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2、彼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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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岸者——即使在古血后裔当中，这也是珍稀的力量，据说一代人当中至多有一两个。有时这种血脉还会隐藏，使得一整代古血后裔无缘目睹另一个世界的风貌。
　　“梅蒂雅，你知道为什么我被赐名为‘渡岸者’？我看起来像船夫或者游泳健将吗？”母亲有一次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一条希腊风格的长裙。她今晚没有出席宴会的计划，梅蒂雅不知道她穿成这样做什么。
　　梅蒂雅摇头，上前帮母亲扣好后背的钮扣。那些钮扣全是贝壳质地，需要一颗一颗穿过扣眼。梅蒂雅从来没有在母亲的礼服上见过拉锁，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其中缘故：不是因为母亲青睐复古风格，而是她所去的地方，拉锁尚未发明。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使用和‘穿过’、‘渡过’什么东西有关的力量。”梅蒂雅认真地将贝壳扣子一粒粒对准正确的扣眼。
　　“渡岸者的意思是，我能够在莉斯奇雅和帕洛瓦之间摆渡。”母亲整理领口，安稳从容地说，“我的能力就是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梅蒂雅的手停下，口舌结巴无法说出连贯的句子。“你、那个世界？”惊愕用了好久才平息，她动手帮妈妈把银发盘起来，问：“那个世界，帕洛瓦，是什么样？”
　　“土地、海洋、天空、星群、人种这些构造是一样，但世界进化的速度不一样。那里现在还是信奉神明的时代，遍地都是宫殿、神庙、战士、农夫、王子、公主和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母亲边戴耳饰边说：“在帕洛瓦的传说里，莉斯奇雅是神居住的世界，有时神明离开莉斯奇雅，降临帕洛瓦，带来智慧，神迹，或者纷争。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的知识，还有古血之力都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母亲点点头，“我现在要到那边去，带一个人回来。她只是无意中闯到了那里，又不知该如何回来。”
　　“谁？”梅蒂雅好奇谁如此重要，必须回到这个世界。
　　“你的姐姐。”母亲说，“她的力量爆发了，继承我的能力，渡岸者希莉雅。”
　　梅蒂雅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妈妈会把姐姐带回来吗？带回我们家？”
　　“不。她不知道你和我的存在，她有很爱她的父母和兄弟呀！”妈妈说完，对着镜子笑了笑，问梅蒂雅：“我看起来还好吗？”
　　梅蒂雅由衷地说：“简直像女神。”
　　妈妈满意地点头，消失在房间里。
　　那是渡岸者伊莱达第一次当着女儿的面使用她的力量，第一次提起继承了这种力量的另一个女儿。梅蒂雅没有机会对渡岸者的力量了解更多，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只有渡岸者能到达的帕洛瓦。
　　当她再次发现母亲的时候，伊莱达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面容透着罕见的严肃，再也没有醒来。
　　梅蒂雅在网上查看新闻，希莉雅·米洛克依然在失踪中。
　　姐姐也没有回来。帕洛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永远成为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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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可惜啊先生。”凯特跟在阿方索身后，离开墓地时，不住地惋惜，“如果早一点找到渡岸者……那样珍惜的血统，竟然白白错过。伊莱达死后，世上就只剩下哈恩家族的诺琳娜一个渡岸者。”
　　沉默的阿方索一手捏着请柬，另一只手的食指不住地弹在请柬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长发男斯隆感慨：“梅蒂雅·克劳瑟也是了不得的家伙，她的能力完全违背了这个世界已知的守恒定律。可是那女孩的脾气和伊莱达一样糟糕。太固执了。”
　　说话间，他们走到车旁，阿方索一言不发地坐到后排，把后座上厚厚的一沓文件夹推到远处，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
　　“梅蒂雅·克劳瑟。”文件夹上写着她的名字，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照片，金发像镁光灯下的黄金，根根带着金属色，在强烈的阳光下甚至笼罩一片白金般的光泽，亮得耀眼。
　　十四岁跳级从高中毕业，不是因为她聪明绝顶，而是她讨厌学校，用古血的力量作弊毕业。接下来开始谎报年龄的打工生涯。超市收银员，商场导购，景点讲解员，糕点师助手，裁缝助手，婚礼歌手，甚至还用那头金发给广告女郎做过替身。伊莱达根本不擅长打理日常生活，于是她的女儿过早自立。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写着“希莉雅·米洛克”的文件夹就轻薄很多。
　　十几年前，米洛克家只是零售商，生活富裕，足够供四个子女念完最好的大学，但也不算豪门。然后数字时代来临，幸运之神也来临，目光长远的米洛克先生抓住了一切有利机遇，今天的米洛克集团已经是跨产业的大财团。
　　他最小的、唯一的女儿希莉雅，早晚会成为这个财团的支柱。全世界的目光早就聚焦在这个少女天才身上：同样跳级毕业，但理由和她亲生妹妹完全不同——她是个学习天才，也许那也是她隐性遗传的一种古血之力。某天突然失踪之前，她就读于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优等生，正打算继续深造。
　　如果有一天，媒体发现，她并非米洛克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在出生时被掉包，这条新闻一定能在所有媒体上占头条，一瞬间就有无数八卦、官司、出版社等着她。如果他们发现，这位身世离奇的美少女的亲生母亲，动手掉包的那女人，居然还是个超能力者——打在希莉雅身上的聚光灯应该能热到把她融化了。
　　姐妹俩有着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生活。
　　阿方索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钢笔，划掉希莉雅旁边标注的“隐性者”字样，重新标注“渡岸者”。
　　“任性的伊莱达。”他看着两个文件夹，轻声说出她们母亲的名字。
　　那位享誉阿什隆特家的银发后裔，从小被认定为银发将军的接班人。比她的能力更让人头疼的是她的脾气。如果不是她年轻时太任性，此刻那块墓碑上应该用白银刻着家徽，用小字在下面写“白银将军”。
　　阿方索从来没有和这个女人打过交道，他被阿什隆特家收养的时候，伊莱达已经离开多年。但前任将军还是经常会提起她，说她有多美，多优秀，多任性，多强大。他私下骄傲地称伊莱达为“生下一种新血统的银发阿什隆特”……在前任将军心里，从来没有驱逐她。
　　“任性是比任何能力更强大的力量吧？不然怎么能创造出梅蒂雅那样的新血统呢。”这句话，前任将军说过好几次。
　　归无之力。古血后裔当中对这力量有种种传闻，但没人能够说清楚。没人能够越过伊莱达去刺探她女儿的虚实。
　　现在她死了。
　　阿方索在“梅蒂雅·克劳瑟”的名字旁边，也标注了一个新标签——
　　“极度濒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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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葬礼之后的一周，梅蒂雅没有迈出家门半步。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失去母亲的世界，家里来了律师。关于母亲的遗产，还有她的监护问题。只要再过四个月，她就十八岁，可现在她还是未成年人。和她关系最近的亲属，居然是阿方索·阿什隆特——她母亲的伯父的养子。“我可以自己过四个月。”梅蒂雅说。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古血之战，但可以肯定，非常危险。她不想卷入银与蓝的战争。
　　“我必须提醒你，房租马上要到期。”律师善意提醒她：“合约是你母亲签署。你必须和房东谈谈，不然会有麻烦。”梅蒂雅愣了好久。送走律师，她不知何去何从，真切地感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换一个住处。可是这座房子里，到处都是妈妈存在过的痕迹。只要碰触，就能看见妈妈留在每个角落里的模样。
　　正在认真思考的时候，有人敲门。梅蒂雅默念了母亲的好友名单，似乎他们都来过一遍。她带着迟疑去开门，发现外面是个意外的客人：凯特·阿什隆特。她没有和她的伙伴斯隆一起行动，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消除的力量借来一用，可以吗？”她急促地说。
　　梅蒂雅略感吃惊，“你能借用别人的力量？”
　　“不能。所以要你亲自去。”凯特无比郑重地盯着梅蒂雅的眼睛，等候回答。她的表情说，她不接受拒绝。
　　“用来做什么？”梅蒂雅仍然迟疑。
　　“救一个人。”凯特咬牙切齿地说，“白银将军遭到毒手。”
　　梅蒂雅走出门，反手关上门，轻声说：“真是个糟糕的生日啊。”
　　凯特对她不假思索的表态报以感激的一笑，拉着她飞快地冲到车上，风驰电掣冲进酒店停车场。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上升时，梅蒂雅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宁可独自活着，不要和阿什隆特家发生关系——母亲郑重地警告过她。
　　可是，独自活着不容易，为了独自活着而见死不救，她更做不到。
　　梅蒂雅走出电梯，感觉到整层楼异样的寂静。“斯隆封闭了楼层。”凯特解释说，“别紧张，他能够识别阿什隆特的血统，不会影响我们。”
　　白银将军下榻的房间比梅蒂雅家一层楼还大。斯隆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阿方索·阿什隆特坐在他对面，斜倚沙发靠背，像在悠闲地午睡，身上没有血迹，脸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早该想到，古血后裔“遭到毒手”这种事情，不会是子弹、尖刀，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奈何他们。“他受到什么伤害？”梅蒂雅问。
　　“一种力量。”
　　梅蒂雅走过去，伸手笼住他的脸颊。俊美的脸，如同她手里捧着一颗阿多尼斯头像。“小心。我们让他暂时失去意识。”凯特说：“他被另外一种力量操控，不能控制自己，相当危险。”
　　“白银将军的力量是什么？”
　　“解构和重组。”斯隆回答。“石头变成黄金，黄金变为废铁，把你变成一只猫，再给猫加上一对鸽子翅膀。”恰巧屋里跑过一只猫，“喵”的叫一声。梅蒂雅惊恐地问：“他失控时做了什么？”
　　“那是他捡来的流浪猫。”凯特指着地板说：“这才是他的杰作——”木地板和皮沙发下半部分变成了花岗岩。“幸好控制及时，如果放任不管，站在房间里的人早就变成石雕了。”
　　“能够消除加在他身上的控制吗？”斯隆充满期待地看着梅蒂雅。
　　梅蒂雅耐心地说：“闻所未闻、毫无概念的东西，我无法消除。可以为我描述吗？操控他的外力是什么样的？”
　　“轻语者兰开斯特·路斯卡的‘安乐诗歌’。类似于催眠。”斯隆快速解释：“一般的催眠术对古血后裔无效，但轻语者的催眠百分之百成功。陷入安乐诗歌，会感到无法形容的惬意，失去自控能力，随心所欲地释放力量。”
　　“这种描述没有用。”梅蒂雅摇头，“我需要知道更准确的信息。安乐诗歌是通过视力陷入催眠，还是气味、声音，或者不需要接触，用其他方式操纵？”
　　凯特和斯隆交换目光，犹豫地说：“那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在家人为先生开香槟的时候，有另外一个声音。”
　　“用触知翻阅这个房间的记忆。找到那声音。”梅蒂雅话音刚落，斯隆优异的触知能力已经有了发现，大步跳到窗边，从窗帘后面找出一只手机。屏幕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时间是香槟打开的那一刻。
　　“再让它响一次。”梅蒂雅说。
　　凯特叫一声：“丽萨！”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凯特在她耳边简单地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找出一个很普通的塑料袋。手机像犯罪证物似的丢进去，她在袋口随意地打个结。
　　凯特隔着塑料袋拨通自己的号码，看了斯隆一眼，得到伴侣值得信赖的颔首同意，她回拨过去。
　　铃声很奇怪，像石头打破玻璃窗，啪的一响。这毫无意义的声音，就能催眠白银将军阿方索？
　　梅蒂雅来不及质疑，忽然看到了眼前出现彩色涟漪：声音变成了可以看见的波纹，以丽萨手中的塑料袋为中心，一波波地散开，停留在阿方索的耳边，险恶地涌动。玻璃在他耳边不停地破碎，他由此感到无限惬意。
　　“归无者，别发呆。能消除吗？”斯隆满怀期待。
　　梅蒂雅点头，轻而易举地消除了手机，但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萦绕着阿方索。它不仅仅是声音，是暗示本身。梅蒂雅再一次消除。波纹骤然不见，阿方索安详的表情渐渐消失，定睛望着她的时候，显出防备和抗拒。“别动！”梅蒂雅轻声说，“还差一点。”
　　“你在做什么？”阿方索被她捧着脸，颇为尴尬，却不得不直直地注视着她的青绿色眼睛，她浓密的睫毛，线条精致的鼻子和柔软的嘴唇。
　　梅蒂雅长呼一口气，放开手站起身，对凯特说：“暗示已经彻底消除，有潜在危险的东西，也一并消除了。”
　　“潜在危险？”凯特和斯隆大惊，“是什么？”
　　一阵风吹进来，吹得满屋小物件东倒西歪。“玻璃！”斯隆惊骇地发现落地窗只剩框架，玻璃不知所踪。失去隔音，外面的嘈杂喧哗涌进来。凯特奔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回头时满脸古怪的神气，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讲。阿方索向她挑眉，她结结巴巴地说：“酒店所有房间的玻璃都消失了。”
　　“所有的？”梅蒂雅吓一跳，立刻紧张地跑到窗边。
　　数不清的窗帘在大楼外侧飘扬，开始有路人驻足观看。很快就会引起骚动。她闭上眼睛，暗暗地骂自己。
　　凯特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很快回到房间说：“还好没有人发生意外。”她安慰梅蒂雅：“我们会安排人来善后。别担心。”
　　梅蒂雅咬紧下唇，转身就走。
　　“就这样走了？”阿方索阴森森地开口。
　　梅蒂雅没有回头，不希望他看出她胆怯。“妈妈说的没错，不应该和阿什隆特发生联系。上百个房间的酒店，窗玻璃全部消失——我从没有犯过这么大的错误。这会害我惹上麻烦。”
　　“这不是错误。这是真正的你。”男人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过去那十七年，你只是半个阿什隆特。”他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手指有力但是温柔。“仅仅是和我接触，你的力量就变强了。我是你的另外半个。”
　　梅蒂雅的脊背僵硬，克制自己不去回头看他。
　　“回来吧。”他的声音响起，手指的力量让她感到疼。“我保证，不会让你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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