰，至今没有见到他们折返，原来是被扣留在海港。一行人混入滞留的客商当中，顺利地躲过路边的盘查，潜入港口城市。贝琪用她天衣无缝的谎话为他们搞到旅店房间，他们分成几拨入住，在相邻的房间里落脚。
　　梅蒂雅离开海滩就神不守舍，直到在房间中坐定，她还是烦躁不安。贝琪奇道：“丫头，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担心？”
　　“他来了。”梅蒂雅在房间中走来走去，“阿方索来了。为什么呢？帮助我和拉斐格王是为什么，不肯见我又是为什么？我有不好的感觉。”
　　贝琪站着看了她几分钟，问：“我打算去听听守在港口不肯入睡的人们在传什么样的小道消息。留下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梅蒂雅勉强笑笑说：“你自便吧。如果阿方索要对付我……就算帕洛瓦的全部人来把我围得密不透风，也无济于事。”
　　“你没那么脆弱。”贝琪轻拍她的肩膀，说：“丫头，记住我的话。别用无谓的痛苦折磨自己。”
　　大婶离开后，梅蒂雅觉得空气很闷，打开窗户时发现隔壁房间的拉斐格王也开着窗户。两个窗台离得很近，只有不到一米距离。他坐在窗台上眺望，两条腿悬在窗户外。梅蒂雅惊呼“危险”，拉斐格“嘘”一声示意她不要说漏嘴喊他“王”。
　　“洛迪。”他小声说，“这是我的名字。你的呢？”
　　梅蒂雅从没想过给自己起个假名，事出突然，她被问住答不出话。拉斐格噗地笑了，“让我想想。叫你‘娜薇妲’，怎么样？乌疏林语中的含义是‘小女孩儿’。”
　　“为什么要用乌疏林语？”
　　“你的头发，符合乌疏林人的特征。”拉斐格低声说，“抛开发色和瞳色，你们姐妹的脸有特林西的优点。幸好性格不像那老狐狸。”
　　“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岳父称为老狐狸……”
　　拉斐格哼一声，“我可没打算当他是岳父。不知道他怀抱什么心机，扔出他那没人稀罕的继承权，给我的王后添乱，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梅蒂雅伏在台上，下巴压着交叠的手臂。“洛迪，男人担心女人的时候，那种心情是什么样的？”
　　“担忧的心情哪有男女之别？”拉斐格斜睨她，“一定要描述，大概和你刚才在海滩上东走西顾时的心情一样。”
　　“我那时……”梅蒂雅说了几个字就顿住，惘然道：“我对阿方索的担忧应该不一样。我想劝他别拿生命冒险，别做傻事，而不是……”
　　“仅此而已？”拉斐格挑眉，打断梅蒂雅的话，“娜薇妲呀娜薇妲，你对男人完全不了解。这样若即若离最糟糕。”
　　梅蒂雅呆呆地问：“阿方索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我不可能置之不理。”拉斐格嗤笑道：“你觉得希莉雅对尤里狄斯特表示关心，会有什么下场？”梅蒂雅闷不作声的时候，拉斐格想了想，说：“既然你自己这么为难，干脆我也学塔特王对付尤里狄斯特的法子，剥夺你的婚姻权，你就不需要再纠结了。日后由我和你姐姐为你挑选结婚对象，省得你自己晕晕乎乎想不明白。”
　　“想也别想！”
　　拉斐格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是艾尔尼妲公主，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一不留神你就拿了商人之王的金木樨，又一冲动要跟吉瑟王私奔，再一转头你又追着迦兰王子又哭又打——这不是小孩子游戏，别拿轻率当有趣。赶紧想明白你到底要嫁谁！”
　　梅蒂雅无言以对，拉斐格丝毫不同情她，反而又补上一句：“雷姆德·库尔苏拉，赫留克·吉塞勒，还有莉斯奇雅的阿方索——随便挑一个都是一段辉煌的婚姻。把尤里狄斯特从你的名单里划掉！”
　　梅蒂雅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不打算结婚了呢？”拉斐格料到她会嚷嚷抗议，却没料到她会有这种想法。梅蒂雅落落寡欢地说：“我现在怀念萨恩了。他只想着和我一较高下，反倒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觉得我有能力、值得挑战的人。其他人……只想要我成为他们的女人。”
　　拉斐格好像吃惊得说不出话，许久之后摇头咕哝：“你居然这么爱尤里狄斯特？被阿方索抛弃，被赫留克丢下时，你都没说过以后不会结婚。赫留克的后冠呢？雷姆德·库尔苏拉呢？一点意义也没有？”
　　梅蒂雅的嘴唇动了动，“我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贝琪这时候敲门进来，对梅蒂雅说：“到王的房间，我有话要对你们两个人说。”
　　拉斐格派出的艾尔尼妲士兵还没有带消息回来，对贝琪要说的话很好奇。一关上房门，贝琪就神色凝重说：“昨晚有人在海上行凶。是艾尔尼妲人伏击迦兰王子的船。”
　　拉斐格愣了愣，“在海上？斯卡维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