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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温格尔商人再次来到梅蒂雅公主的房间时,态度之从容令艾尔尼妲王后也感到这个人绝非寻常。
      “雷姆德。”梅蒂雅半躺在床上休息,用尽力气撑起身。商人立刻走上前制止她起身,让她平躺。梅蒂雅为姐姐介绍:“你还记得雷姆德·库尔苏拉吗?在卢蓓卡城时见过面,但不是用这副面孔。”
      希莉雅吃惊地又打量他。雷姆德·库尔苏拉安稳地向她行礼,然后说:“最近安璐特城中的气氛很奇怪,应该是同王后有关。”
      “你也听说了?”梅蒂雅勉强打起精神,焦灼地说:“我想不出还能向谁求救。你能帮我们和艾尔尼妲人吗?安璐特有很多温格尔商人,有没有办法请他们帮忙,送我们离开?”
      雷姆德清澈的烟蓝色眼睛宁静地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来自莉斯奇雅的公主,你知道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吗?”
      梅蒂雅送上疑惑的目光,请他讲下去。
      “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就是,王和王子的战士,可以为他们献上生命。而商人追逐黄金。我不是王,是商人。”雷姆德的声音淡定自如,“人们称我为商人之王,但商人们追随我,是为了黄金,不是为了荣誉和死亡。迦兰王子可以为了希莉雅王后,让大地血流成河,但我无法劝说哪怕一个商人,为了营救你们而拿生命冒险。”
      梅蒂雅轻轻地咬住嘴唇。希莉雅打起精神恳求:“不需要献出生命——只要帮我把信送到艾尔尼妲的国境线上,会有足够的黄金回馈你们。”
      “王后,请不要过早对我的为人做出结论。”雷姆德跪在梅蒂雅床边,轻声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件事能让人献出生命——为了和自己相爱的人。公主,为了你的爱情,我就算无法劝说商人,也愿意用我自己的生命冒险。你的爱,能够属于我吗?”
      “你要我用爱情交换生命?”梅蒂雅正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忽然炸开阿方索的记忆:他们相爱的时光,种种回忆倾泻而下,瞬间淹没她。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说:“可惜爱情是我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事。”
      “但是婚姻可以。”雷姆德亲吻她的手指尖,柔声说:“离开之后,我想直接带公主回卢蓓卡岛,完成婚礼。”
      “你太可怕了。”梅蒂雅轻声地叹息,“一边说爱我,一边用这样的条件胁迫我。”
      “公主,我是商人,世界上每一样东西在我眼中都是有条件、有对价的。”雷姆德轻柔地说,“我的可怕,只不过是我坦率说出想要的对价。”
      梅蒂雅睁大眼睛看着他,指尖轻轻碰触他的脸颊,小声说:“表里如一的坚定和精明。你一定会履行约定,而且不会索取约定之外的代价。”雷姆德抓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
      “梅妮!”希莉雅压低声音叫出来:“这种逃离,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为了躲避尤里狄斯特的逼婚,害你跳进不情愿的婚姻里!”
      王后一把抓住雷姆德·库尔苏拉的手臂,正视他的眼睛说:“如果你爱梅蒂雅,就用高尚的行为来证明。拿婚姻做交易的商人,就算梅蒂雅违心同意,我也不会同意把妹妹交给你!”
      雷姆德平静地看着王后,“和你一起留在王宫中的艾尔尼妲侍从,有三十三人吧?需要解救的人越多,困难就越大,风险和代价也越高——这是商人的判断,王后不喜欢,没有关系。如果有高尚的心就能平安离开,您就不会向商人求助了。”
      他向不肯泄露出气馁的希莉雅逼近一步,说:“而我要求的,是从我手中接过金木樨的女人。我宁肯付出沉重的代价去营救你的三十三个人,是因为在我的天平上,她一个人重于你们全部。”
      他们说话时,梅蒂雅一直望着窗外的树。枝头有几片新生的叶子,她试着消除。很简单的一个念头而已,她五岁就能做到。但今天失败了,树枝动也没动。
      消失的是房间里花瓶中的一束香木枝。距离不对、数量不对、方向偏差,而且是她根本没去注意的东西——力量完全错乱了。她不敢再试:再胡乱尝试,下一次消失的没准是希莉雅。
      “别再吵。”梅蒂雅翻身伏在枕头上,头又疼起来。“雷姆德,请务必送王后回艾尔尼妲。我跟你回卢蓓卡。”
      “梅妮!不要胡闹!”希莉雅生气而爱怜地叫了一声。
      “争吵有什么意义呢?你、我、那些侍从,一个人也走不了,待宰的羔羊在笼子里谈‘什么样的条件合理’——这就是我们的处境。”梅蒂雅的脸半埋在枕头里,说:“阿方索,莉斯奇雅,全都和我无关了。我是自由的,可以嫁给他。”
      “怎么能这样说呢!”希莉雅还要劝阻,雷姆德抢在她前面。“我不会辜负公主。”雷姆德亲吻梅蒂雅的手臂,“我回去准备,明天这时候再召见我。”说完信心十足地告辞,不理会希莉雅。
      “梅妮……”希莉雅坐在妹妹床边,抚摸她的金发,“你不应该这样轻率。我是艾尔尼妲王后,我永远能提出让人满意的条件。”
      梅蒂雅摇头,“对那个男人没用。我感觉到了,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希莉雅还是不满意,叹息说:“和你分享一生的丈夫,应该是让你感到温暖甜蜜的男人。”
      “如果你变成迦兰的王子妃,我变成迦兰的公主,在那位塔特王、王后和尤里狄斯特王子的操纵下生活,我怎么可能遇到那样的男人呢?”梅蒂雅越说声音越低,“至少要让姐姐回到能令你感到温暖甜蜜的拉斐格王身边。”

      她们姐妹和雷姆德·库尔苏拉见面的时候,尤里狄斯特正怀着暴怒和冷酷之心,面对他的敌人。
      直到昨天为止,他们还不是敌人。这位大臣,西格蒙特,是王后、王子的忠实朋友,对迦兰的北极星无比推崇。
      “是你指使人毒杀希莉雅王后和梅蒂雅公主。”尤里狄斯特的口气能让春天的空气结冰。
      西格蒙特用昂然不屈的语调说:“是的。迦兰的王子抢夺别人的妻子,不仅是你的耻辱,更是迦兰的耻辱。我宁可背负毒杀艾尔尼妲王后的罪名,成为迦兰和艾尔尼妲两国的罪人,也不能让迦兰的北极星堕落!”
      “迦兰的北极星不会堕落!”尤里狄斯特沉声说,“我将和莉斯奇雅的金发星辰一起闪耀,但你不会看到了。”西格蒙特冷笑着摇头,即使在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也尽全力回头,让王子能够看到他的冷笑。
      将元凶纠察出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因为西格蒙特是怀抱着一死的决心,希望能在最后时刻警醒王子。他根本不相信这场婚礼能够得到祝福。
      尤里狄斯特知道,和西格蒙特怀抱同样信念的人还很多。这只是第一个牺牲者。
      不是艾尔尼妲人,而是他自己的大臣,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尤里狄斯特怀着沉重的心情,向父亲汇报处理的结果。
      塔特王一如既往在他自己的酒窖里畅饮。他太喜欢他的酒窖,入口就在卧室。拓宽的地道,改成一道向下步行的舒适楼梯,两壁悬挂名画,神龛式的凹墙里安放来自各地的精美雕塑、酒具。多次扩建之后比所有的会议厅、图书室更宽大。里面陈设各种家具、装饰、艺术品,俨然一个私人的圣堂。
      尤里狄斯特走下楼梯,走到温馨的酒窖里,看到父亲硕大的身躯正陷在柔软的座椅当中,舒服地品尝一杯佳酿。王子将事情的处理结果报告完毕。塔特王看起来对这事没有兴趣,耐着性子听儿子说完,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下来和我喝一杯。”
      尤里狄斯特没有心情。但塔特王喷着酒气说:“别让我站起身亲手搀扶你。”王子只好顺从地坐到他旁边的丝绒椅上,从手边的圆茶几上拿起斟好的酒。
      “西格蒙特是个好伙计。他对我们凯姆哈根王室的信仰,胜过信仰神明——神明看不到摸不着,而王和王子是活生生的。所以我讨厌他,不准他担任太高贵、太接近王的职位——把我当做超人来崇拜,会让我活得很累。但你不应该像我这样讨厌他。”塔特王咂巴着嘴,说:“你是如此优秀的王子,你对这个世界的知识,几乎和神一样多。在他眼里,你应该就和神一样吧。”
      “父亲过誉了。”
      “有很多迦兰人,都是这样想。”塔特王晃着酒杯说,“王子二十岁时就被赞为帕洛瓦的百科全书,绝对是非凡的人。但是现在,这个非凡的人,却要犯下普通人也不堪、不屑的罪行。”
      “父亲,你认为我在犯罪吗?”
      “抢夺别人的妻子,不是犯罪是什么?尤里狄斯特,我们不是你曾祖父的时代啦。那时候,女人在别国缔结的婚姻对我们来说是一张废纸,抢来就名正言顺。”塔特王耸耸肩,“你很幸运,生在迦兰的凯姆哈根王室。迦兰足够强大,强到能让异议的声音全部消失。但那并不意味着人们会赞美你的行为。也许不会嘲笑你,但肯定不会再崇拜你。”
      “我想得到和我相配的女人。”尤里狄斯特咬紧牙关,说:“迦兰王子理应得到配得上自己的女人。”
      “这话没错。”塔特王打个咯,揉揉胸膛,说:“希莉雅配得上你,所以我为你惋惜。喜欢上那样的女人,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和父亲一样?”尤里狄斯特轻轻地啜一口酒,斜眼打量他的父亲。
      “你以为塔特王从小就是酒鬼吗?”塔特王耸肩,脸上扮个滑稽的鬼脸,“我啊,也想过征服世界呢。”他晃动颜色瑰丽的琉璃杯,盯着其中流转光彩的液体,像是盯着遥远的梦境。
      “可是你的母亲太强了。”塔特王看着他遥远的梦,喃喃说:“强到让我一无是处。在你出生之前,我是凯姆哈根王室的唯一男性,只要有这个身份,我看起来就不会差劲。但是你的母亲不肯独自优秀。你出生之后——我的天呐,你将来有王位要继承,只要是个男的就够了,偏偏还要努力当个天才。你让我彻底没用了,也让我解脱了。除了这个酒窖,哪里也不需要我。而我也发现,我同样不需要别的地方。”
      尤里狄斯特想说,父亲把自暴自弃的原因归根于妻子和儿子,简直毫无道理。但他没有当面说出来。
      塔特王咕咕地喝干一杯酒,换了一只更大的黄金酒樽,指着酒窖中的巨大木桶,说:“从那木桶里给我倒一杯。”尤里狄斯特接过空酒杯,但只给了他半杯。塔特王用鼻端哼一声:“跟你母亲一样!”
      尤里狄斯特轻声说:“父亲,请节制。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退。”
      塔特王悠然地说:“那个小公主——你知道为什么我对她产生欲念?”
      这话让尤里狄斯特没法转身走掉,又坐回椅子上。
      “可怜兮兮,楚楚动人。”塔特王抚摸他的金酒樽,仿佛在抚摸梅蒂雅的头发。他指尖滑动的样子,让尤里狄斯特觉得很不舒服。
      “看着那样的女人,忍不住想据为己有。觉得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我还能做到的,就是让她依靠在我怀中。然后不禁想,做到了这件事,也许还能成为更多人的依靠。”塔特王哈哈大笑,“一个小姑娘,居然激起我的雄心。而你,帕洛瓦的百科全书,却想要一部莉斯奇雅的百科全书来跟你配套——上卷,帕洛瓦;下卷,莉斯奇雅。”
      塔特王被自己的笑话逗得止不住笑。“那个女人希莉雅,和你、和你母亲,是一种人。你们是征服者,要别人臣服在脚下。当年你不应该彰显自己的权力、强势夺走她决定自己婚姻的机会。她不习惯别人成为她的主宰。始终谦卑可怜地祈求她的爱,没准她被你蒙蔽。”
      尤里狄斯特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塔特王又喝一口,舒心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叹:“可惜你们是两本硬皮书,能把人打晕的那种。放在图书室里倒是很般配,会让帕洛瓦各国的学者排成队来膜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把你们一起放在别处,比如你的卧室里,会是什么景象。”
      尤里狄斯特被他低俗的幻想惹恼,沉下脸来。塔特王喝光黄金樽中的酒,示意儿子再给他倒酒。“不能再喝了,父亲!”尤里狄斯特接过酒杯,远远地扔开。
      塔特王没生气,耸肩说:“这些酒早晚是你的,给你自己省着点也好。到你妻子代替你成为迦兰的主人,你闲得沉溺在这里的时候,世上再也找不出同样的美酒了。”
      “父亲!”尤里狄斯特不高兴地说:“这是你对我的婚礼表达反对的方法吗?”
      “不。”塔特王舔干嘴唇上的酒渍,说:“这是我对你的婚姻的预言。等你继承我的王国,以及我的酒窖时,醉生梦死的间隙,你会想到‘至少塔特王一生当中说对了一件事’。”
      尤里狄斯特被他无赖的态度打败,决定一言不发地离开。但他父亲还不放过他。
      “既然你抢夺别人妻子的决心不可动摇,迦兰和艾尔尼妲的战争无法避免——让我也从中获点小利,怎样?”
      “小利?”尤里狄斯特不懂。
      “我要梅蒂雅公主。”塔特王对儿子的迟钝深感遗憾,“刚才不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嘛!我,想要,那个楚楚可怜的公主。”
      “太荒唐了!”尤里狄斯特头皮发麻,提高声音道:“我将要娶她的姐姐!”
      “我又不打算正式娶她,不会变成你的妹夫。”塔特王继续用他的无赖口吻说,“占有一个单身女人当自己的情人,会比你抢夺别人的妻子更荒唐吗?”
      尤里狄斯特又羞又怒时,他父亲拍拍额头,说:“对了,我可不是征求你的同意。你不再是她的庇护人,而我是迦兰王。在我的国土上,流浪的贵族必须服从我的决定。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母亲的态度。”
      他说着向儿子挤眼,“即使我是迦兰王,能够左右流浪贵族的命运,可我也得看看‘皇太后’的脸色。毕竟她、你未来的妻子、我的情妇你的妻妹,将来还要一起生活呐。”
      尤里狄斯特从来没有听他把王后称为“王后”、“我的王后”或者“我的妻子”,塔特王总是揶揄地把她叫做“皇太后”,更多时候是“你的母亲”。尤里狄斯特觉得,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皇太后”很刺耳,但现在有了更刺耳的——“我的情妇”。
      “我会告诉她的。”王子气愤地离开,这回塔特王没再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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