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67、第 167 章

　　贝琪继续说：“迦兰海军早就知道王子昨夜过海，早就出动去迎接王子。可是有人说，亲眼看见海军返回时抬着绷床登岸，不知道是谁受伤。”拉斐格急问：“艾尔尼妲人呢？”
　　“不知是被歼灭于海上，还是袭击成功之后，从吉瑟登岸，走陆路逃脱。”贝琪顿了顿，说：“给我提供消息的温格尔商人怀疑，尤里狄斯特受了重伤。”
　　梅蒂雅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有多严重？”
　　“这是机密。不过我看到帕拉珀斯维亚的府邸外，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士兵，大半夜的还灯火通明，有医生进进出出。我问了港口的温格尔商人，他们卖特效药给帕拉珀斯维亚，是止血和消炎的大剂量。但他们不知道受伤的是谁。”
　　拉斐格和梅蒂雅面面相觑，梅蒂雅很快做出决定：“我去看看。”
　　“娜薇妲呀娜薇妲。”拉斐格摇着头，梅蒂雅听得懂，但拿不准他是在叫她的假名，还是在叹息“小女孩儿啊小女孩儿。”
　　火焰骑士出现在房间里，但他们看不到。梅蒂雅慢悠悠地说：“我的化身可以不被人看到，碰触人们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现在不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吗？”
　　“化身？”他们不明白。梅蒂雅犹豫了一下，房间里出现燃烧的火。拉斐格和贝琪吓了一跳，惊讶地发现火光凝结为人形，但是看不清脸。
　　“这也太妖孽了！”贝琪忍不住拿起一张毯子扑了一下，火焰分散，但没有点燃毯子。她瞪圆眼睛，向梅蒂雅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开始讲你的大道理——你为什么要急着用这么高调、这么诡异的东西去冒险。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就是放心不下尤里狄斯特，但——请大声说出你的谎言，欺骗你自己。”
　　梅蒂雅说出她的忧虑：“如果伏击出了差池，或者有其他意外，受伤的不是尤里狄斯特，是希莉雅呢？”拉斐格没想到这种可能，被她一说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你知道怎么去吗？”他问。
　　“大婶，在脑海中想一下前往帕维娅府邸的路线。”梅蒂雅说完碰了碰贝琪，点头说声“我知道了”，忽然倒下。
　　贝琪和拉斐格急忙扶住她。房间里的火焰不见了。

　　夜间的港口有不少持矛的巡逻兵，透露出不寻常的气息。火焰骑士从空中掠过他们，匆匆地穿过大街小巷，按照贝琪描绘的景象前进。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庭院的围墙。墙头装饰着一连串迦兰风格的怪兽，头顶的尖角长而锋利，足够将翻墙的人刺穿。火焰骑士轻飘飘地飞过。
　　白色建筑在灯光映照中如同石膏陵墓，进进出出的人全部绷着脸，神情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葬礼。几乎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不知道哪个房间里有伤者。火焰骑士在窗外盘旋，看到一扇落地窗半开着。纱帘的那边，帕维娅伏在桌上哭泣，同样难过的利克站在她身边，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她。一阵敲门声之后，身穿白袍头戴红帽的医生走进来，脸色疲惫而悲观，干哑的嗓音说：“将军，他在叫你。”
　　帕维娅跳起来冲出房间，利克紧随在她身后。医生关上房门时，觉得有东西从自己鼻尖拂过，微弱的暖意。热风？在这半夜时分？他困惑地关上门。
　　这一层最大的房间是会议厅，敞着门，椅子全部扔在走廊里。宽敞的房间内站满年纪、肤色和着装各异的医生们。宽大的会议桌上，铺着柔软的薄毯。尤里狄斯特裸着上身，被一圈圈绷带固定在桌上，只有头部可以转动。医生们像围观一个不可解的难题似的，围在王子身旁。
　　帕维娅冲过去，医生们纷纷让开。“王子！”女将军扑到尤里狄斯特身旁呼喊他，他睁开眼睛迷惘地寻找她。发烧让他视野模糊，干涩的喉咙发出混沌但急切地疑问：“帕维娅，她呢？”
　　帕维娅在他耳边回答：“她没事……尤里狄斯特，她不在这里。”
　　利克想要凑上前，忽然，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碰了他的手臂一下。他立刻回头看，只见身后的医生表情呆板全然不知。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却让利克毛骨悚然。
　　他站到门边，把门半关上，强装镇定对医生们说：“请先出去，让王子和将军说话。”医生们陆续退出房间，一个个从他面前擦身而过。最后一个医生走出去，利克迅速将门关好。
　　房间里突然非常安静，尤里狄斯特痛楚而艰难的呼吸声变得清晰。“我不甘心。”王子说着闭上眼睛，“我不甘心。”第二句话比第一句的声音明显衰弱。
　　“尤里狄斯特，你会没事的。我给塔特王写了信。你什么也不要担心。你是迦兰王子，战无不胜的北极星，伊琳缇亚的宠儿——如果看见噩梦，就击碎它；如果看见死神，就打倒他。”帕维娅不想让王子看见她在流眼泪，很快发现担心是多余的，他神智不清，又开始高烧中的□□。
　　帕维娅擦掉眼泪离开他身边，这时候察觉医生都不见了。“医生们哪儿去了？”帕维娅吃惊地看着利克，“赶快让他们回来！王子的情况很不好！”
　　“他们想不出办法。这个房间里，有比他们更有用的人。”利克向着空旷的会议厅大声说：“小姐，梅蒂雅公主，我知道你在。你碰了我的手臂。”
　　没有声音回答他。
　　利克没有灰心，继续说：“既然碰触我，那么小姐已经知道了——王子被匕首刺中，刀锋嵌入肋骨。取出匕首的时候，刀刃折断，一块无法取出的碎片嵌在肋骨中，位置很凶险，如果身体移动不当，很容易伤到内脏，擅自去取它还是会刺破内脏……医生们没有办法，说王子能活到此刻已经是奇迹。”
　　尤里狄斯特身边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沙漠上方的热气一样摇摆不定。“我恳求你，公主。”利克向梅蒂雅走近几步，哀求道：“你所爱的男人要死了，公主，也许就在你转身的瞬间，他就会停止呼吸。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转头离开？”
　　利克和帕维娅接近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

　　梅蒂雅醒来的时候，正是海上日出时分，拉斐格和贝琪大婶都在她身旁。“尤里狄斯特的确受了重伤。”梅蒂雅说，“姐姐现在应该在吉瑟的大地上。”
　　拉斐格慢慢地呼了一口气，脸孔恢复活力，笑嘻嘻地眺望海港，“空手而回多没意思！”
　　“别拿自己的安全儿戏！”
　　“放心吧，娜薇妲。”拉斐格冷哼，“我和尤里狄斯特的冲突，一直都是作为国与国之间的事件来解决，这次该让那混账家伙看看，受害人的丈夫是怎么看待私人恩怨。”他的口气中似乎有着难以遏制的雀跃，梅蒂雅好像看到他嘴角的冷笑。
　　“这种时候惹是生非可不明智。”梅蒂雅忍不住奉劝。
　　“搞砸了才叫惹是生非。做得够漂亮，应该叫突袭。”拉斐格纠正她的用词，退出房间。
　　梅蒂雅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不顾贝琪大婶好奇而期待的目光，木然说：“我想出去走走。”说完戴好假发，拒绝大婶跟着她，独自向着海边升起的朝日走。
　　整齐的石块修葺的堤岸，伸入水中的台阶被海水拍打着，保持稳定的节奏。岸边有走来走去的巡逻兵，没有人特别注意她。她沿着石台阶向下走到最末端，坐下来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啜泣。涨潮的海水渐渐涌上她的脚面，她无心去理会。
　　他真是无药可救。
　　就算这回医生能救他的命，他还是没救——为了抢夺希莉雅，被斯卡维将军刺伤，死到临头还嚷着不甘心……
　　经过在安璐特的那些日子，在德鲁的那段时光，直到和他一起旅行来到图尼——一起经历过所有的这些，看到他的眼神时，她隐约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爱意。
　　“错觉而已！”尤里狄斯特的话没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尤里狄斯特的心，在昏迷中追问希莉雅的下落，寻找那位可以让他赴汤蹈火、弄丢性命的金发美人。
　　远处有人拨弄琴弦，唱着忧伤的歌。细微而飘渺的歌声伴着海潮，不知怎地，梅蒂雅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人鱼公主只要把尖刀刺入王子的心脏，就能回归她自己的生活，可是她选择变为泡沫。
　　小时候觉得人鱼公主真傻。要不是小人鱼出手相救，王子本来该在海里淹死，他的命本来就是她的。她也是宝贵的海的女儿，还有姐姐、父亲，那么多爱她的人。可她竟然为了那样一个王子，白白地死掉了！
　　可是那一刹有点明白。做不到。做不到因为他不爱自己，就看着他死掉，更别说亲手把尖刀刺入他的身体。
　　梅蒂雅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可惜她不能创造归无的神迹、不能消除他体内的刀刃了。她长叹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痕，大步走回栖身的旅店。
　　贝琪一直坐在窗边等她，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大婶带着温和的神情，伸出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梅蒂雅的肩膀，“有什么话，不要憋着。”
　　“我要返回图尼。”梅蒂雅快速计算了一下，“如果能弄到最快的船，往返用不了几个小时，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我要那个女祭司把力量还给我。她必须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